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3
  当即答说∶『堂书照例要转到吏部才会公协办;他现在是刑部尚书,还早。』
  『喔,喔,』胡雪岩也想到了,『筱翁是说以前的文忠。』文忠是文祥的谥称。
  『不错。』
  『筱翁,』古应春插进来说∶『「鬼使」顾名思义,是出使外国,跟洋鬼子打交道。何谓「神差」就费解了。』『一说破很容易明白。』徐用仪指着胡雪岩说∶『刚才胡大先生跟我在谈神机营,「神差」就是神机营的差使。因为醇王之故,在神机营当差,保举特优。不过汉人没分;就偶尔有,也是武将,文官没有在神机营当差的。』『应春,』胡雪岩说∶『刚刚我跟筱翁在谈,醇王要请左大人到神机营去看操,左大人要等我来定日子,你道为啥?为的是去看操要犒赏,左大人要等我来替他预备。你倒弄个章程出来。』古应春心想,犒赏兵丁,无非现成有阜康福钱庄在此,左宗棠要支银,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不此之图,自然是认为犒赏现银不适宜,要另想别法。
  『我们也不晓得人家喜欢什么东西?』古应春建议,『我看不如索性请荣大人到醇王那里去老实问一问,该怎样犒赏,听醇王的吩咐预备。』『荣仲华早已不上醇王的门了。』
  荣仲华就是荣禄,大家都知道他是醇王一手所提拔,居然不上『举主』的门了,宁非怪事?这就连胡雪岩也好奇地要一问究竟。
  『说来话长。其中还牵涉到一桩谈起来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秘密。』徐用仪放低声音问道∶『你们在南边有没有听说过,西太后是什么病?』
  『听说是干血痨。』胡雪岩答说∶『怎么会弄出来这个毛病?』『是——』徐用仪突然顿住,『这话以不说为宜,两位亦以不听为妙;听了不小心传出去会闯大祸,那就是我害了两位了。我们谈别的吧。』说到紧要之处,徐用仪忽然卖起关子来,胡雪岩不免怏怏。但转念觉得徐用仪如此谨慎小心,倒是可信任的。这一转念间,心中的不快,涣然而释。
  于是又把杯闲谈了片刻,徐用仪因为初次同席,不肯多饮,要一碗粥喝完,预备告辞了。
  『惟贤!』胡雪岩问道∶『预备好了没有?』
  『预备好了。』
  汪惟贤亲自端来一个托盘,上有十几个红封套,另外一张名单,这是要托徐用仪代为致送的『菲敬』。『拜托,拜托!』胡雪岩拱拱手说∶『其余的我亦照筱翁的意思办,或我亲自去拜候,或我派人送,尽明天一天办妥。』『好!好!』徐用仪问∶『胡大先生你明天什么时候去看左大人?』
  『一早去等他。』
  『那未明天我们在贤良寺见,有话到时候再说。』『是,是!』胡雪岩一面说,一面向汪惟贤手一伸,接过来一个红封套,抽出里面的银票来看,照他的意思,开出四百两不误,便悄悄塞到徐用仪手中,顺势捏住,不让他推辞。『不,不!没有这个道理。』
  『小意思。筱翁不收就是不拿我胡某人做朋友。』『真是受之有愧。谢谢,谢谢。』
  等客人走了,胡雪岩问起海岳山房的情形,古应春告诉他说,会到了姓朱的伙计,问起宝均金喜欢什么?姓朱的答说都喜欢,古应春便照胡雪岩的话交代,价钱贵不要紧,只要东西好,当下约定次日上午看货。
  『你早点去。看过了,马上陪洋人到贤良寺来。』胡雪岩又说∶『左大人犒赏神机营,我倒想好了一个办法,不知道办得通,办不通。都等明天下午再谈吧!』说罢,打一个呵欠。海岳山房的朱伙计,外号『朱铁口』;所以有这个仿佛星相术士艺名的外号的由来是,他对古董、字画、版本的鉴别,无一不精,视真必真,说伪必伪。因此,虽是受人雇用的伙计,而琉璃厂中古玩铺、南海店的掌柜,当面都尊称他为『朱先生。』
  古应春做事很精细,知道了朱铁口的本事,有意拉交情,委屈自己主顾的身分,也称他为『朱先生』,朱铁口自然谦称『万不敢当』;自己建议∶『叫我老朱好了。』『恭敬不如从命。』古应春说道『老朱,你有些什么东西给我看。』那一声『朱先生』改变了朱铁口平时接待顾客的方式,『东西很多。』他随手捧起一方砚池说∶『古老爷,你看。』古应春看那方砚池七寸长、五寸宽、三寸高,色如猪肝,正面两边各有一行篆字,右边是『丹心贯日』,左边是『汤阴鹏举志。』
  『原来是岳武穆用过的。』
  『不光是岳武穆用过,明太祖还用过呢!』朱铁口微笑着说。
  古应春仔细一看,砚池右侧还刻着四行楷书∶『岳少保砚向供宸御,今蒙上赐臣达』古忠臣宝砚也,臣何能堪?谨矢竭忠贞,无辱此砚。洪武二年正月朔日,臣徐达谨记。『』徐达是明朝开国元勋第一位,又是明太祖的儿女亲家;这方砚有这样的来历,明朝人的笔记当中,一定有记载的,老朱,你说是不是?『
