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美]马里奥·普佐    更新:2021-12-03 08:10
  他自己答应要给那个“黑手”恐怖分子交付的三百美元,加上忒希奥拿来的两百美元和克莱门扎拿来的两百美元,正好七百美元。如果他不干掉法怒其,他就不得不付足七百美元现金。对他来说,法怒其活着,根本值不了七百美元。他当然不愿意支付七百美元来保住法怒其的狗命。如果法怒其要动个手术抢救自己的生命而急需七百美元,他是不愿意替法怒其给外科医生交付七百美元的。他不曾受过法怒其个人恩惠,他俩也并不是亲骨肉,他也并不爱法怒其。那么,他凭什么要给法怒其交付七百美元呢?
  下一步不可避免的发展局势是法怒其想用武力从他手中抢去七百美元,他干吗就不该杀掉法怒其?毫无疑问,少了法怒其这样一个人,地球照样会转动。
  当然罗,还有些现实情况必须考虑进来,法怒其可真的有几个很厉害的同伙要为他报仇,法怒其本人也是个危险人物,要杀掉他并不那么容易。另外,还有警察和电椅。但是维托。考利昂自从他父亲遭到谋杀以来,就一直是在死刑判决之下活过来的。还是十二岁的时候,他就从他的死刑执行人的手中逃脱了,漂洋过海,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取了一个陌生的姓。经过几年冷静的观察,他确信,他比别人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气,不过他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智慧和勇气。
  然而,在走向自己的命运的第一步之前,他却犹豫起来了。他甚至把七百美元钞票另外包成了一个小包,装进一伸手就能掏出来的裤包里,但是他把钱装进了左边的裤包里。在右边裤包里,他装的是克莱门扎给他的、让他在抢劫卡车时使用的手枪。
  法怒其晚上九点准时来了,维托。考利昂把克莱门扎送给他的一缸自家酿的葡萄酒端了出来。
  法怒其把自己的白色浅顶软呢帽放在桌子上的酒缸旁边。他把他那宽宽的、花花绿绿的领带放松了,番茄汁沾上的斑斑点点隐藏在五颜六色的图案里,不大看得出来。夏天的夜晚很闷热,煤油灯也不那么亮,公寓里鸦雀无声。但维托。考利昂却冷若冰霜,为了表明自己守信用,他把那卷钞票递了过去,然后全神贯注地望着法怒其。他先点点钱数,然后取出宽大的皮夹子,把钱塞了进去。法怒其端起玻璃杯呷了几口酒,说:“你还欠我两百美元。”他那浓眉大眼的脸毫无表情。
  维托、考利昂用冷静而通情达理的语气说:“我手头有点不便,一直失业,就让我拖欠几周吧。”
  这是一个可允许的解决办法,法怒其已经把大部分钱拿到手了,是可以等一下的。甚至还可以说服他:要么不再多要了;要么再多等几天。他一面喝酒,一面笑着说:“啊呀,你是个很精明的小伙子,怎么搞的,我以前还没见到过你。你这个小伙子大默默无闻了,对自己很不利。我可以找些工作让你做,是个非常有油水的肥缺。”
  维托。考利昂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还从紫色酒缸里给那个大玻璃杯又斟满了酒,以表示他对那个人所说的话很感兴趣,但是法怒其本人认为他自己下面还有更为重要的话要说,从椅子上站起来,握握维托的手。
  “再见,小伙子,”他说,“别感到心疼嘛。有什么事要我办,就来告诉我一声好了,你今天晚上为自己办了一件很漂亮的事。”
  维托没有动,让法怒其下了楼梯,出了大门。街道上成群结队的人群都是见证人,他们可以证明法怒其安安全全离开了考利昂家,维托从窗口注视着。他看到法怒其转过街角,到了第十一路,断定他是要回自己的公寓去的,也许是要把钱放在家里,然后再上街,也许还要把他的枪也放下。维托。考利昂走出自己的家,上了楼梯,爬到了屋顶。他走过了那个街区的房顶,沿着一座空厂房的消防梯下去,到了后院。他一脚踢开后门,走了进去,又从前门出来,跨过街道就是法怒其的大杂院式的公寓住宅。
  这片大杂院式的公寓居住区,向西也只伸延到第十路。第十一路主要是些仓库和厂房,这些仓库和厂房全是由依靠纽约中枢铁路公司运货的商行租用的,这些商行需要就近利用这些堆货场,这些堆货场把第一路到哈得逊河之间点缀得像蜂窝一样。法怒其住的公寓是这一空旷地区留下来的几栋房子中的一栋,里面住的大都是火车乘务员中的单身汉,堆货场的工人,还有最廉价的妓女。这类人物不像意大利人那样老实,他们是不坐在大街上聊天的;他们都坐在啤酒馆里,把他们的钱大吃大喝地花个精光。因此,维托。考利昂很容易地就溜过了冷冷清清的第十一路,钻进了法怒其所住的公寓的门厅,就在这儿,他抽出了他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枪,等着法怒其。
  他透过门厅的玻璃门在注视着,预计法怒其会从第十路走回来。克莱门扎曾经把枪上的保险机指给他看过,他没装子弹,试扳了一下扳机。当年在西西里还是个不足九岁的小娃娃时,他常跟着父亲出去打猎,也常放那种当地叫做“狼枪”的笨重的滑膛枪。就是因为他小时候有使用“狼枪”的本领,所以那些谋杀他父亲的人才给他判了死刑。
