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褐蜘蛛    更新:2021-12-03 07:47
  ……”这些问题,似乎一天也没离开过我的大脑。我只是在平时的工作和生活里,尽量让自己不去琢磨这些事情,毕竟我眼前有了一个可以重新证明自己的平台,尽管这平台好象是天外飞来,无根无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这次机会,孤注一掷……
  “大哥,”那天下班时,当我说了为王海接风的事之后,王海满脸愁色的说:“今天就算了吧,我回来之后,觉得张宁象换了一个人,对我突然变得不冷不热起来,也许是我这趟差时间花得太久了,这两天我就陪陪她吧。”
  “那好吧。”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前几天发生的事告诉王海,但在当时我却是什么也没说,然后,自己独自驾车回家。
  在我家楼下的小饭馆吃了顿便饭之后,便回到屋里,打开电视,没什么好看的。爬在床上,把手提电脑打开,打开天涯杂谈的网页溜了一下,也觉得甚是无趣,顺势就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觉着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眼皮老跳,眼前总晃着母牛在大师咖啡离开时的背影……
  突然,窗户外的街道上,一辆呜叫着的警车通过,我腾地从床上翻身起来,跑到窗前,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看见夜幕下的街上几个零零星星的人、几辆零零落落的车。我这才想起,是我客厅里的电视没关,那警笛声应该是电视里传来的。
  重又躺回床上,依然没有睡意,脑子里浆糊一般。这时,我想起了往常治疗失眠的最好办法:看前苏联的名著!那长串长串的人名,等你弄清楚谁是谁了之后,眼睛皮就基本上开始打架了。
  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那玩意儿治疗失眠实在灵验,没几分钟我就有些昏昏然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拿起一看,是母牛家的座机电话。
  “叔叔,”电话里,是母牛家保母的哭声:“阿姨被检察院的人抓走啦!阿姨让我给你打电话,你快来吧!呜呜呜……”
  我先是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我虽然预感到会有这样一天,但我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快,我一边下床,一边对着电话说:“小翠别哭,你现在带好豆豆,我马上就过来!”
  我几乎又是连滚带爬下了楼,在停车场取了车,便直奔母牛的家。车在人车寥落的街道上飞驰。那时候,天边有些蒙蒙泛白,而城市里的夜还迟迟没有离开,有轻薄的雾岚,在空中漫无边际的游荡,街灯也就显得很浑浊,象一块一块的光斑,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在临睡前,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想,可就是睡不着,而且眼皮老跳。在当时,就预感到会有事发生,没想到的是,你越希望它不要发生的事情,它竟然就发生了……
  在我刚刚赶到在水一方的小区大门,两辆检察院的警车闪着炫目的警灯,正从大门开出来,我立马下车,站在路边,我想,母牛一定就在你两辆车的某一辆车里面,我急切的想看一看她,但车窗紧闭,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也不知道,车里的母牛她是否也看见了站在路旁急切的向车里探望着的我?如果她看见了,她一定会大声的呼喊我,要我好好待她的儿子豆豆……
  然而,这一切,就在短短的几十秒之后,警车在轻薄的雾岚里开远了,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发生过没有,也许发生过,也许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我前脚赶到母牛的家,后脚检察院的人就封了那幢豪宅。我抱着豆豆,领着小翠,甚至连豆豆的摇车都还没来得及带走,就永远离开了那个叫在水一方的地方。
  那天,在我怀里的豆豆,一直是睡着的,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的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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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把豆豆接到我家之后,我的生活完全乱了套。
  一个从未带过孩子的大男人,完全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手忙脚乱之中。而恰巧正在这节骨眼上,小保母小翠突然向我提出,她要回家。原因是我这里房子太小,厕所太小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一点都不高挡,她住不习惯。当时差些没把我气吐血,我冲小翠说:“你一个农村孩子,出来才多久,高挡楼房才住了几天,就嫌我这小那小了?你也不想想你家是个啥样?”
