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8:25
  铁中棠全身都紧张起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水灵光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子,道:"随我来!"
  她轻飘飘的走出大厅,铁中棠不由自主的跟了出去。
  这奇妙的女孩子,言语神态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得谁也不会对她说的话有半分怀疑。
  众人眼睁睁的望着他们走入院外苍茫的夜色中,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更没有一个人出口阻拦。
  门外的夜色,像铅一般沉重,死寂而黑暗的大地,仿佛已被它压得发不出半点声息。
  铁中棠无言的跟在水灵光身后,走入了黑沉沉的树林,甚至连树林中都没有丝毫声音,风声和虫鸣都已被夜色压死了。
  铁中棠只觉自心底泛起了一阵寒意,脚步更轻更急,而暗林中终于渐渐露出了微弱的光亮。
  惨碧色的光亮,鬼火似的映着碧绿的林木,林木间人影幢幢,仿佛是幽灵在林中聚会。
  突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来了么?"
  水灵光道:"来了!"
  一丛林木间,有片空地,摇曳的悬挂着十数点惨碧的珠光,又仿佛是幽灵的眼睛。
  惨碧的珠光下,人影绰绰,围坐着一团人,映着惨碧的珠光,人面都也变成了惨碧的颜色。
  当中坐的,正是那名震天下的九子鬼母。
  她此刻已换了一身碧绿的长衫,碧管高髻,盘膝而坐。
  铁中棠却昂然走到她面前。
  九子鬼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阴森森笑道:"大旗门下的弟子,胆气总是比常人高了一等!"
  铁中棠变色道:"你怎知道我是大旗门下?"
  水灵光轻轻道:"我说的。"
  九子鬼母道:"他说你身怀大旗门血旗,可是真的?"
  铁中棠道:"她从未说过一句假话。"
  九子鬼母道:"拿出来瞧瞧!"
  铁中棠瞧了水灵光一眼,突然伸手入怀,取出了他随身珍藏的血旗,随手一抖,迎风招展。
  九子鬼母霍然长身而起,目光如炬,紧紧盯在这面血旗之上,足足有半盏茶功夫之久,都未曾眨眼一下。
  铁中棠道:"你看清了么?"
  九子鬼母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坐了下去,缓缓道:"果然是昔年号令天下的血旗!"
  水灵光轻轻道:"她老人家说天下只有这个血旗能解今日之围,我听见了才将你唤到这里。"
  铁中棠精神一振,大声道:"真的?"
  九子鬼母道:"不错,本门昔日曾受此旗大恩,也曾立下重誓,只要这面血旗所至,持旗人所发之令,老身无不听从。"
  铁中棠大喜道:"那么……"
  九子鬼母突又大喝一声,截口道:"且慢,你既然手持此旗,可知道持旗发令的规矩么?"
  铁中棠呆了一呆,他脑海中似乎依稀有些印象,但此血旗已有多年未现,大旗门后代弟子早已将此事淡忘了。
  九子鬼母缓缓道:"昔年云、铁两位前辈,虽然挟此血旗,君临天下,但唯恐多扰江湖同道,是以才立下了这规矩!"
  铁中棠根本不知有何规矩,也不敢插口。
  九子鬼母冷冷道:"血旗已有多年未见于江湖,这规矩,你是要回去问他,还是此刻就听老身说出来?"
  铁中棠道:"前辈名重武林,想来不会骗人的。"
  九子鬼母沉声道:"持旗人先道名来!"
  铁中棠道:"铁中棠!"
  九子鬼母大喝道:"铁中棠,你此刻应双手持旗闭目而立,从此刻起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血旗所发之令,是以万万不可再随意说话了,知道么?"
  接着又道:"还有一事,你应切记,持旗人所发之令,必须有关人命生死,而且不得超过十字!"
  铁中棠心头一震,大惊忖道:"不得超过十字,叫我如何发令?"放眼望去,四座一片寂然,都在凝神倾听。
  九子鬼母更是面色凝重,再也不肯开口。
  要知昔年大旗门开山宗师,傲骨峥嵘,他们虽以恶徒的鲜血汇集成了这面血旗,却根本没有挟恩自重,要以此血旗来号令江湖同道之意,只是江湖中人为了感恩图报,才立下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血旗所至,凡事一律听命,而云、铁两人深恐因此养成后人的狂傲之气乱施号令,是以才自己约束自己,定下这苛刻的规矩,不是人命关天之事,不可以旗发令,所发之令,更不得超过十个字,这规矩本应世代相传,只是大旗门近来屡遭惨变,声威大不如前,纵有血旗,也未见有人听令于他,是以掌门便未将这规矩传给后人。
  铁中棠双手举起血旗,缓缓阖上眼睑,心头却是万念奔涌,不住的暗问自己:"这十个字叫我如何说法?"