  这会儿,他躲在门厅暗处,看到法怒其白色的身影跨过马路,向大门走来。维托往后退了几步,肩膀紧紧靠着通向楼梯的门,他端起枪,准备开火。他那只拿枪的手伸出去,离外面的门只有两步远。门朝里一转,开了。法怒其,身上白白的,宽宽的,散发着臭气,出现在从门里透进来的方形亮光里,维托。考利昂放枪了。
  枪声通过开着的门传到了大街上,枪声把楼房震得抖动莱起来。法怒其抓住门边,拼命想站直,伸手掏自己的枪。他挣扎时用力过猛,把上衣的钮扣都挣脱了,上衣敞开了,他的枪亮了出来,但是他衬衣前襟上蜘蛛网似的血迹也淌出来了。维托。考利昂非常注意,仿佛是要把针插进血管似的,对准网状血迹,打了第二颗子弹。
  法怒其腿一弯,跪了下去,把门撑开了。他发出了可怕的一声“啊”,维托把枪抵着法怒其那冷汗横流的板油似的脸颊,稍稍朝上对准脑壳开了一枪,不到五秒钟,法怒其颓然倒下去,死了,他的身子把开着的门堵住了。
  维托非常沉着地从死人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宽大的皮夹子,揣进自己的衬衫里。然后他横跨街道,进了对面的空厂房,穿过厂房到了后院,爬上消防梯,来到屋顶。他从屋顶上俯视街道,法怒其的尸体仍然躺在门口,还看不到另外的人影。公寓里有两个窗子推开了,他可以看到几个脑袋伸了出来,但是既然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肯定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这种人是不会向警察提供情况的。法怒其的尸体可能要在那儿躺到天亮,或一直到夜间巡逻的人不小心绊倒在他的身上。那栋公寓肯定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自我麻烦,让警察怀疑或盘问;他们必然会锁起门,装做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不慌不忙地走过一个屋顶又一个屋顶,最后来到了自己屋顶的天窗,下去就是自己那套房间。他开了门,走进去,随手又锁上门。他把皮夹子翻开搜查了一遍,除了他交给法怒其的七百美元,里面只有几张一元的钞票和一张五元的钞票。
  藏在皮夹盖子里的是一块古老的五美元的金市,这很可能是吉利钱。如果法怒其是一个有钱的坏蛋,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家底带在身上。这一情况证实了维托的一部分猜测。
  他明白他一定得把皮夹子和手枪甩掉(当时他还清楚地认识到,必须把那块金市留在皮夹子里一起甩掉)。他又上了屋顶,走过几段屋脊,把皮夹子朝下甩到一个通气道里去了,然后把枪的子弹退出来,把枪筒子在屋脊上拼命地砸,但怎么也砸不坏。他把枪调过头来,又把枪托在烟囱壁上拼命地砸,枪托喀嚓一下成了两截、又砸了几下,手枪的枪筒和枪柄裂开了,成了互不相连的两截。他把枪筒甩进一个通气道,把枪柄甩进另一个通气道,枪筒和枪柄从五层楼落到地下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声,而是陷进了下面稀软的垃圾堆里了。明天早晨,会有更多的垃圾从窗子里倒出来,会把什么都盖起来的,真是侥幸。维托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有点儿发抖,但却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他换了身上的衣服,惟恐穿着的衣服溅上血。他用碱水和很浓的褐色洗衣肥皂水把衣服浸湿,把衣服放在洗涤槽下面的金属洗衣板上刷干净。然后他又用碱水和肥皂水把桶和洗涤槽冲洗干净。他在卧室的一角发现了一堆刚洗好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也混杂在这一堆衣服里,然后穿着干净衬衫和裤子下楼来,到公寓门前同老婆孩子和邻居一起谈笑风生了。
  其实这一切措施都证明是不必要的。警察在天亮发现了那具尸体之后,也从来没有盘问过维托。考利昂。更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根本还不知道法怒其在击毙的当天晚上曾经来到过他家。他原来预计这就是一种“不在出事现场”的证明:法怒其是活着离开这栋公寓的。他后来只听说警方对法怒其被谋杀一事倒感到很高兴,而并不急于追查凶手。他们认定这又是一起歹徒凶杀案,所以只查问了那些有敲诈记录的和有暴行历史的流氓。因为维托从来没有犯过案,所以他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但是,假使他已经智胜了警察,那么他的同伙却是另一个问题。彼得。克莱门扎和忒希奥两个都在事后一两周内躲着不见他的面,然而在一个傍晚他俩上门找他来了,是带着明显的敬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