  “反正我要回家!”这是个很犟的孩子,无论我怎么说服她都无济于事。口舌费了不少,而且答应给她加薪,但她脖子一扭,依然还是那句“反正我要回家!”我一怒之下,把她送到了长途客车站,送她上了回家乡的大巴车。
  在小翠离开后,连续两天我都无法上班,成天在家侍候我那小祖宗。也许是刚到一个新环境,小屁儿每到晚上总吵,哭闹个没完,弄得我几乎无法入睡,仅仅两天,就弄得我毛长嘴尖、疲惫不堪。倘若长期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拖垮,而且根本顾不上公司的事。在万般无奈之下,我作出了一个决定:把豆豆送回老家,那里毕竟有母亲和弟媳可以帮我带。
  在决定之后,我几乎没多想,把小屁儿绑在副驾的坐位上,然后驱车便往遵义赶,差不多跑了四个多小时才到达座落在娄山关脚下的县城。原来,我的父母是住在县城北郊的一幢私房里,后来,为我还债,父母卖掉了房产、我弟的工厂和所有值钱的东西,搬回了我家远在一个偏僻小镇上的老屋去住了。
  在县城,我没有停留,是因为不敢,我怕看见我原来的家如今却住着陌生的人。我害怕站在它的面前我会难受,我也怕那幢留着我太多记忆的房屋,因为看见我而无声的流泪。我曾听说过,一幢房屋倘若住久了,它就会留下记忆,每每在清晨,便会看见那窗玻璃上爬满泪珠……
  我家老屋在大娄山皱褶间一个伧俗的小镇上,距县城有大约五十华里。因为有一座据说逾百年历史的石拱桥而被称做高桥,整个桥面被植根于桥磴边硕大的古榕树完全遮盖,郁郁葱葱的榕树叶把阳光筛滤下来,干净而斑驳,象洒了一地的玉。桥下的河水,从从容容在这里绕了一道湾,打了两个漩,象个顽皮的孩子,唱着、笑着又淌向山的那一边。
  每逢农历的四、九,是赶场的日子,桥上便会骤然的热闹起来,远远近近的山里人,肩挑背驮来各色山货,放在桥的两侧,山里汉子们手上提着叶子烟竿,蹲在山货前无声无息地等着买主。多数时候,我见他们一样东西没卖出去,散场时又肩挑背驮着来时的山货,踩着原本的风景,走上回家的山路,脸上从无愁色,依然笑声朗朗。因为他们不是商人,于是把赶场称为“耍耍场”。山里人的那份质朴的洒脱,以及面对那份伧俗的日子的从容,直到多年以后一直影响着我,并令我面对一切始终保持一种达观的状态。
  打我记事起,我的母亲就在这镇上那条狭长的石扳街上摆一个小摊,卖一种只有我们这里才有的小吃---油茶。这油茶与我在外面吃到的油茶完全是两回事。我们的油茶是用米在锅里炒,添加一些只有我母亲才知道的香料,当炒到一定时候,便拿到石磨里碾成粉末,将粉末渗水煮,煮到稠酽透明的时候那香味可以溢满整条街道。然后,把事先用油炸好的、一种用面粉做的叫“闪子”的东西放进去,着一点盐、花椒、葱花,那个香味,那个酥脆至今让我想起来都在淌口水,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品。那时候,我记得很多县城里的人,经常驱车到我们镇上吃我母亲调制的油茶……
  母亲就用这个祖传的技艺,含辛茹苦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后来,子女们都长大了,都走出了这个僻远的小镇,而我们的母亲也老了,我们子女一合计,在县城里为父母买了房,从那以后,母亲才丢下那小摊,随弟弟住进了县城。记得在搬家的时候,我和弟对母亲说:妈,你苦磨了一辈子,该进城享享福了。而母亲只是笑笑,但她还是带上了她那些做油菜的家什……
  当我把车开到小镇的时候,我没敢把车开到那条狭长的街道上去,而是把它停在镇头的政府球场坝上,然后抱着豆豆穿过街道走回家。我的乡亲们的日子是清贫而宁静的,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尽管我家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这里,而且我也很少回来,但是还是有人把我认了出来。“猪圈回来了!”不知谁这样喊了一嗓子。猪圈是我的丑名,在我们镇上的孩子都有丑名,传说给孩子取个丑名,好带。热情的乡邻,纷纷跑上来问寒问暖,女人们则把豆豆抢来夺去的抱抱、亲亲,弄得豆豆咯咯地笑着。
  “你们看这孩子,大眼大嘴的,是我们高桥的种!”一个镇子,在女人们的叽喳声中顿时热闹了不少。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一头银丝,站在一个破烂的小摊前,正佝偻着腰,给一个客人,调制一碗油茶,她动作迟缓,头发蓬乱,满脸沧桑与疲惫,这与我记忆里干净麻利、风风火火的母亲,简直判若两人。她并没有注意到我,而是自顾忙碌着……
  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抱着豆豆,给那位忙碌着的老妇重重的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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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老娘站起来!”母亲抬起头,一看见我当着满街坊的人跪在她面前,疲惫苍桑的脸马上充满怒色,放下手上的活计,厉声对我吼道:“你老娘没死,你跪着干吗?”
  母亲话虽这么说,但仍然不忘走上前来,把哭成泪人的我扶起来,说:“快回家去,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的马尿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