第105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8:25
  温黛黛目中似有幽怨之色泛起,叹道:“此事说来太长了,我只能简简单单的告诉你。”
  铁中棠道:“三弟他……他伤已好了么?”
  温黛黛道:“不但伤已好了,武功还精进许多。”
  铁中棠大喜道:“是……是谁救了他?”
  温黛黛道:“无色大师。”
  铁中棠更喜,道:“少林掌门人?呀,三弟缘福看是不浅,想不到他竟得蒙无色大师之青眼。”
  原来这少林无色大师,不但是当世第一神僧,在武林中也是位尊望隆,少有人能望其项背。
  但这位少年高僧坐关已久,近十余年江湖中几乎已无人见得着他,铁中棠闻他竟出手为云铮治伤,自是喜出望外”
  温黛黛道:“那日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终于将他救出地道,便听你的话,将他一直送上少室嵩山少林本院。”
  铁中棠叹道:“少林寺门禁森严,我看想不出你是如何设法进去的,又怎会见到无色大师?”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你也莫管我是如何进去的,总之我设法进去,又设法见着无色大师,请他为云铮疗伤。”
  铁中棠见她笑得甚是凄凉,知道此中必然有一段极是辛酸的经过,只因由少林寺门到方丈室这段路途,看似平平坦但,其实却无殊千山万水般难以渡过,但温黛黛似不愿说,铁中棠也不便再问,但他却想不到这段路途之辛酸与艰苦,除了温黛黛外,别人再也难以渡过。
  原来那日温黛黛抱着云铮到了少林寺,已是精疲力竭,她一心求见少林长老,却被迎门的知客僧拒于门外。
  温黛黛瞧得少林寺两扇山门又自紧闭,纵有天胆也不敢闯门而入,只有跪在门外,哀哭求告。
  但她跪了半夜,哭声已嘶,少林寺还是对她不加理睬。
  这倒并非少林寺之出家人心性太狠,只是少林寺在江湖中名声实在太大,百余年来,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人上山托庇求助,访师学艺。少林寺怎能一一接纳,何况这些求助之人中,又有不少是大奸大恶之徒,穷途来路中来求庇护,还有不少装着伤病求助,其实却是存心入寺卧底偷学武功之人,少林寺若是接纳,清净佛门岂非变为藏污纳垢之地。
  是以少林寺这才立下戒条,若非有人引见,或是江湖中真正知名的侠义之士,谁也莫想入寺一步。
  温黛黛既无人引见,又非知名侠士,此番被拒于门外,本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
  但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这时,风声微响,她身后不知何时,便己多了一个紫袍老人。
  这老人来时风声极是轻微,但身形却极是魁伟高大,望之有如神佛中之天神巨人一般。
  他浓眉厉目,颔下留着紫红色虬髯,瞧了温黛黛半响,道:“小姑娘,你哭什么?”
  语声也有如霹雳般震耳,温黛黛骤见其人,骤闻其声,心头不禁震,但瞧他似无恶意,便将求助被拒之事说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你要见无色老和尚么,这个容易,但某家一生不做助人之事,除非事成之后有重礼酬谢。”
  温黛黛惶声道:“小女子虽然无长物,但还有些银两。”
  紫袍老人纵声笑道:“银子某家见得多了,就凭区区阿堵物便想某家出手救你,你岂非将某家看得太不值钱了?”
  温黛黛道:“但小女子除此之外,便……便别无他物可以相谢。”
  紫袍老人道:“那你就继续跪着吧!”拂袖走向山门。
  温黛黛瞧得云铮伤势越来越是沉重,知道若不早加救伤,再迟便来不及了,突然狠了狠心,道:“前辈慢走。”
  紫袍老人回身道:“你可是想起酬谢某家之物来了?”
  温黛黛道:“不错。”
  紫袍老人目光一闪,大声道:“是什么?”
  温黛黛道:“便是我的身子。”
  紫袍老人仰天笑道:“不错不错!某家若非要你说这句话,岂有功夫与你噜嗦,你虽说得迟些,总算聪明,毕竟说出了。”
  笑声突然一顿,厉声道:“但这话乃是你心甘情愿说出来的,某家可没有丝毫逼过你,你也莫要赖账。”
  温黛黛道:“你若带不进去又当怎办?”说这话时,面色平平静静,只是目光炽热,似是情仍热,心已死!
  紫袍老人道:“若是带不进去,某家输这脑袋给你。”
  温黛黛道:“但纵然带进去了,此刻还是不能……”
  紫袍老人截口道:“某家知道你还要陪这半死的小子几日。”
  温黛黛道:“不是几日,是几十日。”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厉害的女子,某家倒未曾见过,好吧,给你四十日,四十日一过,你身子便是某家的了。”
  温黛黛道:“但心却是我自己的。”
  紫袍老人呆了一呆,道:“要你的心是何价钱?”
