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剑斩下十九人头
作者:飞天    更新:2021-12-03 07:56
  “杨天……杨天……”她努力地睁开眼。
  “他在哪里。”我靠近她的脸。那张脸因急剧失血而变得苍白如纸。不再有那副邪恶诡谲的表情。
  “金字……塔里。他在金字塔里……”她看清了我。唇角忽然浮起牵强的笑容。“我……醒了。我已经醒了。你是……他的……他的……”
  我接上去:“我是他的弟弟杨风。告诉我。是哪座金字塔。哪一座。”如果牵扯到金字塔的话。必然是在埃及。这一点与土裂汗大神曾经说过的话能够相互印证起來。
  唐清艰难地摇头:“不……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和幻像魔……交手。一直在激烈地交手……把整座金字塔打碎了。然后……地震发生。几百吨沙子倾泻下來。把出口封闭住。他们……纠缠在一起。彼此锁住……你去救他……”
  她喘了口气。无数血泡从她的伤口和嘴角一起冒出來。
  “下雪……了。这个世界真是美好。而且……噩梦也醒了。我想……回家。。”她的话到这里便停止了。双眼失神地向上望着。
  她死了。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比晦涩的预言更难懂。让我无从连缀起一条完整的线索。阿尔法的剑锋上蕴含着某种魔力。一旦刺入。仿佛连人的生命力都瞬间斩断了。
  我放开她的手。扯动黑袍。将她的脸慢慢盖住。雪越下越大。转瞬之间。黑袍变成白袍。她的身子也被纯净的白雪完整地覆盖起來。
  “大哥在金字塔里。土裂汗金字塔的附近。。”我的心头猛的一热。突然有了拨打电话给铁娜的冲动。假如能够发动埃及国内的全部军队。在土裂汗金字塔一百公里内掘地搜索。是否能找到大哥的踪影。
  以铁娜对我的热忱。做到这一点完全有可能。但我更愿意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再去着手这件事。埃及拥有的正规军队不过几十万。再加上民工、无业游民。就算可以纠集一百万人的队伍。在那么广袤的沙漠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大哥。幻像魔。难道真的如萨罕长老说的。每座金字塔里都藏匿着一个幻像魔。包括在阿尔法亲手布置的封印之门山洞里。”我记起最初谷野神芝交给手术刀的那些奇怪照片。上面显示。大哥的确在跟一个庞大的石像角力搏斗着。还有。小燕也从“51号地区”得到过同样的资料。
  可想而知。大哥的确活着。但他的处境并不妙。
  我抓了一把雪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搓揉着。彻骨的寒意能让自己的思想运转更加敏捷。
  “或许土裂汗大神能给我更多的启迪。”我沒有刻意要帮他破除龙驭大阵。但事实上因为雷傲白的疯狂举动。已经间接地促使我参与了破阵的行动。然后阿尔法与唐清的合作结束。他亲手杀死唐清。虫阵崩溃。整个“天旋地转龙驭大阵”也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破绽。
  站在我的方位向空院俯瞰。东南、正东、东北三个方向全是空门。正是土裂汗大神冲出地脉來的最佳时机。
  唐心、司徒求是、雷傲白缓缓地走出缺口。到了我站立的小楼下面。虫阵在惨烈的自相残杀之后。剩余的毒虫混乱地向正西退去。一直溃逃向阿房宫的正门。雪地上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黝黑肢体。但很快也被湮沒在白雪之下。
  毒虫本來受控于唐清的思想。一旦主人死了。当然也就灵性尽失。重新变成毫无意识能力的动物。不存在任何主动攻击性了。
  雪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以掩盖住任何最怵目惊心的东西。直到让大地全部化为苍茫冷肃的一片纯白。
  “风先生。我有话要说。。”唐心振臂一跃。落在我身边。一眼看到白雪下覆盖的尸体。肩头一阵剧烈颤抖。“她终究还是死了。宿命终究还是……來了。”
  说到后來。她的声音越來越低。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的哽咽。
  她反复提到“宿命”。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哥的宿命是什么。或者我和苏伦的宿命又是什么。
  小楼下面。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凄怆地对视着。身上的灰袍在飞雪中如同两面历经风月而色泽黯淡的旗帜。
  “宿命。他们的宿命又是什么。就是为了由大唐盛世穿越古镜而來做枉死鬼吗。”我默默地苦笑着。在他们的世界里。本來只有杀人和被杀、女人和黄金、成就霸业和远遁海外。一切都因一面古镜而骤然起了变化。
  当然。猝变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人生。还有那段长安城里争权夺势的江山风雨。
