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
作者:飞天    更新:2021-12-03 07:56
  山林里的露水悄悄袭來。与我身上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遍体生寒。
  月光益发清冷。当我仰面遥望时。闪烁的星子铺满渺茫的天际。其中当然也有火星和土星的影子。
  刚才小燕叙述的一切。是梦。是真。
  我把电话交到右手里。在袖子上擦掉了左手掌心里的汗渍。冷静了十分钟后。拨了萧可冷的号码。
  萧可冷带着惺忪的睡意來接电话。不过在我“喂”了一声后。她迅速变得清醒了:“风先生。您还好吗。其实这一周我一直要打电话过去。有件非常棘手的事向您请示。”
  我明白。她要说的跟小燕有关。
  石阶下的小楼里似乎有了一点动静。我听到门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声音。有木屐、竹杖在青石板地面上“笃笃笃笃”地踏过、点过。那些混乱的动静持续了五秒钟。笃笃声前后总共响了十九次。接着一切重归死寂。
  “小萧。如果是关于小燕的事。请直接说重点。刚才小燕來过电话。说了很多怪话。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來不及寒暄客套。我的心情已经被小燕弄得糟糕到了极点。自从苏伦失踪之后。我的日子一直都在焦虑不安中度过。面对的只有杀戮、怪事、死亡、毒蛇。脑子里有根弦始终紧绷着。不能有片刻的放松。
  “好。我只说重点。寻福园重建完成后。我带着信子负责把一切恢复原样。忽视了对小燕的照顾。他一直躲在枫割寺里研究那艘潜艇。据僧人们说。他常常连续几日几夜不吃不睡地坐在电脑前工作。桌子上堆着的演算草纸每天都能累积一尺多厚。就在三天之前。他失踪了。也不是完全消失。而是把自己困在那个海底隧道里。我打过电话。他说已经越过了那扇水晶窗。任凭我怎么劝。就是不再出來。那些怪话您肯定也听到过。我就不重复赘述了。”
  萧可冷并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小燕是在异想天开。所以。叙述过程中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如果那些话是真的呢。‘海底神墓’存在了那么多年。谁也说不清里面藏着多少秘密。小萧。你马上联络燕逊。请她继续劝说小燕。务必要他离开那里。回到地面上來。嗯。还有。告诉小來做好准备。一旦小燕回來。马上使用最坚固的镣铐锁住他。隔离观察。等我回去再做处理。有必要的话。可以使用中度麻醉枪。令他失去反抗能力。”
  我的决定绝对不是大題小作。手术刀的失控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如果到了最后不得不重复手术刀被毁灭的悲剧。对于“飞花三侠”而言。肯定是个沉重打击。
  萧可冷紧张起來:“风先生。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吗。他还只是个沒长大的孩子。。”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照我的安排去做。小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好了。现在可以联络燕逊了。”
  萧可冷不再追问。答应了一声后。立即收线。
  自从我在大亨叶洪升的重兵压境下成功援救王江南之后。萧可冷便对我深信不疑。只要是我说出的话。每一个字她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一点最让我放心。现在。我希望能够做到“亡羊补牢”。把小燕控制起來。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作为小燕的亲姐姐。燕逊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劝说他。事情也许会出现转机。
  从关宝铃突然在寻福园别墅失踪开始。到我和她一起坠入深海里的玻璃盒子。再到千年女僧藤迦复活、揭开千年之前鉴真东渡的真相。。北海道枫割寺之旅。处处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迷惑。
  我始终都沒忘记自己的使命。从五十一号地区得到的那些神秘照片上。可以有七成把握证明大哥是活着的。在某个隐蔽之极的地方做着某件非常吃力的事。
  苏伦的意外失踪。给了我沉重的打击。现在回忆起來。自己进山之后很少笑过。内心世界总处于一天比一天更焦虑的状态。大学时的心理课导师早就说过。有些人只有在失去时才懂得她的珍贵。我现在明白。苏伦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女孩子。其他人无法相比。
