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凌力    更新:2021-12-03 07:47
  还是苏中堂的话,八旗地土分拨已久,垂二十年矣,均成老宅。正白旗也罢,镶黄旗也罢,未必都那么愿意更换搬迁… … ”苏纳海大手往桌_[一击:“说得对{如果连镶黄旗旗民都不愿意换,你我更有确凿凭据,可再次上疏朝廷,请停止圈换:' 他们越说越觉得投缘。王登联摸摸衣襟,想要拿出吕之悦等人的书信,朱昌柞看在眼里,连连向王登联使眼色。王登联不明就里,又放下了手。当他二人从户部告辞出来后,王登联不解地问:' ‘那几封书呈送苏中堂,不合适么?'
  “自然不够稳妥。 '
  “可是书中言圈地之害,极是痛切、极是在理呀!' 431
  ' .捷轩,我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那书中以土地人民是皇上之大宝立论,苏中堂也罢、辅政苏大臣也罢,却都是有旗地田庄的… … ”
  “哦,我真是糊涂:”王登联忧然大悟,“这儿封呈文,要皇上亲览方好。”
  “正是。必须审时度势。你我上疏时,将它写进奏文之中,方显分量I ' '
  王登联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熊赐履步履徐缓、端庄,注意保持他宠辱不惊的神态,谦恭地由召引太监领往乾清宫。
  其实他心里绝不似他外表这般平静,着实有几分疑惑哩。先皇帝故去以后,他们这些被先皇拔识,对先皇深怀知遇之感的文人学士们,几年间零落殆尽:
  被顺治帝大喜过望地称为“佳状元”,的徐元文,名列江南奏销簿籍中,由翰林院修撰贬滴为蜜仪卫经历这种尤所事事的小闲官,他借着丁父忧,回乡守制去了;
  同科的探花郎叶方蔼,因“探花不值一文钱”,为欠一文税钱而在奏销案中彻底丢官,也回昌山原籍;
  哭庙狱、奏销案、明史案,一连申的大事故,把大批江南文士出身的官员们牵连进去,纷纷丢官降职,一派凄惶。熊赐履一向罕言笑、少交游,来往较密切的只有徐、叶二人口他们都离开了京师,熊赐履就更加孤苦零丁、形影相吊了。在百草凋零、万木萧疏之中,熊赐履的境遇似乎比别人好432
  些。翰林院解散,把他迁去国子监作司业① 。但康熙二年后,国子监附属到礼部之下.再不似先帝在世时能够独立理事、自成体系、倍受重视了。这样国子监司业就成了可有可无、名微禄薄的冷官。
  眼看着世风日F 、文人遭劫,汤若望一案惊天动地,眼下又乱哄哄地传说着重新圈地,可不成了“国无宁日”!三年的冷板凳坐下来,熊赐履虽然洛守着他的君子性君子行,内心里对前途也不无悲哀。
  突然一道特诏,晋升他为弘文院侍读学士!侍读.是御前的贵官、侍奉皇! :读书的学士,兼有师友的身份。这来自天外的荣宠,是熊赐履做梦也不曾想到的。谁选中了他?难道是对汉官文士嗤之以鼻的辅政大臣?难道是对道学百般嘲弄的国子监的满洲祭酒?分明不可能!
  弘德殿前,御前侍卫们威严地静立两侧,召引太监进去某告,熊赐履肃立等候。不多时,便有小太监出门来低声喊道:“叫熊赐履。”
  熊赐履小心翼翼地低头跨进殿门,刹那间想起七年前他的第一次进宫口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日子。但是那位风华正茂、儒雅广博的顺治皇帝已不在人世;同时应召的徐元文、叶方蔼被贬下沉、久无音信;而自己却重来乾清宫,叩见顺治帝之子、当今皇帝、一位尚未亲政的少年天子。熊赐履心里不免一阵伤感,一阵唱叹,心头一丝隐隐的凄凉… …
  他不能多想,赶紧收神,因为高大的殿堂正中,铺了明黄色压黑边桌袱的御案就在眼前.坐在御案后低头看本章的,不① 国子监相当子江亿大学,奈酒相当校长,司业相当副校长口433
  就是皇_丘么?和这宏丽辉煌的宫殿相比,在巨大的御案、宝座、鉴金雕龙屏风和珐琅香亭、珐琅宝象瓶之间,皇卜实在显得太小了}
  熊赐履摘下朝冠,朝前迈了几步,双膝跪倒,将朝冠放在一侧,叩头参拜,说:
  , .臣,弘文院侍读学士熊赐履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出乎意外,皇上抬头看看他,竟站了起来!年轻的声音很缭亮:“请起,赐座。”
  熊赐版诚惶诚恐地坐上套了夏布座垫的矮凳以后,皇上微微一笑.亲切地说:
  “先生别来无恙?' '
  一直不敢抬头的熊踢履听到这话,十分惊异,不山对皇上小心地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愣住了,难道是在做梦?这分明是他的两个学生中那个聪慧过人的小阿金啊!怎么可能?· · 一可是天下哪有这么相像的人呢了虽说形貌长大了些,可相同的面容、相闷的黑眼睛、相同的声音,还有,连鼻子两侧那几颗稀疏的白麻子、眉间的“三求花”都一点不差:那个小神童留给他太深的印象,他怎么会弄错了而且皇_匕说“别来无恙”' ' '
