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费勇 钟晓毅    更新:2021-12-03 08:06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儒学的开创,开始束缚妇女,宋明理学的确立,更把妇女禁闭在一个很狭小的世界里,姆权制的某些精神和在《诗经》中曾经有过的婚姻自由,女性骄做诸如:
  子惠思我,寨裳涉漆,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寨裳涉渭,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这些早已成了昨日之昨日黄花,荡然无存了。
  后世的许多文人,就好像领了“尚方宝剑”一样,总认为女性要为社会道德负起责任,而男性则不必。即便有些不乏民主思想的,对女性的态度也是很微妙的。
  在武侠小说中,这种态度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中国早期的写到“侠义”的话本小说中,女性不但没有一点地位,而且往往还是侠者生长与形成过程中的一种考验和修炼的障碍。
  如《水浒传》里被逼上梁山的一群好汉,动辄就去杀好夫淫妇,或者杀诱惑他们的女性,如武松的杀嫂和宋江的杀妻均如是。这些“英雄豪杰”从来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替她们想想,她们为何会那样做。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不屑。
  而后来的梁红玉、红佛女、穆桂英等人的事迹能留存下来,背后总有一个或一群得力的男性在支撑着。而“花木兰代父从军”所崇尚的,也是“孝义”,而不是“侠义”。
  到了新派武侠小说家这里,梁羽生还显得正气凛然,儿女私情还算循规蹈矩。金庸是一半对一半,有杨过对小龙女的深情,但也有张无忌的三心两意。最可恶的是韦小室的可有可无,七个少女和少妇却一齐跟定了他,有的为他生儿育女,有的为他建功立业打天下,他就悠哉优哉地当他的“通吃侯”。要说他也有义气,而这义气却给了小皇帝与他的江湖朋友,是轮不到这些姑娘少妇的。
  古龙把这种“好处”更加发扬光大。
  在《楚留香传奇》中,他的“天使”是女性,如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她们三个中,苏蓉蓉温柔体贴,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衣着起居,是称职的贴身女仆;李红袖博学多闻,对江湖中事如数家珍,是块当秘书的材料;宋甜儿是个女易牙,精干烹调,让他口颊留香,是胜任的厨娘。
  而他的“对头”,也多是女性,如大沙漠中的石观音、地下层中的水母阴姬,昆仑大山中的兰花先生。她们都曾以最阴毒的招数,想把楚留香置于死地。
  楚留香周旋在这些“天使”与“魔鬼”中,虽有惊有险,总的来说还是游刃有余,不在他“风流飘逸处处留香”的名号。
  这本来就是古龙的刻意安排,接受过中国传统教育的男人,哪一个不希望像楚留香那样,处处留情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曾经听许多男孩子说过,楚留香是最幸福的男人。
  女孩子都喜欢他,倾慕他,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更要命的是,楚留香的桃花运很多,女孩子们动不动就投怀送抱。
  不知古龙是不是看多了弗洛伊德的书,深得弗氏“真传”,只要是男女在一块,总能牵涉到“情欲”上头去。
  我们便也很有“眼福”,在楚留香的每一个故事中,几乎总能欣赏到少女“赤裸的胴体”。虽然是一笔带过,而且古龙是力图以艺术的笔调去写的,不过也够“刺激”的了。
  而且问题在于,这于人物的性格发展和情节的推进有不可或缺的必要吗?
  也许这更主要是古龙的嗜好,他总忍不住要在书中为读者制造“粉红色的遐想”。倒是对楚留香的三位关系最密切的红粉知己——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他写起来倒是少涉风月。别人间起来,他就打哈哈: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应该怎么样,大概也就是那么一个样子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那么想,谁也没有法子叫你不那么想。
  对不对?
