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3
  』
  杯沿脂痕宛然,美人余泽,脏之何有?庞二笑嘻嘻地干了酒,大家也都相视而笑,笑庞二是如此容易地掉入怡云老七的罗网中。
  『你住在哪里?』庞二悄然相问。
  『 等下告诉你。』
  他还想说什么,只听门帘响动,胡雪岩和刘不才叫的局,陆续到了。为求热闹,叫得不少,片刻之间,莺莺燕燕,翩然群集,猜拳的猜拳,唱戏的唱戏,因为庞二是主客,自然都应酬他,左顾右应,忙得不可开交。
  叫的局来了又去,川流不息,怡云老七却始终不动,娘姨拿进一叠局票,悄悄塞了过来,她看都不看、就交了回去,只说得一声∶『随它去!』
  这一下反倒使得庞二过意不去了,『你管你出局去!』他说,『回头我们「翻台,过来。你住得远不远?』
  『是真的要翻台过来?』
  『这,我骗你干什么?』
  怡云老七笑一笑不响,却依然坐着不动。
  『你先回去,预备预备,我们就过去。』
  『叫我回哪里去?』怡云老七用手一指,『喏,前厢房就是我的房间。』
  『原来你也在这里!』庞二顿觉意外,『为啥早不说?』
  『现在说也不晚。』怡云老七越发坐近了,手扳着他的肩,低声说道∶『翻来翻去,都在一处地方。尤五少的面子,你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回头到我那里去消夜好不好?』
  这便是一种暗示,有身分的『红棺人』,通常是不肯作此露骨的表示的,所以庞二颇为高兴。
  他们低眉垂眼,款款深谈的神情,都落入旁人眼中,也猜得到他们已有密约,所以为了予人方便,作主人的竟一反常例,提议早早散席,理由是因为怕庞二在路上辛苦了,需要早早休息。
  『多谢关切!』庞二指着怡云老七说,『我答应到她那里宵夜。大家一起过去坐一息。』
  怡云老七唯恐客人推辞,抢着先拜托怡情老二∶『二阿姐,你替我讲一声,请各位老爷,赏我个面子。』
  直待大家都答应了,怡云老七方始匆匆赶回自己房间去准备。等庞二陪春客人一到,已经准备停当,虽是消夜,依然丰盛,还特地用了一副『银家伙』,开了一小坛十年陈的『竹叶青』,此外果盘茶烟,无不精美,这又合了庞二的脾胃,脸上飞了金似地,相当得意。
  『明天原班人马在这里,我不发帖子了。』
  『好的。』刘不才说,『后天该我┅┅』
  『不行!刘三哥!你再让我两天,后天、大后天仍旧应该是我的,还是在这里。』
  阔客捧场,也要有个规矩,所以刘不才问道∶『明天算是庞二哥还席,
  后天、大后天算是啥名堂?『
  『我跟老胡的交情,还席可以摆在后头┅┅』
  照庞二的说法,明天是他诚意结交新朋友,专请尤五和古应春,后天则是酬谢刘不才,在南浔替他照料宾客,大后天才是不胡雪岩的席,花丛哄饮,能够说得出道理,没有不凑兴的道理,因而大家都答应了,然后又徘定次序,接下来是刘、古、尤三人做主人。
  庞二的兴致极好,还要叫局,只是大家都说良朋良夜,清谈最好,只把抬情老二找了来,浅斟低酌,又消磨了一个时辰,方始兴尽而散。当然,这一夜的庞二是不会再回一品香了。
  第二天午后,刘不才听从胡雪岩的指挥,特地去陪伴庞二。胡雪岩则与古庆春和尤五在裕记丝栈谈了一下午,听说了庞二与他昨天所谈的话,尤、古二人大为兴奋。能够与庞二合作,无论讲声势、讲实力,都是十分有利的事,尤其是在上海设一爿钱庄,现成有五十万银子这么个大户头作往来,这个局面的开展,是件非同小可的事。
  不过障碍也不是没有,『朱福年多年耕耘,视庞二的事业如禁膏,肯拱手上让人吗?』古应春怀着浓重的疑惑。
  『小爷叔,』尤五也说,『你在庞二面前已夸下口了,要「七擒孟获」,我倒要问问,怎么个擒法?』
  『用不着七擒!』胡雪岩说∶『昨天我在床上就想好了办法,要下一着狠棋。五哥,同兴的档手你熟不熟?』
  『你是说同兴钱庄?』尤五答道∶『档手姓邵,镇江人,我不熟,不过我可以托朋友去说话。』
  『说要我自己来说,不有让第三者知道。你能不能托人介绍,大家见一面?』
  『这不难。你想要啥时候见面?』
  『越快越好。』
  『今天晚上就可以。应春,』尤五转脸说道,『你替我写封信给华佩卿。』
  古应春也认识华佩卿,他是个书贾,跟北京的琉璃厂有联络,以前在江南旧家收买了善本古书,总是搭松江帮的漕船进京,所以跟尤五颇有交情。
  古应春跟他相识,就是从尤五的关系上来的。