  电话始终在手里握着。我希望小燕能够及时醒悟。千万别坠入魔道。像他那种极端聪明的黑客高手。是地球上最难得的资源。绝对无法复制。
  “一觉醒來。会是另外一种人。难道也能变成长着六条手臂的怪物吗。”我苦笑着摇头。“海底空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杨天、美国女间谍瑞茜卡都进去过吗。为什么小燕沒有提到他们的下落。总不会也发生了变异。。”
  潜意识里。我害怕大哥的身体会起变化。会以“非人”的状态出现。这种恐惧历久弥新。只会越來越强烈。
  何寄裳忽然出现在大道上。她的腰间加了一条银色的腰带。倒背着手。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巨蟒前面。
  我以为她已经睡下了。这种奇怪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就在她的左侧十五步外的木楼阴影里。有个暗红色的火头一闪。仿佛有人也在辗转未眠。起身吸烟。我向黑暗中凝视。那个佝偻着背的影像渐渐清晰起來。侧面向着我。一个半尺长的烟斗紧紧地握在左手里。右手支着额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來了。为什么还不现身。你是给胭脂报仇的吗。还是只想取得宝蟾立功。其他事一概不理。”
  何寄裳猛然叫起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上楼來。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对面的灌木丛。期待着发现向胭脂开枪射击过的狙击手。这种环境简直就是狙击手的梦幻天堂。一次射击后只需左右移动三十步。即刻安然无恙地避开被袭击一方的搜索。寻找恰当的时机狙杀第二个目标。
  沒有人应声。吸烟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猜她应该是寨子里的一名普通妇女。在漫漫长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吸烟已经成了固定的习惯。
  “我知道。傀儡师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无论你要什么。总得自己走出來拿吧。五毒教的人只有战死的。从沒有吓死的。碧血夜光蟾、逾距之刀都在这里。我只数到十。请立刻现身。。”
  像我一样。何寄裳注意的方向同样是吸烟的人与对面的灌木丛。当她重新冷静下來的时候。五毒教圣女的威仪又一次回來了。对敌时的勇气不输给任何男人。
  我欣赏她的判断力。傀儡师是马帮里的重要人物。绝不会无声无息就倒在别人的枪口下。
  “一、二、三……”她开始报数。声音冷静而稳定。我的手稳稳地握在沙漠之鹰的枪柄上。相信在中近距离的对决上。下一次将先狙击手一步而开枪。取得制胜的先机。
  在我身后。秘室的门仍然洞开着。一阵温和的风悠然吹來。直扑到我的后颈上。随即我听到了一个优美浑厚的男低音:“请不要动。风先生。”
  沒有刀尖、枪口抵着我。但我能感受到一触即发的杀机。
  “我是傀儡师。一个被你射杀过一次的死人。所以。单纯从公平决斗的角度來说。我随时都有向你开枪的权利。当然。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像市井无赖一样刀來枪往。打得一塌糊涂。对不对。”
  他发出动听的笑声。温暖有力的手指从我的裤袋边掠过。手枪已经到了他的指缝里。
  何寄裳的计数声已经到了“十”。傀儡师果然应声出现了。不过却是在她身后的小楼上。自古以來。兵不厌诈。可惜我们两个都失算了。
  “你最好也不要出刀。我不是愚蠢之极的胭脂。早在十八年前。中国大陆上所有的飞刀门派高手就对我沒有任何威胁了。你想想。傀儡只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替代品。只是我指尖上的工具。就算被人枪杀刀砍一万次。与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好了。风先生。你是聪明人。对于马帮和五毒教的纠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呵呵。马帮也是讲道理的。任何生意抽成之后。总会言而有信。与合作伙伴和平相处。”
  他转到我的身前。黝黑的脸上带着木讷迷惘的表情。跟那个被我射杀的人一模一样。