  “风先生。她说过什么。有沒有留下关于‘潘多拉宝盒’的消息。”唐心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來。
  我摇摇头:“沒有。阿尔法的剑來得太快。临死之前。她根本來不及说更多的话。唐小姐。其实。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幸福。她自己都说‘噩梦醒了’。异变为怪物的傀儡。本來就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生命历程。对吗。”
  唐清的遗言都是关于大哥杨天的。或许她心底里只有这一段记忆是最清晰、最重要的。所以才能在清醒之后迅速说出來。可惜。她和大哥杨天之间究竟曾发生过什么。究竟有沒有彼此吐露过心迹并且约定过什么。都已经无从知晓。当然。她的生命结束之后。此前的种种件件爱与不爱、被爱都散佚如烟花蛱蝶。失去了追索的意义。
  唐心跪在唐清的身体前。要伸手拨开她脸上的积雪。就在此刻。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响起來。比万吨巨轮的汽笛更高亢嘹亮。唐心伸出的手蓦的改变方向。一下子掩在自己耳朵上。
  我的耳鼓也被刺痛了。如同针扎一般。
  呼啸声來自“地脉”下面。我能预感到。龙驭大阵零落。土裂汗大神的反攻马上就要开始了。接下來。接连五声呼啸如同五道拍案惊涛连环而來。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猛过一浪。我感到自己胸膛里气血翻滚。无法自持。立即盘膝坐下。摒息清心。进入物我两忘的自保状态。免得被啸声震伤。
  听觉消失了。但我清晰地看到空院里的积雪大面积地震颤着。像是被装在一个巨型簸箕里似的。不停地颠來颠去。被地脉胡乱地吸引进去。
  一分钟之内。空院里再沒有积雪。甚至天空中刚刚飘落的雪花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走势。还沒有落在地上。便自动飘向井口。
  阿尔法站在正南方的围墙上。身体也在随着那啸声而摇晃着。但他双手始终牢牢地高举着金剑。
  唐心的肩头向我撞过來。双手依旧掩在耳朵上。下巴向楼底指着。嘴唇动了动。说的应该是“看”这一个字。
  我过于关注空院里的动向。竟然忽视了司徒求是与雷傲白。此时。他们两个站在小楼的背风面。彼此为对方捂着耳朵。胸膛相靠。勉强对抗着那种巨大的噪音。
  “他们是谁。我想他们支持不了太久了。”唐心只开口说了两句。双颊骤然涨红。喉头一哽。一道血箭无声地飙了出來。溅在我身边的雪地上。太强劲的噪声很容易震伤人的血脉。幸好她还只是嘴里吐血。如果两耳、双眼、鼻孔都被震得出血的话。那就危险了。
  我“嗖”的弹起來。双掌按在她的颈下琵琶骨上。内力一吐。帮助她推宫过血。缓和心肺之间的震荡。同时附在她耳边大喝:“别动。照顾好自己。我去救他们。”如果放在平时。我用那么大声音在别人耳边喊话。几乎能把人的耳朵震聋。但现在有了那种巨大的尖啸声在先。我们两个的耳朵都近乎失聪。再高的声音都无所谓了。
  唐心微微一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慢地闭上双眼。她是非常机警的人。一旦发现情况不妙。会立刻采取自救措施。现在已经无须我分心了。
  我跳下小楼。挥掌按在司徒求是的后背正中。丝丝缕缕的鲜血正从他的左耳里渗出來。因为受伤后的雷傲白已经沒有能力替他捂住耳朵。
  “我……我不行了……”他吃力地扭过脸來。眼窝里也有血向外渗着。在那种超出人类忍受极限的噪声下。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他还是努力帮助师弟捂着耳朵。希望最后得救的是雷傲白。
  最危险的环境里。还能顾念别人。司徒求是表现出來的这种同门情谊在今天看來已经弥足珍贵。
  “救救他……救救我师弟……救救……”他的嘴唇颤抖着。用力把即将喷出來的鲜血咽了回去。
  中毒后的雷傲白比他好不了多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侧颧骨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灰白。像是一只正在霉烂的橘子。
  呼啸声停了。我把他们两个的手拿开。司徒求是晃了晃。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瘫倒在墙角。
  雷傲白并沒有斩断自己受伤的手。况且就算割肉求生。也不是一处两处的事。他索性放弃抵抗。坐在师兄身边。安心等死。
  “风兄弟。我们死了。还送我们回镜子那里去。希望能发生奇迹。死也要死在我们生活的年代。所谓‘飘泊百年、落叶归根’。我们两个是唐朝人。当然要做唐朝鬼。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位姑娘。‘死不瞑目’的滋味并不好受。哈哈……”他很看得开。但笑声里透露着明显的中气不继。只笑了两声嗓子便突然哑了下來。
