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胭脂
作者:飞天    更新:2021-12-03 07:56
  夕阳的余晖包裹着他的白衣。飘飞如云。我能断定。他身上沒有携带武器。但身后的丛林里却至少藏着四十余人。有十几个黑洞洞的狙击步枪的枪口。从枯树乱草间探出头來。
  村寨里的人毫无防备。并且木楼根本不具备防弹作用。即使战斗开始。大家就近躲进楼里。也会被对方开枪盲狙穿杀。
  “过奖。”我保持高度警觉。
  狙击手的位置距离寨门约六十步。我和何寄裳就像两个最醒目的活动靶子。附近沒有可供隐蔽的掩体。对方一旦开火。马上非死即伤。很显然。我们一出木楼便被纳入了对方的狙击镜。而寨门口则是进退两难的最佳狙杀地点。
  “我们老大想跟风先生谈笔生意。特派我來通知你一声。大家都是久在江湖的人。现实环境如何。你也很清楚。只要进了丛林。就是马帮的天下。是生是死。由我们老大说了算。对不对。”
  他的态度很嚣张。表面伪装出來的彬彬有礼。掩饰不住“大局尽在掌控”的得意。
  “对。请讲。”我沒有别的选择。不想连累身后所有无辜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闯荡江湖。不单单要有拼命的热血。更得有屈曲忍耐的气度。
  “狙击镜会受夕阳光线的影响。我们只要向正南方向移动十五步。眩光会令狙击手进入视觉暂盲的状态。十秒钟时间。足够逼近杀敌了。”
  何寄裳微笑着说了这句杀机凛然的话。大家都明白。在高倍狙击镜下。我们脸上的任何表情。都逃脱不掉狙击手的观察。
  “你错了。向南三十度角的位置。三十步外树顶;正东五十步。树后。都有狙击手潜伏着。马帮的实力。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零散颓败。否则。早就被山外的力量吞并了。还能支持到今天。”我沒有回避自己的口唇动作。对方可以使用唇语。自然也“看”懂我说的话。
  这是一个标准的口袋阵。我们无论怎样移动身体。都会在三方面狙击手的近似直线瞄准点上。十分之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子弹就会呼啸着近身。
  何寄裳调整望远镜观察这两个方向。黯然长叹:“你说得对。”
  我不会故弄玄虚。每次临危时。只会实事求是地对比双方实力。从中找出最明智的行动方式。比如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的条件。毫无选择余地。
  “风先生果然聪明。哈哈哈……”年轻人笑起來。抬起右手用力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拇指上戴着的一个银嵌红玛瑙指环。发出殷红如血的光芒。
  “胭脂。”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错。我是胭脂。”他的表情越发显得得意而亢奋。
  据国际犯罪心理学家权威的诊断。如果一个外表正常的男人。故意起女人名字或者使用女性特征明显的饰物。代表他内心里有超过五成的女性倾向。这样的男人恰好成为匪徒的话。又恰好可以自由行使权力。将成为比正常匪徒更强悍、变态、冷酷十倍的超级杀人狂。根本无法用常理衡量。也不可能受所谓的“江湖道义、黑道规则”所束缚。对付这种人。要么远远地趋避。要么一击必杀。免生后患。
  无疑。胭脂就是这样一个超级杀人狂。
  “老大说。山里的藏宝他占九成。山外人只能拿走一成。同意这一点。大家相安无事。你寻你的宝。我抽我的成。不同意的。马上就死。别耽误了大家轮回做鬼或者转世成神。听懂了沒有。”
  胭脂一直在笑。肤色白皙细腻。弯着细眉。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像个非常善于保养的戏子。
  我立刻答应:“沒问題。成交。”其实。任何人都该明白。跟马帮的人谈论合作分成。比与虎谋皮的难度更大。最终结果。不要说一成。能不能活着离开大山都是未知数。
  “风先生真是痛快人。那咱们以后有机会慢慢聊。。”胭脂缓步后退。隐入丛林里。狙击手们也极有秩序地退走。一看便知道是久经战阵的老手。
  何寄裳郁闷地叹了口气:“逼到家门口上來了。”
  她是个使毒的行家。对于攻杀阵势却不太精通。如果想在这里永久立足。单凭一个孤寨怎么行。现代化的狙击武器。五百米到一公里内。弹无虚发。很多时候。连敌人的影子还沒看见。自己人就中弹倒下了。
  西南马帮的人只是不想动她而已。一旦攻击开始。现有的五毒教门徒。根本沒有防范能力。
  我一直在想。苏伦的失踪会不会与马帮有关系。之所以这么想。我并不是无头苍蝇一样有病乱投医。而是很理智地把各方面因素综合起來考虑。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线索。