  『今天晚上要应酬庞二。请他约一约,明天中午见面如何?』
  『随便你。』
  于是古应春用尤五的名义给华佩卿写了信,立即派『出店』送去。信上注明∶『即晚候玉』,而回信在他们到怡情院赴约以前就收到了。
  华佩卿很热心,回信中说,接到信他立即照办,找到了同兴的档手邵仲甫,说明经过。邵仲甫也知道有胡雪岩这么一位同业,仰慕已久,乐于相交。
  不过他明天中午有个『非践不可之约』,所以华佩卿已经跟他约好,第二天上午吃早茶,由华佩卿作东。介绍认识以后,胡雪岩要跟邵仲甫单独相谈,『自行面约可也』。
  名为『吃早茶』,其实是约在一家扬帮馆子里。扬州人早晨这一顿很讲究,先拿肴肉、干丝来吃酒,然后点过桥面,『浇头』也先炒出来下酒。主客一共四个人,胡雪岩是由尤五陪着去的,四碗面两样花色,炒出来两大盘浇头,一盘虾腰,一盘『马鞍桥』,华佩卿不断劝客,十分殷勤。
  彼此都是『外场人物』,做生意又讲究和气亲热,不似官场中人矜持,所以胡雪岩跟邵仲甫第一遭相见,就很熟了。尤五看华佩卿健谈而又健啖,这顿早酒,着实要消磨些工夫,便向胡雪岩使个眼色∶『你跟邵先生有话,就这里借个地方谈谈,岂不省事?』
  『对,对!你们两位尽管请便,我跟尤五哥好久不见,也要叙叙。』
  于是一桌化做两桌,胡雪岩跟邵仲甫另外在僻静角落坐定,喝茶密谈。
  在这一顿点心的工夫中,胡雪岩对邵仲甫的性情,已有了解,不善言词而是心有丘壑的人,这路人物比较讲实际,动以利害则自能分辨,所以他决定开门见山,实话直说。
  『仲甫兄,』他问,『宝号跟宠家的「恒记,有往来?』
  『是的。』邵仲甫答道,『我们做往来,不是一年了。』
  『那以后还要请你多帮忙。』胡雪岩说,『庞家二少爷已经到了上海,你总见过面了。』
  『还没有。约了今天中午见面。』
  胡雪岩心里明白,所谓『非践不可之约』,就是跟庞二见面。照此看来,他对庞二的重视,又不言可知,然则自己动以利害的打算,越显得不错,不过,胡雪岩灵机一动,改变了主意,『这样说,我们中午还要见面。』他说,『我有几句话,不妨明后天再谈。』
  邵仲甫跟恒记有多年的关系,所以跟恒记有往来的客户,大致也都了解,就没有听说过有胡雪岩在内。然而照他此刻的话来看,似乎跟庞二很熟,与恒记在生意上有密切的牵连,岂不费解?
  既为了生意上的关切,也为了好奇,邵仲甫何能置而不问,『雪岩兄,我们一见如故,有话尽说不妨!』他用套交情的方式来套话,『何必等到明后天?』
  在胡雪岩原是盘马弯弓,有意要引起邵仲甫的注意,见他这副神情,便知已经入彀,不妨略为透露,于是很快地答道∶『原是一见如故,我才跟仲甫兄谈到深处。庞二哥是我的好朋友,最近进一步谈到彼此合伙。当然,恒记是以他为主,听他跟你老兄是怎么说,我们再细谈。彼此同业,要讲义气,没有不好谈的。』
  这几句话闪闪烁烁,越引人关切,邵仲甫拿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体味了一遍,有些明白了,既然他们合伙,则庞二跟钱城有银钱往来,自然要问问做钱庄的胡雪岩的意见,最后讲的两句话,就是这个意思。
  恒记是同兴的大户,也是一根台柱,如果这根台柱一抽走,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胡雪岩的话,靠得住靠不住,尚待求证,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得他有讲同业义气的善意表示,不正好拉近了交情?
  『好极了!庞二少有你搭档,将来做出来的市面不得了,雪岩兄,』他急转直下他说,『我是久仰大才,也久仰阜康的信誉,大树底下好乘凉,想沾你老兄一点光,不晓得肯不肯照应照应我们?』
  『好说,好说,请吩咐!只要力量够得上,决不推辞。』
  『我是想,同兴跟阜康做个联号,不晓是高攀得上,高攀不上?』
  对这个提议,胡雪岩倒有些意外之感,暗暗佩服邵仲甫的手腕也不坏,做成联号,则恒记跟同兴的往来,也就等于跟阜康往来,他考虑了一下答道∶『只怕阜康高攀不上。仲甫兄,我说句实话,现在丝生意是我自己管,钱庄都托了一个刘姓朋友,你老兄晓得的,东家未见得都了解,全盘情形,都在
  档手肚子里。彼此联手,我完全赞成,不过先要问一问我那个刘朋友,我写信叫他上来,大家一起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