  我点点头。假如能为他们做什么。我会全力以赴。
  “我希望能活着……回去。向虬髯客赔罪……人在江湖。讲求的是一个‘信’字。答应朋友的事做不到。连个解释都沒有。不明不白地走了……师弟。咱们三十年來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声。都丧尽了。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骂名……”
  司徒求是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开始变得神志模糊。凌烟阁上的刺杀过了千年。他们就算回去也早物是人非、转眼千年了。谁还记得这两个匆匆飘过江湖的杀手。
  啸声停了约五分钟。我的听觉才渐渐恢复正常。突然觉得四周变得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沒有了。回身向空院方向看。阿尔法也不见了。刚才在龙驭大阵里的殊死拼杀像一场短暂的梦。
  “似乎是‘大战前的死寂’。接下來会发生什么。难道土裂汗大神的行动还有再迟一些才能开始。抑或是他的人马受到重创后沒了斗志。全部怆惶撤退了。”我无法判断目前的形势。假如还是在楼顶高处的话。或许能做更准确的全局了解。
  “你们坚持住。我马上送你们回去。。”我并非执意要留在这里。现在必须看到土裂汗大神的行动。才能判断那些圆形扶梯还在不在。也就是说。假如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冲出地脉的话。小楼里那个地脉入口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通向“亚洲齿轮”的甬道、看到苏伦的水晶墙也成了永远的地球秘密。沒办法再重现。。一切正在失去控制。就像阿尔法无法控制溃逃的虫阵一样。
  忽然。一声长啸从西面的最遥远处传來。连绵不绝。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起伏回旋。气势如虹。
  “老虎。”我忍不住精神一振。
  那种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往往在迷茫困境之中。老虎才会发出长啸。振作自己的精神。他的内力相当浑厚。特殊情况下。啸声可以延长到五分钟时长。一直传到五公里之外。援兵到了。我当然高兴。但司徒求是与雷傲白的脸色也突然一变。彼此对视着。眼睛里满是惊愕。
  “那是我的朋友到了。援兵到了。”我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是因为老虎。更是因为即将出现的顾倾城。
  “什么。”他们两个齐声问。诧异之色更重。
  “我朋友是名满东南亚的江湖游侠。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智慧过人的美女。。”我意识到自己大喜之下的失言。老虎和顾倾城对于面前这两人來说。只是两个简单的语言代号。就算述说他们的功绩与不凡。别人又有什么兴趣听下去。
  司徒求是肩膀撑住白墙。一下子坐得端端正正:“风兄弟。发出长啸的人叫什么名字。”他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却把血迹抹得满脸都是。非但沒显得干净。反而成了异常恐怖的大花脸。
  “他的名字叫‘老虎’。”我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问的。是他的真实姓名。”司徒求是挣扎着要站起來。只是连续挺了两次身子。都沒有成功。“我想见他……见见你的朋友。一定要见。”
  雷傲白低着头。充满疑惑地低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啊。绝不是他。绝不是。”
  既然听到了老虎的啸声。想必他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正想招呼唐心下來。蓦的空院里变化再生。。
  十几条灰色的影子冲天而起。腾飞七八米高之后。分头扑向正东、东南、东北。意图很明显。要占据龙驭大阵出现的破绽。接下來就将反客为主。向布阵的阿尔法展开反击。
  我看得很清楚。他们是从井口里飞出來的。其中并沒有体态娇小的幽莲和身子高瘦的萨罕。可惜。这三个方向出现空门是在啸声发出之前。奇门阵势的变化依托地、势、时这三个要素布置。缺一不可。并且只要其中一点有了变动。阵势的生门、死门、空门也跟着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他们出现的时机错了。所以此次行动就走上了无可挽回的绝路。
  这一点。连司徒求是也看出來了。失口叫出來:“完了。完了。”
  沒有人明白阿尔法是从哪个方向杀出來的。但他的身体浮翔如大鸟。金剑带着决断浮云的威势。由上向下掩杀而來。正好是那些灰袍人脚尖着地、力气用尽之时。几乎毫无反应地便中了杀招。
  “斩斩斩斩……”阿尔法喝了十九声。但只挥了一剑。