  在马帮眼里。苏伦是比我们早一批的探险队。当然也会用“抽九留一”的规矩來对付她。“会吗。不会吗。”这道选择題反复在我脑海里翻腾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黑瘦的影子在右边木楼角上躲躲闪闪着。
  “谁。”何寄裳率先喝问出声。
  那个人畏畏缩缩地转出來。向我们堆着笑脸:“风先生。是我。巴昆。有件小事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是关于驴子的……苏伦小姐和席勒先生骑过的驴子。”
  巴昆的瘦脸上嵌着一双黄褐色的小眼睛。不时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我恍然发觉。自己一直忽视了那两头驴子。不管是席勒曾经骑过的妃子殿那头。还是村寨里被何寄裳收留的这头。也许是接踵而來的变化让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的缘故。只看到驴子活着。浑身沒有伤痕。就以为它们身上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
  “等一会儿再说。我们还有事。”何寄裳替我回绝了巴昆。距离影像出现的时刻越來越近了。那才是她最关心的。
  巴昆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地退回去。
  他能发现什么。不会说话的驴子能告诉他什么。刚刚由胭脂带來的不快马上被巴昆的神秘表现冲淡了。作为丛林里的猎手。他们往往能从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发现很多东西。这一次。他发现了什么呢。
  何寄裳已经换了另外一块腕表。不停地低头看着。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
  我盘腿坐在草地上。心事重重。思想被分成了四五处。特别是何寄裳说的深入兰谷的实际情况。如果一切未知的地点都在山体下面。那么。苏伦此前做的所有准备工作岂不都白费了。
  当务之急是调集人马。火速赶到她说的那个隧道外面。做最准确的实地勘测。不相信任何道听途说。
  蒋光、蒋亮兄弟说过的话。已经被彻底推翻。他们应该是被空空小生骗了。。一个成名的盗墓贼是很少说真话的。这是生存竞争的需要。那么。空空小生一定是进入过阿房宫了。只要有人去过那里。我就有信心沿着同样的路径进去。
  “风。时间超过一分钟了。怎么那些影像还沒出现。”何寄裳有些不安。
  的确。二楼的窗口静悄悄的。我能清楚地看到沒來得及收拾的满地血污狼藉。昨天的强磁场也沒再出现。她戴的腕表一直平稳而轻松地工作着。
  又过了五分钟。何寄裳黯然长叹:“看來。天哥不会再出现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沉默地摇摇头。自然界的神秘现象。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人类应用物理学所无法解释的。何寄裳恼火地在一棵枯树上狠狠拍了一掌。满树枯叶簌簌地落尽了。
  “你猜。天哥会不会去了那隧道深处。去了传说中的天梯、地下墓穴。”她的心情变得烦躁无比。思考能力急剧下降。只是一味地随口乱问。
  “哲学家说。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亲口去尝一尝才可以。何小姐。要想解开你心里的迷惑。明天随我们一起上路好了。或许我碰巧能破解那些拦路的石柱。大家精诚合作。一定能追着前人的足迹。找到想要的东西。怎么样。”我们要追索的目标应该是殊途同归的。如果大哥留下过什么线索。必定就在兰谷尽头。
  何寄裳忽然警觉地抬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想借助‘碧血夜光蟾’。避开飞蛇的侵扰。。”
  这一刻。她像只受惊的野兽。脸上骤然浮现出浓重的杀机。为了“碧血夜光蟾”。她才被毁容逐出门墙。流落于江湖。当然会把那宝贝视如生命。
  我笑了笑。起身向寨门走。在这件事上。最好的解释就是不加解释。让事实说明一切。遇到何寄裳之前。我的目标是过兰谷去天梯。丝毫沒把“碧血夜光蟾”考虑在内。她不愿加入。我绝不勉强。更不会觊觎别人的宝贝。
  “喂。别走。”何寄裳弹身一跃。飞过我的头顶。拦在前面。
  我冷静地看着她的脸:“何小姐。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们明日一早上路。在这里打扰了你两天。非常感谢。”
  她仍在极其怀疑地审视着我。我绕过她。一直走进寨门。
  “风先生。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巴昆哈着腰飞跑过來。
  我暂时想不出驴子身上的秘密。看着他贪婪又可怜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价值多少钱。”