  就好像佛门子弟在打机锋,很有禅意,但这种意韵也仅限于这三个少女身上了。在其他少女那里,却没有这种似有若无,似是而非的禅意的:
  琵琶公主就在夜半三更中,投进了楚留香的怀抱。
  新月公主在出嫁的前夕,为楚留香献出了一切。
  张洁洁以一宗教圣女之身,想方设法使楚留香成为情人丈夫。
  东流岛来的樱子,也像鱼一样游进了楚留香的怀中。
  而且,最不麻烦,也是让天下男人羡慕透了的地方,是这些少女一个个都很“大方”。
  她们都似是一个老师“教导”出来的,她们都“知道”楚留香本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占有他。他被许多人需要着,由是:“一个女人不应该太自私,不应该用你的终生痛苦,来换取我的幸福。”
  “不在乎天氏地久,只要是曾经拥有”,竟然会成为楚留香时代那些喜欢他的少女们的共识。
  这似乎只是古龙,或者可以说是许多男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其实,当时的中国女性正生活在忌妒的环境中。在山东省,还有着一条河叫“妒妇津”,这是由当时的姬妾制度所造成的。其中当然有着许多悲惨的传说。
  所以,我们可以说,古龙在《楚留香传奇》中,讲述了楚留香在女人圈中那么多“得心应手”的“事迹”,无非是男性的希望加想象和大男子主义的一厢情愿。
  于是,那些少女们,一个个灿若鲜花,柔如柳条,春山为眉,星月为目,肤色白皙,身段炯娜,风姿绰约,脉脉含情……全冲着楚留香去了。
  面对如此佳人,楚留香能不怜香惜玉?佳人又如此之多,当然也不能厚此薄彼。
  楚留香从来没有拒绝过女人。
  包括妓女。
  中国人对妓女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很微妙,但妓女在中国的爱情、文学、音乐、政治等方面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部不过分的。我们经常在小说、戏曲里听到董小宛、柳如是。顾横波的故事。我们也知道宋代的苏小小,她那在西湖边上的坟墓,多少年来都是来此游历的文人雅士瞻仰的地方。
  在这些故事绮丽的氛围里,我们仿佛听到在秦淮河里此起彼伏的船桨声,以及歌妓们柔声曼唱的爱情小调。在那些盛夏的夜晚,黑暗把一条窄小的河流变成了东方的威尼斯水道。
  不过,这种情形也往往局限在秦淮河上,一旦要离开这种特定的氛围与环境,那么,两情相悦的男女就会变成悲剧中的人物。如杜十娘与李甲,陈圆圆与吴三桂,董小宛与冒辟疆……中国男人的气量大概都不过尔尔。
  林语堂先生就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到:
  中国与西方在女性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尽管双方都认为女性身上存在着某些魁力,有一种神秘感,但双方的观,或在本质上是不同的。这个问题在艺术上展现得尤为明显。在西方,女性的肉体被看作是灵感的来源,是完美与和谐的最高形式;中国的艺术则认为女性的肉体的魁力来源于自然界本身的和谐。中国人看到一个女人的塑像,高高地耸立在纽约港,供所有进出这个国家的人们观赏,他认为没有比这个事实更使人感到惊奇的了。让一个女性裸露于人前,这简直是无礼之至,不文明到了顶点。当他获悉那位妇女并不代表女性,而代表自由观念时,他就更感到惊异:自由为什么应由女人来代表呢?为什么让女人来代表胜利,正义与和平?希腊人的观点对他来说是新奇的。因为在西方,妇女被奉若神明,被赋予一种精神上的微妙品德,代表任何一种纯洁、高尚、美丽、超凡的东西。
  但对中国人来说,女人就是女人,是奴仆类的入。直到现在为止,乡下的小男孩仍被告诫,不能从晾着的女人衣裤下走过,否则他就永远长不高。
  无独有偶的是,比中国人还要封建的阿拉伯的石油富豪们,要乘坐由西方文明制造出来的劳斯莱斯小汽车,却又不能容忍车头上站着一位展翅欲飞的胜利女神,而非要让她跪下来不可。
  不能不说古龙也有类似的想法,认为女人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动物。他的动不动让少女在楚留香面前全裸,当然有着情爱的成分在内,但更多的绝不是把她们此类举动当成是自由与平等的象征。明眼人谁都可以看得出的。
  不过尽管古龙有着明显的和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他还是承认入都是有尊严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良家妇女还是妓女。
  这种观念,零零散散地贯穿在《楚留香传奇》的前几个故事里,到了《蝙蝠传奇》来了一个“总爆发”。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洞窟里,惨无人道的蝙蝠公子养了一群妓女,以供来此做交易的“客人们”呷玩。她们都被挖去了双眼,一间窄小的、黑暗的房子,就是她们的全部生命,全部世界。
  在这里没有年,没有月,也分不出日夜。
  她们只能永远在黑暗中等着,赤裸裸地等着,直到死。
  她们已经麻木,已经疲倦,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疲倦得连死都懒得去死。
  但她们还有情感,如同在灰烬的下面,还残留着一星火星。
  她们中的一个,会为一个“客人”身上带着的鼻烟壶苦苦乞求。
  男人说:“你不吸鼻烟,为什么一定要这鼻烟壶?”
  女人轻轻道:“我喜欢它……我喜欢那上面刻的图画”。
  男人说:“你能看得到么?”
  女人道:“可是我却能摸得出,我知道上面刻的是山水,就好像我老家那边的山水一样,我摸着它时,就好像又回到了家……”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忽然拉住男人,哀求着道:
  “求求你,把它给我吧,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死人,但摸着它的时候,我就像是又活了……摸着它时,我就好像觉得什么痛苦都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