  他若是说:"请尔等放行让路!"岂非连大旗的仇人也一起放了,他怎能以本门血旗来救本门的仇敌。
  他若是说:"只放本门兄弟!"那么便要将李宅父子也一起困死,他怎么忍心害这两个意气干云的侠士?
  他若要说:"放本门兄弟及李家人。"那海大少,以及那些不是姓李的家丁,便要死在那里。
  他更不忍害死那些无辜的人。
  一时之间,他只有木立当地,当真是难以开口。
  九子鬼母突然冷冷的道:"再若不说,便无效了。"
  语声微顿,她又补充道:"这规矩本有限时,以十数为限,老身虽然未数,但想来时间已到了!"
  铁中棠情急之下,大喝道:"让路放行,退出这里。"
  铁中棠缓缓放下手来犹自木立当地,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雨点般落在他那已被汗水湿透了的衣衫上。
  水灵光忽然轻轻长叹一声,道:"我本当你要说那句话的。"
  铁中棠变色道:"什么话?"
  水灵光道:"放我要放的人!"
  铁中棠身子砰然一震,双目圆睁,目毗尽裂,突然狂吼一声,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俱都溅在他掌中血旗上。
  水灵光大惊道:"你……你怎么?"
  铁中棠血泪俱流,道:"我先前怎么想不起这句话?"话声未落,又是一股鲜血随口而出,他身子也仆倒地上。
  水灵光扑抱了上去,流泪道:"这不怪你,不怪你,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紧张的。"
  她平静的心情一失,说话便又口吃起来。
  坐在九子鬼母身畔的艾天蝠突然冷笑道:"男儿汉若要复仇,便该凭自己的本事,仰仗他人之力,算得了什么!"
  冰冷的言语,有如鞭子。
  铁中棠心头又是一震,有如被人当头浇了壶冷水,呆了半晌,霍然而起,道:"多承指教,敢不从命!"
  艾天蝠厉声道:"以好计对付好人,固是理所应当,但大丈夫胸怀自应磊落,为了这等事痛心,岂非令人齿冷!"
  铁中棠肃然道:"金石之言,永铭在心。"
  艾天蝠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才对你说出此话,师父,我们走吧!"
  铁中棠大声道:"请问阁下大名?"
  艾天蝠冷冷道:"本门只听命血旗一次,以尽昔日誓言,今日之后,说不定你我仍是仇人相见,多问作甚?"
  长袖微拂,当先而立,那跛足童子凌空翻了两个跟斗,落在他身侧,道:"师兄,我跟着你。"
  艾天蝠微微笑道:"调皮的孩子,你不翻跟斗难道就不会轻功了么!"拉起那童子的手,大步出林而去。
  四下的碧衣人影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自铁中棠身侧走过,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跟在跛足童子身后的,是个身躯颀长的独臂汉子,面色阴沉,脚步轻如无物。
  独臂汉子身后,便是那貌如白痴的癫子,望着铁中棠嘻嘻一笑,抱拳道:"害你饿了两日,恕罪恕罪。"
  他身后跟着个面目狰狞的眇目大汉,咯咯狞笑道:"铁兄,你少让他靠近你,只要沾着他,少不得要染些毛病。"
  惨碧的珠光下,他面容当真比鬼怪还要可怖。
  铁中棠脚步情不自禁退了一步,这两人已大笑着出林而去。
  再后面便是个形容猥琐的侏儒,鼠目猪唇,暴牙掀嘴,目光闪闪缩缩的直望着铁中棠,宛如毒蛇一般。
  铁中棠一见此人,心中便不禁泛起一阵厌恶的悚栗,脚下不禁又退了一步。
  只听身后有人嘻嘻笑道:"兄台莫皱眉头,咱们这些人长得虽然难看,但心地却比那些俊小子好得多。"
  此人鸡胸驼背,说起活来,声如裂帛。
  再往后看,是个身长八尺铁培般一条大汉,脸上重重叠叠的生满了一脸金钱麻子。
  这六人加上瞎眼的艾天蝠以及跛足童子,正是八人,一个个自惨碧珠光下走过,令人看来,当真是如鬼如狐。
  铁中棠心中暗叹忖道:"九子鬼母真有本事,这些徒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还有一人,不知又是何等模样?"
  转目望去,只见一个身长玉立,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抱拳走了过来,望着铁中棠微微一笑。
  这少年不但英俊,神情潇洒,笑容更是令人可亲。
  铁中棠大出意料,不禁抱拳还礼道:"兄台好走。"
  却见这位少年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耳朵和嘴,原来他虽然四肢五官俱全,却是又聋又哑。
  这八人不问可知,便是江湖中行踪最是诡异的神秘人物、九子鬼母门下的九鬼子了。
  他九人接连走出了树林,后面便是六个身穿各色彩衣的明媚少女,那九鬼子虽然人人残废,个个丑怪,但这七魔女却是人人美艳绝伦,云雾般的鬓发,水一般的眼波,低颦浅笑之间,看来有如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