  温黛黛道:“拿你性命来换!”
  紫袍老人纵声大笑道:“好,好,想不到某家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这样的女子,只可惜早些日子未见到你。”
  温黛黛道:“早些日子,你见了也是白见。”言下之意,自是早日我无求于你,你又怎能要得我身子?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好……你姓甚名谁,快些说来。”
  温黛黛道:“温黛黛,温玉之温,黛绿之黛。”
  紫袍老人上上下下瞧了她几眼,突然背转身子,大声道:“庙里可有和尚么?活的出来一个!”雷般的语声,震得树上松针一根根落下。
  片刻间寺门便微启一线,侧身出来个灰袍憎人,神情似已被那喝声所惊,但仍沉着气合十道:“施主有何见教?”
  紫袍老人道:“某家要见无色。”
  那灰袍僧人听他竟敢直呼掌教方丈法名,面色不禁又是一变,轩眉道:“掌教祖师已有多年不见外客!”
  紫袍老人道:“他纵不见别人,某家却是定要见的。”
  灰衣僧人冷冷道:“施主大名?”
  紫袍老人大喝一声,道:“某家姓名也是你配问的么!”身形突然半转,双掌自袖中挥出,“砰”的一声暴响,山门边一株古松竟被他一拳震成两截,上半截带枝带叶哗喇喇倒将下去!那灰袍僧人见了这等威势,目光中方自现出畏惧之色,一言不发匆匆转身了进去。
  温黛黛也瞧得舌矫不下,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人不亮这一手,那些管事的和尚谅必还不会出来。”
  过了半晌,果见一个白须僧人走了出来,但探首瞧见紫袍老人的身形,面容立刻大变。
  紫袍老人叱道:“慧根,你还认得某家?”
  那白须僧人慧根合十道:“原来是前辈到了,贫僧这就去通报家帅,想来家师万无不见之理。”
  紫袍老人道:“快,快!”
  慧根道:“是,是!”又自匆匆而入。
  温黛黛久已知道这慧恨乃是少林名僧之一,见他竟然也对紫袍老人如此畏惧恭敬,心下不禁更是骇然。
  又过厂半晌,紧闭的山门突然大开,七个白眉僧人一排迎了出来,齐都合十道:“掌教方丈有请施主。”
  紫袍老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架子竟越来越大了,竟不出来迎接某家……温黛黛,抱起人随我来!”
  少林僧人果然不加阻挡,任凭温黛黛抱着云铮入了山门,两旁僧人雁列山门之内,香烟氤氲之中,人人俱是面容肃然,双掌合十,动也不动,一眼望去,有如无数尊石塑的佛像一般,气象庄严,不可逼视。
  温黛黛偷眼一望,见到这等气派,当下低垂着头,个敢再看,足下的那路由方砖变为青石,由青石变为细砂,又由细砂变为碎石,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来到一片柔草之地,鼻端已可闻得一阵阵似有似尤的檀香气味,心知方丈室必已到了,越发不敢仰视。
  紫袍老人道:“无色老和尚在么?”
  方丈室竹帘已被佛香熏成黄金般颜色,一个沉稳语声自帘内传出道:“故人远来请进相见。”
  紫袍老人道:“有檀香气味的地方,某家平生不愿进入。”
  竹帘中道:“请恕老袖未曾出迎!”
  紫袍老人道:“你也不必出来,某家只想问你一名话。”
  竹帘中道:“请问!”
  紫袍老人道:“那件事你是管不管?”
  竹帘中道:“哪件事?”
  紫袍老人冷笑道:“是那件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那件事数十年都未惊动到你我头上,如今你到底是管不管?”
  竹帘中默然半晌,方自缓缓道:“管即是不管,不管即是管,檀越苦苦追问,岂非落了下乘!”
  紫袍老人皱眉道:“老和尚打什么机锋,某家不懂。”
  竹帘中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某家来也是白来,不来也是白不来,那件事发作也好,不发作也好。”
  竹帘中微笑道:“阿弥陀佛,檀越终于大彻大悟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大旗即是小旗,小旗即是无旗,情即是仇,爱即是恨……某家说的可是么?”
  竹帘中道:“你懂了……你懂了!”
  紫袍老人仰天大笑数声,突然又道:“还有个半死的人求你相救,某家已带来,你救是不救,都由得你,你任他死在你方丈室里,也与某家无关……去吧!”说到最后两字,突然抓起温黛黛、云铮两人抛入方丈室中,大笑道:“四十日后,无论你在何处,某家都找得到你。”
  温黛黛只听耳畔风声一响,人已穿帘而过,她只当此番必定跌个半死,哪知那紫袍老人手上力道拿捏的竟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