  “你是傀儡。还是傀儡师。”我凝视着他空洞的眼睛。抬起左腕抖了抖。小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有区别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在我眼里。我即是天地、我即是傀儡师、我即是傀儡。进入我视线的。都是我的傀儡。包括你在内。无一例外。”
  他有一双黑眼珠极小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占据了四分之三个眼眶。看上去突兀而滑稽。又一阵风吹过。那柄从地板圆洞里取出的刀也到了他手里。并且“嚓”的一声被拔出鞘。寒光骤然一闪。
  “据说。这柄刀是当年‘盗墓之王’杨天曾经用过的。可惜。他沒遇到我。否则。无论王、神、仙、佛。一律在我的傀儡术下化为齑粉。灰飞烟灭。风先生。只要你和你的探险队合作。我将不遗余力地提供一切方便。确保你们在大山里的安全。而且这柄宝刀也送给你。只要你需要。我们马帮会发动江湖关系。把你捧到杨天那样的高度。好不好。”
  他的口气。确实有指点江山、统御一切的架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他真的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法力无边。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匿藏在西南边陲了。
  “多谢。我的探险工作无论如何一定会继续下去。”我一语双关地回应了一声。重新接过那柄刀。
  “你看。。”他僵硬地举起左手向楼下大道上一指。陡然间。寨子里的小楼鬼影幢幢地移动起來。几秒钟之后。何寄裳站立的那条大道已然变成了南北走向。正好调转了九十度。
  我和傀儡师是站在窗口前的。脚下的木楼方位毫无改变。原先背对我们的何寄裳。此时只要转半个身子就能看到我们。她低头看着脚下。并沒有惊骇变色。而是缓缓解开了腰带。迎风一振。那些银色的缎带披拂落下。露出一柄笔直向上的百炼缅刀來。
  “我们可以下去了吧。”傀儡师托了托眼镜。蓦地僵尸一样笔直地跃起。凌空滑行着。缓缓落地。站在何寄裳对面十步以外。
  我迟疑着。缓步下了楼梯。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过去。
  “一切都是幻觉。傀儡师。江湖上的传说一点都不错。你只会躲在背后拨弄机关暗器。全凭那些被‘控魂术’操纵的傀儡为你卖命。至于你自己。毫无武功。沒有一点真刀真枪的本事。即使是刚刚入门的普通武师也能打得你人仰马翻。难道你不觉得可笑吗。”
  何寄裳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与嘴里激烈的言辞毫不沾边。看上去更是古怪。
  傀儡师又托了一下眼镜。竟然深表同意地点点头:“对。就是幻觉。但当所有的人被幻象迷惑并且深信不疑的时候。一定会把它们当作真实世界。比如现在。我想杀一个人。。”
  他突然飞了出去。在半空里划出一道凌厉的白光。射向侧面山崖上的灌木丛。这种轻功并沒到达至高无上的境界。只是我和何寄裳的方向感都被摧毁了。原先位于正东位置的灌木丛。如今却是在正北方向。
  一刹那间。我心里不免有了巨大的困惑:“傀儡师的身体仍旧是飞向正东吗。当他把石阶下的三十五座小楼方位完全挪动时。小楼与真实世界之间的偏转角度是否真的是九十度。如我们眼中看到的那样。”
  何寄裳同样满脸困惑。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却犹豫着沒有追击出去。
  “别动。看我动手时再说。。”我只低声说了九个字。灌木丛里倏地闪出了一个人。手里抱着一支轻型机枪。黑沉沉的弹鼓闪着瘆人头皮的寒光。他的动作明显要比傀儡师慢一步。刚刚挺身而出。傀儡师的双脚就已经触到了灌木绿叶。
  “嘎嘎嘎嘎”。机枪怪吼起來。枪口喷出的火舌正对着傀儡师的胸口。枪膛里退出的弹壳满天花雨一般坠落着。沿着光秃秃的岩壁叮叮当当地跌下來。这种欧洲菲尼克斯武器加工厂出品的最新速射机枪。每个加强弹鼓的容弹量为四百发。双路供弹。卡壳几率为十万分之五。已经作为美国海军陆战队二零零九年武器换装时的首选。
  傀儡师的后背衣服瞬间被撕裂成了蜂窝。在他急促翻身后退时。子弹啸空。在月光下结成了耀眼的弹网。始终追随着他的身体。
  何寄裳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
  傀儡师在布局、结阵、伏击、偷袭方面是当之无愧的行家。但论及面对面的交锋。却并不占太多上风。看來。江湖传言有时候也是非常正确的。
  他的身子倒飞回來。飘然落在寨子最外围的小楼顶上。脚尖一沾即起。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作势要展开第二轮攻杀。那些交织如雨的机枪子弹虽然射中了他的躯体。却并沒有造成丝毫的杀伤力。这一点。让何寄裳脸上刚刚露出的喜色迅速隐沒了。
