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7:44
  但段十二的武功,却显然不是童扬能比得上的,他招式明明已用老,突然悬崖勒马,转身错步,刀锋反转,由八方藏刀式,突然变为倒打金钟,刀光如匹练般反撩白衣人的胸肋。
  哪知白衣人也悬崖勒马,由八方藏刀式,变为倒打金钟!
  他出手虽然慢了半着,但段十二若不变招,纵然能将对方立毙刀下,自己也万万避不开对方的这一刀!
  白衣人不要命,他却还是要命的。
  他一刀削出时,已先防到了这一着,突然清啸一声,振臂而起,凌空翻身,挥刀刺向白衣人的左颈。
  这一着他以上凌下,占尽先机,白衣人全身都似已在他刀风笼罩下,非但无法变招,连闪避都无法闪避。
  可怕的是,他根本也不想闪避。
  段十二一刀砍在他颈上时,他的刀也已刺入了段十二的小腹!
  三尺长的刀锋,完全都刺了进去,只剩下一截刀柄。
  段十二狂吼一声,整个人就像是旗花火箭似的,直窜上两丈!
  鲜血雨点般地落下来,点点全都落在这白衣人的身上。
  他的一身白衣突然已被染红,但脸上却还是冷冰冰全无表情,直等段十二从半空中跌下来,他才倒下去。
  对他来说,死,就像是回家一样,根本就不是件值得畏惧的事。
  童铜山脸色已变了,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这算是什么武功?”
  墨白淡淡道:“这本就不能算什么武功。”
  童铜山怒道:“这算什么?”
  墨白道:“这只能算一点教训。”
  童铜山道:“教训?”
  墨白道:“这教训告诉我们,你若一定要杀别人,别人也同样能杀你!”
  辛四突然冷笑道:“只怕未必。”
  他还是用小指勾着剑上的丝带,慢慢地走了出来,剑鞘拖在冰雪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磨擦声。
  可是他惨白的脸上,却似已有了光,眼睛里也在发着光,冷冷道:“我若要杀你时,你就休想杀得了我的。”
  一个白衣人淡淡道:“只怕未必。”
  他的话说完,人已到了辛四面前,身手显然比刚才两人快得多。
  辛四道:“未必?”
  白衣人道:“无论多辛辣狠毒的剑法,都有人可破的。”
  辛四冷笑道:“杀人的剑法,就无人能破。”
  白衣人道:“有一种人。”
  辛四道:“哪种人?”
  白衣人道:“不怕死的人!”
  辛四道:“你就是不怕死的人?”
  白衣人冷冷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辛四冷笑道:“你活着就是为了准备要死的么?”
  白衣人道:“也许是的!”
  辛囚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就成全了你。”
  他的剑突然出鞘,刹那间已刺出七剑,剑风如破竹,剑光如闪电,只见满天剑影如花雨缤纷,令人根本就无法分辨他的出手方位。
  白衣人也根本不想分辨,也不想闪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他早已准备要死的,对方的剑从什么地方刺过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辛四七剑刺出,这白衣人竟连动都没有动,辛四的剑一发即收,七剑都被迫成了虚招,突然一滑步已到了白衣人背后。他已算准了这部位正是白衣人的死角,没有人能在死角中出手。
  他要杀这个人,绝不给一点机会给这个人杀他。
  这一招刺出,虚招已变成实招,剑光闪电般刺向白衣人的背脊。
  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入肉!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锋在磨擦着对方的骨头,但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这一剑并没有刺上对方背脊,却刺上了对方胸膛。
  就在他招式已用老的那一刹那间,白衣人竟突然转身,以胸膛迎上了他的剑锋。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着,无论谁也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挡剑锋。
  但白衣人竟以他自己作武器。
  辛四的脸色变了,用力拔剑,剑锋显然已披对方的肋骨夹住。
  他想撒手时,白衣人的剑已无声无息地刺了过来,就像是个温柔的少女,将一朵鲜花慢慢地插入瓶中一样,将剑锋慢慢地刺入他的胸膛。
  他甚至连痛苦都没有感觉到,已觉得胸膛上一阵寒冷。
  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全部冷透。
  鲜血红花般溅射出来,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白衣人脸上是全无表情,辛四的脸却已因惊惧而扭曲变形。
  他的剑法虽然比较高得多,出手虽然比白衣人快得多,但结果却是同样的。
  这一战突然已结束。
  童铜山霍然站起,又坐下,脸上已全无血色。
  他并不是没有看过杀人,也不是没看过人被杀,但他却从未想到过,杀人竟是件如此惨烈、如此可怕的事。
  杀人和被人杀都同样惨烈,同样可怕。
  他突然觉得想吐。
  墨白凝视着他,冷冷道:“你若要杀人,别人也同样能杀你,这教训你现在想必已该相信了。”
  童铜山慢慢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根本已无话可说。
  墨白道:“所以你也该明白,杀人和被杀,往往会同样痛苦。”
  宣铜山承认,他已不能不承认。
  墨白道:“那么你为何还要杀人?”