  前人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为了快速得到有用的情报。我最常用的手法一直是金钱开路。往往行之有效。
  “五……五百块。人民币。”巴昆兴奋地直了直腰。
  我点点头。低声吩咐他:“说吧。”
  他立刻清了清喉咙。稍带紧张地说下去:“席勒先生出现后。大家忙着抢救呼唤。是我把驴子牵住拴好的。我发现它脚上的皮掌都不见了。进山之前。我按照苏伦小姐的吩咐。把所有征用的牲口去掉铁掌。更换了皮掌。以利于行走山路。结果。其他驴子的皮掌都在。唯独这一头的不见了。”
  我们一边谈。一边向拴着驴子的那栋木楼走过去。
  村寨里的人个个都很平静。并沒意识到西南马帮的人曾经虎视眈眈地到达了寨门。又悄然而去。包括飞鹰手下的队员在内。都缺少这种应有的戒备意识。这样的战斗状态。绝不会是胭脂带领的那队人的对手。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在苏伦的探索计划中。除了李康这伙人、飞鹰这支队伍。会不会还存在着另外一队伏兵。”
  苏伦做事很小心。应该比我更清楚飞鹰的战斗力。所以完全有可能做到“狡兔三窟”。在两路援兵的假象后面。还会有真正的主力存在。换了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把老弱残兵摆在表面上。故意麻痹敌人。实际上一旦遇到突发事件。最后一队。也是实力最强大的一队马上出现。动手清扫障碍。
  “风先生。风先生。我还继续说吗。”巴昆误解了我的沉默。
  我们已经走到拴着驴子的檐下。它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四腿平伸地休息着。不用巴昆说。我也看到驴子脚上的皮掌不在了。只留下光秃秃的脚底板。
  “这个样子。走不了十里山路。它的脚就会被石板和荆棘磨破。很快。四条腿就一起废了。风先生。问題并不是出在我这里。所有的皮掌和铁钉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其他驴子脚上的都沒事。只有这两头。”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皮。向我苦笑着:“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上次钉过的皮掌。至少能跋涉五百公里而不掉。到底为什么呢。”
  首先可以排除一点。沒有人会处心积虑地跟驴子上的皮掌过不去。拿钳子把钉子拔掉。我联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驴子曾进入过一个力度无比强大的磁场。铁钉会不会被吸走呢。过去有一个物理学家们的磁力试验实例。内容是把一只全身砸满铁钉的木箱。放入磁力范围内。当磁力无限加大时。无论多长的铁钉都会被拔起來。最终导致木箱散落成木板。
  我觉得。只有这个例子能解释皮掌的失踪。可惜以巴昆的思维能力。无法跟我探讨这个科学问題。他拿了我付出的五张纸钞后。乐颠颠地离开。大概是向自己的兄弟们炫耀去了。
  李康已经把父亲的尸体搬走埋葬。何寄裳的手下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杀戮现场。并且燃起了一炉熏香。等我再次登上二楼。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只看表面现象。沒有人能意识到蒋光、蒋亮、李尊耳三个活生生的人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我很想拨个电话给什么人。。现在。我需要有人在我身边。听我对种种神秘事件的分析。然后逐一讨论验证。特立独行是人类最高贵的品质之一。但在层层迷雾笼罩的困境里。更需要有一个智慧跟自己基本相等的伙伴。相互砥砺修正。避免走弯路。我不想也不敢再耽误时间了。苏伦下落不明。早一些找到她。就能少一点让她受伤害。
  何寄裳够聪明。武功、毒术也够凌厉。只是她与我的思想考虑方向偏差太远。并且一提到“碧血夜光蟾”就会下意识地产生敌对情绪。所以。她不可能像苏伦、萧可冷那样。跟我息息相通。
  北海道方面未完成的事很多。萧可冷自然不能离开。那边还需要她独撑大局。
  下意识地。我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把电话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屏幕上的拨号图标不停地闪烁着。大概过了十秒钟。对方接起了电话。是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声:“风。”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卫星电话的号码是到达妃子殿后才启用的。她不可能预先获知。
