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4
  』
  『老爷回来了,也是单独开饭。』朱太太说∶『菜如果好了,就开吧!』
  这倒提醒了螺蛳太太,不提一声朱宝如,似乎失礼,便即问说∶『朱老爷出去了?』
  接下来便是闲话家常,光是胡家遣散各房姨太太这件事,便谈不完,只是螺蛳太太有事在心,只约略说了些。然后吃饭,饭罢略坐一坐,便该告辞了。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大先生一定在等,我就不留你了。等我把东西去拿出来。』朱太太说完,回到后房。
  没有多久,由丫头捧出来一个包裹,一个托盘,盘中是一顶貂帽,一只女用金表,包裹中便是螺蛳太太寄存的枕头,连蓝布包袱,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都是原来的。
  『 「回盘」没有啥好东西,你不要见笑。』
  『自己人。』螺蛳太太说∶『何必说客气话。』
  『这是你的枕头。』朱太太说∶『说实话,为了你这个枕头,我常常半夜里睡不着,稍为有点响动,我马上会惊醒,万一贼骨头来偷了去,我对你怎么交代,』
  『真是!』螺狮太太不胜歉疚地,『害你受累,真正过意不去。』
  『我也不过这么说说。以我们的交情,我同宝如当然要同你们共患难的。』
  这句话使得螺蛳太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家驹与王培利,他们不也是跟他们夫妇共患难的吗?
  这样转着念头,接枕头时便迫不及待地要想知道其中的内容,但也只有掂一掂分量——很大的一个长方枕头,亮纱枕套,内实茶叶,但中间埋藏着一个长方锡盒,珍藏都在里面。她接枕头时,感觉到中间重、两头轻,足证锡盒仍在,不由得宽心大放。
  『多谢,多谢!』螺蛳太太将枕头交了给阿云,看朱太太的丫头在包貂帽与金表时,微笑着说∶『这顶貂帽,我来戴戴看。』
  是一顶西洋妇子戴的紫貂帽,一旁还饰着一支红蓝相间、十分鲜艳的羽毛。她是心情愉快,一时好玩,亲自动手拔去首饰。将貂帽戴在头上。朱太太的丫头,已捧过来一面镜子,她左顾右盼了一番,自己都觉得好笑。
  『象出塞的昭君。』朱太太笑着说∶『这种帽子,也只有你这种漂亮人物来戴,如果戴在我头上,变成老妖怪了。』
  就这样说说笑笑,满怀舒畅地上了轿,照预先的约走,直到乌家。
  胡雪岩已经先到了,乌太太已由丈夫关照,有要紧事要办,所以只跟螺蛳太太略略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同时将下人亦都遣在,堂屋里只剩下主客三人。
  『拿回来了。』螺蛳太太将貂帽取了下来,『还送了我这么一顶帽子,一个金表。』
  胡雪岩与乌先生都很沉着地点点头,默不作声,螺蛳太太便解开了蓝布包袱,拿起桌上的剪刀准备动手时,乌先生开口了。
  『先仔细看一看。』
  看是看外表,有没有动过手脚,如果拆过重缝,线脚上是看得出来的,前后左右上下都仔细检查了,看不出拆过的痕迹。
  『剪吧!』
  剪开枕头,作为填充枕头的茶叶,落了一桌,螺蛳太太捧起锡盒,入手脸色大变,『分量轻浮多了!』她的声音已经发抖。
  『你不要慌!』胡雪岩依旧沉着,『把心定下来。』
  螺蛳太太不敢开盒盖,将锡盒放在桌上,自己坐了下来,扶着桌沿说∶『你来开!』
  『你有点啥东西在里头?』胡雪岩问说。
  『你那盘「养眼」的宝石,我的两样金刚钻的首饰、镯子同胸花。还有,那十二颗东珠。』
  胡雪岩点点头,拿起锡盒,有意无意地估一估重量,沉吟了一下说∶『罗四姐,你不要看了好不好?』
  『为啥?』螺蛳太太刚有些泛红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又青又白了。
  『不看,东西好好儿在里面,你的心放得下来┅┅』
  『看了,』螺蛳太太抢着说∶『我就放不下心?』
  『不是这话。』胡雪岩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一次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斗,我总以为你也应该看开了。『
  『怎么?』螺蛳太太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听他规劝,双手往前一伸,鼓起勇气说道∶『就算她黑良心,我总也要看明白了才甘心。』
  说着,捏住盒盖,使劲往上一提。这个锡盒高有两寸,盒盖、盒底其实是两个盒子套在一起,急切间哪里提得起来,螺蛳太太心急如焚,双手一提,提得盒子悬空,接着使劲抖了两下,想将盒底抖了下来。
  『慢慢,慢慢!』乌先生急忙拦阻,『盒底掉下来,珠子会震碎。等我来。』
  于是乌先生坐了下来,双手扶着盒盖,一左一右地交替着往上提拔,慢慢地打开了。
  盒子里塞着很多皮纸,填塞空隙,螺蛳太太不取皮纸,先用手一按,立即有数,『我的钻镯没有了!』她说∶『珠子也好象少了。』
  乌先生帮她将皮纸都取了出来,预期的『火油钻』闪烁出来的炫目的光芒,丝毫不见,不但钻镯已失,连胸饰也不在了。
  螺蛳太太直瞪着盒子,手足冰冷,好一会才说了句∶『承她的情,还留了六颗东珠在这里。』