  刚刚她借妩媚的笑容向傀儡师施展苗疆的**术。劳而无功。再看到傀儡师在枪林弹雨中进退自如之后。想必心情并不轻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凡为傀儡者。皆曰:可杀、可杀、可杀……”傀儡师厉声呼号着。双臂一展。如同阳春三月里的风筝。飞到二十多米的高度。骤然向下俯冲。
  射手丢下机枪。一个鱼跃翻滚。向左侧扑出五米。再次跳起來时。手中便多了一支缠满了草绿色伪装带的狙击步枪。双脚叉开。稳稳地向天瞄准。
  “卡库。。”我低叫了一声。只有真正的名门弟子。才有他那样一枪在手、万夫莫敌的气势。在营地里射杀唐小鼓。只是牛刀小试。毕竟面对一个逃跑者或是一个进攻者。其意义完全不同。
  “噗、噗、噗”。连续三枪。傀儡师像是农历新年时点燃升空的二踢脚。连续翻滚。在半空里三起三落。但双臂一直平伸着。最终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继续俯冲下來。
  卡库的枪法之精准毋庸置疑。接下來的七颗子弹。全部击中目标胸口的要害部位。但傀儡师中了那么多子弹。却依旧生龙活虎。如同妖魔附体一般。
  “不死。难道他练就了不死之身。”何寄裳的惊骇溢于言表。
  我手中的刀突然“铮”的一声长鸣。刀刃弹出一寸。那柄沙漠之鹰落在傀儡师手里。而且此刻就算有枪在手。我的射击水准跟卡库只在伯仲之间。手枪威力更无法与狙击步枪相比。
  卡库弹夹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一对一的单挑战斗中。狙击步枪子弹打完的几率非常小。往往在前三颗子弹射出后就已经结束战斗了。沒有子弹的枪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无奈。卡库保持着举枪的姿势。也被神奇的傀儡师惊呆了。
  我握住了刀柄。想也不敢多想。骤然向前飞出。只想在傀儡师重创卡库之前。半途截住他的致命杀招。真正的生死关头。胜败差距不过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秒的间隔。
  以我的轻功。只会落后于半空落下的傀儡师。毕竟从目睹卡库先是机枪狂扫、后是狙击步枪高射表演这几秒钟里。以为他是稳操胜券。等到形势剧变。卡库从猎杀者成了被猎杀的目标。我的反应有一点点滞后。现代化的枪战中。滞后就等于失去了现场的控制权。
  刀柄又冷又滑。但它笔直指向前方时。锐利的刀尖划破空气。把我的轻功提高了十倍有余。瞬间便落在卡库身边。肩头一低。把他撞开。我只凌空劈出一刀。是普普通通的雁荡山雁翎单刀的招法。沒想到随着“哗”的一声。傀儡师从头顶到裆下。彻底干净地分成了两半。跌落在灌木丛中。
  “逾距之刀。逾距之刀。逾距之刀。。”何寄裳纵声大叫。声音里欣喜与困惑紧密交织着。尾音变得伤感抽泣起來。“那是‘盗墓之王’杨天的逾距之刀。终于重出江湖了。”
  那一刀的力量來得极其怪异。实际是它带动着我穿越了几十米的空间距离。及时地劈杀傀儡师。替卡库解围。当我低头凝视着它时。刀身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着诡异的银色光彩。
  “好刀。好刀法。我果然沒有看错阁下。。”卡库失声赞叹着。他穿着丛林迷彩衣。脚上的黑色战靴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显然刚刚经历过长途的急行军。
  “卡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派你回來的。”我以为是顾倾城不放心我和飞月。才派人暗中帮助。营地里那么多人。也只有她会存着这样的心思。
  卡库摇摇头:“不。沒有人派我。我在追杀一个人。那个隧道里出现过的戴面具的怪人。”
  他走向草丛。在傀儡师的身子上踢了一脚。迅速更换了狙击步枪的弹夹。用枪筒戳着只剩一半的敌人头颅。骇然叫起來:“是个假人。怪不得吃了那么多子弹还不死。”
  我收起了短刀。淡淡一笑:“是的。就是个假人。但他的肚子里却藏着另一个人。就在跌得较远的那一半身体里。”刀刃上并沒有丝毫鲜血。砍中木头或是砍中人体。手感相差十万八千里之多。
  一个头发又短又黄的侏儒男人艰难地从灌木丛里站起來。随手抛掉傀儡师的木头身子。摇晃着不成比例的大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你。。怎么识破我不是傀儡师的。”
  我笑了。那只是我的直觉。成名于马帮的大人物绝对不会忽视自己的外表。当他从楼上跃下时。僵硬的轻功已经马脚毕露。因为那个飞在半空里的身体是歪斜着的。右侧明显重于左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