  “我知道是你。风。你还好吗。”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出。她正在微笑。
  我拿起电话。带着意外的惊喜:“顾小姐。你怎么会猜到是我。”一牵扯到古琴。我便会想起她。并且深信。她在古琴上的造诣。远胜过兄长顾知今。只是。万沒想到。她会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
  “那有什么。我有吉普赛女巫的魔法水晶球。任何人都逃不脱它的影像追踪。而且。我还知道。你在西南边陲的北纬三十度线上。具体位置应该在毁诺坑、落凤坡、妃子殿连线一直向南的位置。对不对。”她胸有成竹地说着。但语调平和。绝沒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一杯极品乌龙茶。清香扑鼻而來。
  我们在电话两端同声大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仿如深交十年的挚友。她当然不会有水晶球。也不会是吉普赛女巫。我更希望这是一次心灵感应的完美尝试。在我想到她的时候。她也恰巧想到了我。
  夕阳已经落山。窗口对面。何寄裳愣怔地木立着。向我这边凝望。
  明天。我会带人离开。一直向南挺进。潜意识里。我对何寄裳的话深信不疑。才会拨打顾倾城的电话。询问关于古琴的事情。
  “风。你向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到临头抱佛脚。有什么问題请说。只要是关于古琴的。我会尽我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比我更爽快。几乎沒有寒暄便直指正題。我也最欣赏她这种“正事放在第一位”的行事作风。
  “顾小姐。我想请教一架古琴的情况。琴身上錾刻着‘雎鸠’的小篆印鉴。。”我走进秘室。打开电脑。找到何寄裳画出的古琴简图。在这种黑白草图上。看不出更多细节。或许明天到达那个隧道外面之后。我能得到更直观的认识。
  电话那端。顾倾城轻轻“嗯”了一声。
  “七弦、印鉴。我只得到一个草图。明天会给你更详细的现场描述。”沒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把古琴的图案凿刻在山林中的隧道入口两侧。这会是一个标志或者干脆是某种提示。
  听筒里传來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即顾倾城慎重地开口:“风。我一时不能确定它的來历。如果有实物图片。请第一时间传给我。这样。我可以暂时猜测一下。这样的古琴。应该共有十六架。分为八对。每一对都是一模一样的。上面錾刻的印鉴分别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十六个字。
  “古琴出于楚王宫中。据说昔日楚王在巫山遇见神女之后。一夕好梦。然后在都城中铸造‘快哉台’。挑选最好的琴师伐夜郎之木、截东海鱼筋费时三年造了这十六架古琴。准备迎接神女驾临。可惜秦王横扫六国。把荒淫好色的楚王打入囚车流放。古琴也运载回咸阳。”
  我们伟大的中国真的是地大物博、历史悠久。随随便便取几架古琴來。就有这么源远流长的历史。遑论故宫里那些汗牛充栋、束之高阁的文物。
  顾倾城羡慕地啧啧长叹:“风。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难道世界上只有盗墓高手才能近距离地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宝贝。早知如此。我该禀明家父。去学考古而非音乐。”
  她是在故作谦虚了。以顾知今的丰厚收藏。古董奇宝极多。怎么会轮到她來羡慕别人。
  我笑着道再见:“明天下午。我会再打给你。”
  顾倾城忽然悠悠笑着:“欢迎不欢迎我加入你的考古探险队。不必付我薪水。我甚至可以倒贴工钱给你。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只当她是在讲笑话。随即收线。
  那本《诸世纪》仍在桌子上。我很自然地坐下。翻看着这本书。
  这个无意间的动作。恰好跟我们看到的影像相同。大哥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看书。然后走到窗口去的。
  我想起对面站着的何寄裳。立即抬头望出去。她双臂齐展。凌空而飞。像一只优雅的灰鹤。一直落在木楼的窗台上。
  “天哥。。”她对着我叫。同时抬手揭去了面具。
  楼里光线很暗。我刚站起身。她已经急速向前一扑。要冲进我怀里來。
  我飘然后退。避开她的身体。
  “天哥。你终于回來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她悲悲戚戚地诉说着。带着令人心酸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