  朱铁口笑了,『听古老爷这话,就晓得是内行;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不是中山王徐达收藏过,也不必去谈它了。』他将砚池置回原处又说∶『古老爷,你请里面来坐。』所谓『里面』是帐柜后面的一间头室,一关上门,就靠屋顶一方天窗透光进来,阳光斜射,恰好照亮靠壁的方桌。朱铁口等古应春在对面坐定,方始俯身向前,低声开口,神态显得神秘而郑重。
  『古老爷,你是哪位介绍你来的?』
  『是我的东家交代我来的,没有人介绍。』
  『贵东家是哪位?』
  古应春有些踌躇,不知道能不能透露胡雪岩的姓名,因而久久未答。
  『就说让我来找你老朱,问一问宝中堂喜欢什么。东西要好,』古老爷『,朱铁口说∶』贵东家是怎么关照你的?『价钱不在乎。』『那就怪不得你不肯说破了,贵东家没有交代清楚。』朱铁口说『贵东家要买古董字画送宝中堂,当然是有作用的。到底是为了啥,预备送值多少钱的东西?古老爷,你老实告诉我;我来替你盘算一下,包你一钱不落虚空地,都用在刀口上。』古应春听出话中大有曲折,看朱铁口意思诚恳,便老实答道∶『确如你所说,敝东家没有交代清楚。老朱,你能不能先把其中的奥妙告诉我,我再看能不能替敝东家作主。』『这有何不可。』朱铁口说∶『我们这里跟各王府,几位中堂府上都有往来的。说穿了——』说穿了是卖官鬻爵,过付之处,公然受贿,有所不便。所以要有人居间来遮蔽形迹。
  『假使说,你古老爷想放个考官,或者少爷乡试要下场了,怕「场中莫论文」,想买个「关节」就得要到打磨厂去请教江西金溪人开的,卖「闱墨」的书坊,他们会跟你讲价钱。
  倘或要谋缺谋差呢,就得来找我们,我们会替你去问了来告诉你,要送什么东西,自然是在我们这里买——『』慢慢!『古应春打断他的话问∶』你是说一定要在你这里买?『
  『是的。』
  『价钱由你开?』
  『当然。』
  『能不能还价?』
  『能还价,怎么不能?』朱铁口说,『古老爷承你看得起,我不忍赚你的昧心钱,所以要请你告诉我,贵东家打算谋个什么差缺,我好告诉你真正的行情。』『嗯,嗯。』古应春细想了一下,还有不甚明白的地方,便又说道∶『请你举个譬仿我听听。』譬仿,你老想放上海道。我去问了来告诉你,送宝中堂一部「玉枕兰亭」就可以了。这部帖要十二万银子,你买了这部帖送进去;宝中堂知道已经到手了,就会如你所愿。其实呢,上海道的行情是十万银子,我们外加两成帽子,内扣两成回佣,一笔交易赚四万。如果主顾精明,磨来磨去讨价还价,顶多磨掉外加的那两成帽子;至于放交情,象你老这样的,我就老实告诉你,十万银子一文不能少。『』喔,原来如此。『古应春又问∶』如果不知道你们这里这条门路,另外托人去活动呢?『
  『他们也会告诉你,送一部「玉枕兰亭」,而且告诉你要到哪里去买。』朱铁口又说『这个法子是乾隆年间和珅发明的;他说送什么东西,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收藏,我们去问价钱的时候,顺便就把东西带回来了。』『多谢,多谢!我学到了一个秘诀。不过,还有一点想请教,譬如说,16ks.com一路在线看书我倒不想讨价还价,直接想送某人多少,这又怎么办呢?』
  『这我们也有规矩的。先问你送什么人,送恭王有送恭王的东西,送宝中堂有送宝中堂的东西』譬如你说送恭王,我会告诉你,喏,这方岳少保砚,两千;那部「阁帖」三千;一部宋版杜诗五千,你如果想送一万银子,凑起来正好。『』有没有帽子在里头?『
  『货真价实,不加帽子。』
  朱铁口解释这种情形跟卖差卖缺不同;譬如上海道一缺值十万银子,收到十万,则该到手都到手了,外加帽子吃亏的是『买主』。
  倘或有人想送八万,而实际上照底价只是七万银子的东西,岂不是侵吞了『卖主』应得之款?信用一失,另觅别家过付,这样好的买卖做不成,真正贪小失大,不智之甚。『老朱,你把话都说明了,我也不能有一点骗你』敝东家不是谋差谋缺,另有缘故;想送多少我虽还不知道,不过猜想不是三、五万银子的事。等我回去问清楚了,我们再进一步商量。『古应春又加重了语气说∶』老朱,你请放心。除非不送,要送一定请你经手;即使敝东家想另找别家,我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