  『宝石也还在。』胡雪岩揭开另一个小木盒,拿掉覆盖的皮纸说。
  『什么还在?』螺蛳太太气紧败坏地说∶『好东西都没有了。』
  『你不要气急┅┅』
  『我怎么能不气急。』螺蛳太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旋即警觉,用手硬掩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但眼泪已流得衣襟上湿了一大片。
  任凭胡雪岩与乌先生怎么劝,都不能让她把眼泪止住。最后胡雪岩说了句∶『罗四姐,你不是光是会哭的女人,是不是?』
  这句话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顿时住了眼泪,伸手进入袖中去掏手绢拭泪。
  窗外的阿云早就在留意,而且已找乌家的丫头,预备了热手巾在那里,见此光景,推门闪了进来,将热毛巾送到她手里,螺蛳太太醒鼻子,抹涕泪,然后将手巾交回阿云,轻轻说了句∶『你出去。』
  等阿云退出堂屋,乌先生说道∶『罗四姐,你的损失不轻,不过,你这笔帐,如果并在大先生那里一起算,也就无所谓了。』
  『事情不一样的。做生意有赚就有赔,没有话说。我这算啥?我一口气咽不落。』螺蛳太太又说∶『从前,大家都说我能干,现在,大家都会说我的眼睛是瞎的;从前,大家都说我有帮夫运,现在大家都会说,我们老爷最倒霉的时候,还要帮个倒忙,是扫帚星。乌先生,你说,我怎样咽得落这口气?』
  乌先生无话可答,好半天才说了句∶『罗四姐你不要输到底!』
  『乌先生,你是要我认输?』
  『是的。』
  『我不认!』罗四姐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些负气的意味。
  『你不认!』胡雪岩问∶『预备怎么样呢?』
  『我一直不认输的。前天晚上,你劝我同七姐夫合伙买地皮、造弄堂房子,又说开一家专卖外国首饰、衣料、家具的洋行,我的心动了,自己觉得蛮有把握,你倒下去了,有我来顶,这是我罗四姐出人头地的一个机会。』
  螺蛳太太加重了语气说∶『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你在场面上,我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抛头露面,现在有了机会,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是你上千万银子的家当,一夜工夫化为灰尘换来的。好难得噢!』
  原来她是持着这种想法,胡雪岩悄然大悟,心中立刻想到,从各房姨太太那里搜集到的『私房』,本要寄顿在乌先生处而为他所反对的,此刻看起来是要重新考虑。
  『有机会也要有预备,我是早预备好的。螺蛳太太指着那个锡盒说∶』这一盒东西至少值五十万。现在呢,东珠一时未见得能脱手,剩下来的这些宝石,都是蹩脚货,不过值个一两万银子。机会在眼前,抓不住,你们说,我咽得落咽不落这个气。『
  『机会还是有的。』胡雪岩说∶『只要你不认输,总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螺蛳太太摇摇头,『无凭无据,你好去告她?』
  『不是同她打官司,我另有办法。』胡雪岩说∶『我们回去吧!不要打搅乌先生了。』
  『打搅是谈不到。』乌先生接口说道∶『不过,你们两位回去,好好儿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有啥办法,可以挽回?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唯命是听。』
  『多谢,多谢!』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一定会有麻烦乌先生的地方,明天我再请你来谈。』
  『是,是!明天下午我会到府上去。』
  于是,螺蛳太太将阿云唤了进来,收拾那个锡盒,告辞回家。一上了百狮楼,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胡雪岩无从解劝,阿云虽约略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关系太大,不敢胡乱开口,只是一遍一遍地绞了热手巾让她擦眼泪。
  终于哭声渐住,胡雪岩亦终于打定了主意,『我明白你的心里的意思,你不肯认输,还想翻身,弄出一个新的局面来,就算规模不大,总是证明了我们不是一蹶不振。既然如此,我倒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他停了一下说∶『你要有个「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想法。』
  『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螺蛳太太问说∶『生路在哪里?』
  『喏!』胡雪岩指着那口存贮各房姨太太私房的箱子说∶『如今说不得了,只好照你的主意,寄放在乌先生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