  我们从缺口里望进去。十九颗人头齐刷刷地无声落地。无头尸体木立着。只有短颈里的鲜血狂喷不止。犹如国庆日里燃放的烟花。
  “好剑……好剑法。”磨剑客是毕生痴迷于剑的人。他能发出这声赞叹。足以证明阿尔法在剑术上的高明程度。
  “剑法好。气势更盛。他这一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之剑。四海之内。莫可匹敌。虬髯客一生好武。对于宝刀名剑爱之若狂。假如能拿这柄宝剑回去送给他。也算是赔罪的礼物。。”司徒求是的精神好了很多。竟然能联想到这一点。简直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错。师兄。我也这么想。哈哈、哈哈……”雷傲白附和着。
  以他们两个目前的状态。性命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題。却已经在考虑杀人夺剑。看來人类的贪婪是与生俱來、毕生难改的。自古至今。从來都沒有更改过。
  唐心悄悄下楼。无声地到了我们身边。紧皱着眉:“风先生。我觉得事情沒那么简单。阿尔法得手太容易了。你说呢。”
  我深有同感。幽莲和萨罕做为土裂汗大神最信任的两个人。任何一次行动必然是由他们带队的。比如方才第一次冲击地脉出口的行动。现在。他们不出现。就等于说这次行动只是佯攻。死掉的十九名高手。不过是诱敌的鱼饵。
  唐心低声长叹:“我很担心。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我微笑着注视她。希望她能振作起來:“难道又是你看到的宿命。也许当所有人一起发奋的时候。就能打破宿命的怪圈。就像那位音乐界的狂人所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对不对。”
  “既然是宿命。又怎么能打破。能打破的。又岂能算是命运。”她用这句极富辩证哲理的话回答我。
  雷傲白在旁边插话进來:“小姑娘。你了解自己的宿命。反其道而行之。岂不就是打破它、反抗它。”
  司徒求是接着长叹:“师弟。当你打破宿命时。焉知这个所谓的‘打破与反抗’。恰恰就是宿命的安排。”
  我们四个。都不算是大千世界里的贩夫走卒之流。都有自己的理想、智慧和特立独行的思考方士。但此刻每人说完一句话之后。却同时发现。所谓“宿命”就是一个古人“坐而论道”时的无解命題。永远找不到答案。犹如小花狗永远咬不到自己的尾巴一样。
  “很好。很好……”雷傲白闭上嘴。扭头去看那空院子。不再开口。
  他和司徒求是的这段遭际是从看到古镜里的关宝铃开始的。直到现在两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只有如此颠倒來去的生命经历。才能称得上是“宿命”安排。躲不开也避不过。
  “那么。唐小姐。阿尔法的宿命是什么。”我在真心求教。而非有意调侃。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地活下去。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打破封印之门。救苏伦回來。在我看來。水晶墙、封印之门都是能够被打破的。只看是何人、何时、何地以何种手段展开行动。
  说实话。我很想念顾倾城。她的冷静干练在此刻是我最需要的。
  “他的宿命。是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活在别人不能理解的世界里。受命于天、俯瞰众生;亿人之上、浮云之下。但那样的位置。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但他选择了‘不死’。也就到了现在的地步。”
  唐心淡淡的回答了我的问題。我禁不住眉头一皱:“原來我已经猜对了。他就是那个人。那个世人永远不知道其葬身何处的人。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出乎史学家们的猜想了。明明已经……”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狐疑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了我的脸上。
  “风兄弟。他是谁。受命于天的话。难道他是一位隐居的帝王不成。”司徒求是的联想能力也很敏锐。
  我摇摇头:“算了。知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古往今來。历代君王往往后宫佳丽三千。阶下文武官员过千。但他们自己却是最孤独的。沒有朋友。沒有可以倾吐心声的对象。整日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权谋里。假如阿尔法就是创建了帝王制度的那个人。活该他首先第一个享受自己的“恶果”。永远“享用”不完孤苦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