  熊赐履谎了,连忙下座,重新俯伏在地,叩头说:”求皇上恕臣无状之罪 … … ”
  玄烨只笑笑,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联今日召你,另有要事。起来坐下说。”
  大婚之后,玄烨明显地丧失了孩子气,变得庄重、威严、沉思,虽然这跟他男孩户的面貌身材颇不相称,但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并且打心底里产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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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获得了许多过去没有的权力:单独住乾清宫,摆脱了太皇太后的监护;可以不时往坤宁宫居宿,也可以宣召那几位贵人;在浩大的皇家卫队跟从下,到南苑居住射猎。这些.是皇室的制度。还有两项,玄烨自己筹划许久,经过太皇太后,颇费了些气力争到手。
  他还没有亲政,不能批发本章。但他已远远不能满足随着祖母听辅臣启奏的地位了。他要知道详细的一户情,因为皇位是他的、天下是他的口对于治理大清国,他有他的想法。这些想法,如同隐藏在花蕾中的子房,花开了,花落了,孕育着的果实渐渐成形、渐渐长大-、一一虽然它们还藏在密密的树叶底下不被人发现。所以,他要求阅读本章,无论是否经过辅臣处理,他都要看,理由也很充分:学习治理国家。不过,他的合理要求没有被迅速接受.倒不是太皇太后反对,而是辅臣觉得皇_! 二年幼,国事繁冗,怕有伤圣体等等。直到今年春天,董文骥和张维赤的两道奏疏在朝廷里造成一种微妙的气氛,辅臣才同意了。现在,御案上两堆奏章都撩得一尺多高,右边是未看的,左边已看过,正前方摆了几份单独挑出来的,大约是要再看几遍。另一项,玄烨要求派精通经史、学问渊博的侍读学士来御前当值。这么合理的事,又被拖延了许多日子,近期才同意的。玄烨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熊赐履。
  可是熊赐履已被皇上从容自信的人君风度惊住了,再次叩拜后,起身坐下,竟不知所对。见一向古板严正的熊先生这般模样,玄烨心中隐隐得意。他温和地说:
  “联将召请博学之士充任侍读,以备顾问,卿久居翰林院、国子监,经历不浅,还有准人堪当此任,可一一举荐二”熊赐履恢复了常态,很快思素一遍,立刻回奏道:' ‘臣荐举435
  徐元文、叶力一蔼及陈廷敬三人。当年先皇帝于景运门边建翰林院直庐,此三人应对多称上旨,屡蒙优奖。”
  玄烨点头:' ‘联一也久闻其名。”他又拿起面前那几份挑出来的奏章说:“你先看看这几个折子。”
  御前小太监用托盘将奏章托给熊赐履。熊赐履于是毕恭毕敬地一份一份往下看,玄烨则坐在宝座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老师。看他端正的面容渐渐变色,平直的双眉渐渐皱拢,玄烨暗自点头。
  第一份是兵部的题本:“云贵二省武职员缺,臣部推升之后,本官尚未到任,而平西工吴三桂已另题有人.以致部推之官中途返回,似属苦累。请照吏部例,将此二省武职员缺悉听该藩题补:如无可补之人,该藩题明,臣部再行推升。”题本后面有朱批:“从之。”
  熊赐履看罢,想了想,问:' ‘皇上已经批本了尸玄烨摇摇头:“尚未亲政。辅臣批的。”
  熊赐履没有再问,继续看第二份。那是1 部的题本:“黄河水性汹涌,以后修筑堤岸,一年之内冲决者,参处修筑之官;过一年冲决者,参处防守之官。至运河与黄河不同:修筑堤岸三年之内总决者.参处修筑之官;过二年冲决者参处防守之官。如限年之内,修筑官已去、防守官不行料理,致有冲决者,一并参处。”后面又是朱笔批示:“从之。”
  第三份,是直隶山东河南总督朱昌柞的奏疏:“镶黄正白两旗拨换地土一事,奉差大学士管户部尚书苏纳海、侍郎雷虎,会同臣与巡抚王登联酌议圈换。臣等履亩圈丈,一月有余,而两旗官一了 较量肥膺,相持不决。且旧拨房地垂二十年,今换给新地未必尽胜于旧。口虽不言,实不无安土重迁之意。至于被圈436
  夹空民地,百姓环诉失业,尤有不忍见闻者。若果出自庙漠,臣何敢越职陈奏,但日睹旗民交困之状,不敢不据实上闻,仰祈断自哀衷,即谕停止。
  紧接着是直隶巡抚王登联的奏疏,文字虽短,却更为坚决:! , .· · … 旗民皆不愿圈换。自闻命后,旗地待换,民地待圈,皆抛弃不耕,荒凉极目。呕请停止。”
  熊赐履间:“这两本奏章未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