  童铜山的双拳紧握,忽然道:“我只想明白,你们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墨白道:“不为什么!”
  童铜山道:“你们不是老杜找来的?”
  墨白道:“不是,我既不认得你,也不认得他!”
  童铜山道:“但,你们却不惜为他而死。”
  墨白道:“我们也不是为他而死的,我们死,只不过是想要别人活着而已。”
  他看了看血泊中的尸体,又道:“这些人虽已死了,但却至少有三十个人可以因他们之死而活下去,何况,他们本来也不必死!”
  童铜山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们真是由青城来的?”
  墨白道:“你不信?”
  童铜山实在不信,他只觉得这些人本该是从地狱中来的。
  世上本不该有这种人。
  墨白道:“你已答应?”
  童铜山道:“答应什么?”
  墨白道:“化干戈为玉帛。”
  童铜山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就算答应也没有用。”
  墨白道:“为什么?”
  童铜山道:“因为,还有个人绝不答应。”
  墨白道:“谁?”
  童铜山道:“卫八太爷!”
  墨白道:“你不妨叫他来找我。”
  童铜山道:“到哪里去找?”
  墨白冷淡的目光忽然眺望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长安城里,冷香园中的梅花,现在想必已开了……”
  卫八太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微笑着拍你的肩膀,说他自己认为得意的笑话。
  但当他愤怒时,他却会变得和你认得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了。
  他那张通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突然就会变得像是只饥饿而愤怒的狮子,眼睛里也会射出一种狮子般凌厉而可怕的光芒。
  他看来简直已变成只怒狮,随时随刻都会将任何一个触怒他的人抓过来,撕成碎片,再一片片吞下去。现在正是他愤怒的时候。
  童铜山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这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现在却像是突然变成了只羔羊,连气都不敢喘。
  卫八太爷用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瞪着他,咬着牙道:“你说那婊子养的混蛋叫墨白?”
  童铜山道:“是。”
  卫八太爷道:“你说,他是从青城来的?”
  童铜山道:“是。”
  卫八太爷道:“除此之外,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童铜山的头垂得更低,道:“是。”
  卫八太爷喉咙里发出怒狮般的低吼:“那婊子养的杀了我两个好徒弟,你却连他的来历都不知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我入死你的亲娘奶奶。”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冲过来,一把揪住了童铜山的衣襟,一下子就撕成两半,接着又正正反反给了童铜山十六八个耳括子。
  童铜山的嘴角已被打得不停地流血,但看来却一点愤怒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好像觉得很欢喜,很安心。
  因为他知道卫八太爷打得越凶,骂得越凶,就表示还将他当做自己人。
  只要卫八太爷还将他当做自己人,他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卫八太爷若是对他客客气气,他今天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屋子。
  十六八个耳光打完,卫八太爷又给他肚子上添了一脚。
  童铜山虽然已被打得一脸血,一头冷汗,却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
  卫八太爷总算喘了口气,瞪着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小四子他们是去帮你杀人的?”
  童铜山道:“知道。”
  卫八太爷道:“现在他们已被人弄死,你反而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童铜山道:“我不是个东西,可是我也不敢不回来。”
  卫八太爷道:“你个王八蛋,你不敢不回来?你难道不会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也免得让我老人家看见生气。”
  童铜山道:“我也知道你老人家会生气,所以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都没话说,但若要我背着你老人家逃走,我死也不肯。”
  卫八太爷瞪着他,突然大笑道:“好,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