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3
  反正都是这种事出无奈的情形。我们先谈明天,我起了以后,你怎么样?』
  『自然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样的答复,是可以意料得到的。但说出口来,有声音灌入耳中,少不得要想一想,这一想,便有疑问了。
  『你是过惯了热闹日子的,一个人清清冷冷,熬得下来吗?』
  话问得很坦率,也很实在,可是妙珠却觉得不中听,因而语声中便有不服气的意味∶『你看着好了,看我熬得下来,熬不下来?』
  熬不下来又如何?胡雪岩心里在想,将来红杏出墙丢了自己的面子。这件事非同小可,必得好好想个办法。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说不算也不行,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对这一重姻缘,一直优柔寡断、访煌游移、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胡雪岩,恢复了他的明快果断的性格,『妙珠!』他用毫不含糊的语气说∶『这些东西你自己先收起来,有机会我替你做点「小货」,是你的私房,我决不来动你,至于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等我明天一走,就收拾收拾行李,我再来接你,我想把你摆在上海。』
  到底有了个明确的了断!转弯抹角,终于逼出了他心里的话,妙珠大为
  欣慰。但是,他还有个芙蓉在那里,又将作何处置?
  『此刻在苏州的「那一个」呢?』
  『你是说芙蓉?』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拿她摆在湖州。』
  这就很容易明白了,他预备立三个『门口』,除了杭州在老家,上海、湖州各一处。上海是繁华之地,而且要做生意,就碍常住上海,比较上以自己的处境最优越。
  妙珠苦心设计,做作得太久,这时候再也不愿掩饰她的真情,收好她的首饰箱往床里枕头边一放,随即便贴住他的身子坐下,两手环抱,抱住他的上半身,将脸偎依在他肩头,深深地吸着气,显得极其满足恬适似地。
  三十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妙珠惊醒了问道∶『是不是阿金?做啥?』
  『是我。』阿金高声相答∶『古老爷来了。说有要紧事情,要跟胡老爷说。』
  于是妙珠推醒胡雪岩说知究竟。他披衣起床,开出门来,古应春歉然说道∶『对不起!吵醒了你们的好梦。有个消息,非马上来告诉你不可。』
  胡雪岩睡意犹在,定定神问道∶『什么消息?不见得是好事吧?来,来,进来坐了谈。』
  『不必!我直截了当说吧!五哥派了专人送信来,上海洋商那里,事情怕有变化,庞二那里的档手出了花样┅┅』
  『是那个性朱的吗?』胡雪岩打断他的话问。
  『是的。就是那个外号「猪八戒」的朱观宗。』
  『这个人我早已看出他难弄。』胡雪岩摇摇头,『你说,他出了什么花样?』
  『五哥派来的那个人很能干,讲得很详细。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猪八戒』野心勃勃,想借庞二的实力,在上海夷场上做江浙丝帮的头脑,因而对胡雪岩表面上『看东家的面子』,不能不敷衍,暗地里却是处心积虑要打倒胡雪岩。
  自从古应春跟洋商的生意谈成功,由于事先有庞二的关照,猪八戒不能不跟着一起走。坏在胡雪岩不在上海,一时不能签约,而古应春又到了同里,造成可乘之隙。据尤五打听来的消息,猪八戒预备出卖胡雪岩,他已跟洋商接过头,劝洋商以他为交涉的对手,他也愿意订约保证,以后三年的丝,都归此洋商收买,而眼前的货色则愿以低于胡雪岩的价格,卖给洋商。
  『这家伙是跟洋商这么说∶你不必担心杀了价,胡某人不肯卖给你!你不知道他在实力,我知道,他是空架子,资本都是别处地方挪来的,本钱搁熬在那里,还要吃拆息,这把算盘怎么打得通?不要说杀了价,他还有钱可赚,就是没有钱赚,只要能保本,他已经求之不得。再说,新丝一上市,陈丝一定跌价,更卖不掉。』古应春越说越气,声音提得很高,象吵架似地∶『你看,这个忘八蛋的猪八戒,是不是汉奸?』
  『你不必生气。我自有治汉奸的法子。』胡雪岩好整以暇地喊道,『妙珠∶你叫阿金先弄些点心来给古老爷呢。』
  『不必,不必!我吃不下,气都气饱了。小爷叔,』古应春说,『我看只有一个法子,一面你或者请刘三爷,赶到南浔去一趟,请庞二出来说话,一面我赶回上海,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
  『庞二是孙悟空,治猪八戒倒是一帖药。不过,还没有到要搬请齐天大圣出来的时候。』胡雪岩又说∶『至于联络散户对付猪八戒,打狗要看主人面,庞二面上不好交代,』
  『小爷叔!』古应春真的有点着急,『你处处请交情,爱面子,你不想想人家跟你不讲交情,不讲面子,』
  胡雪岩想了想,笑了,『我已经有了法子。』他说,『猪八戒识相的,我们善罢干休,他如果不识相,那就真正是「猪八戒照镜子」,我要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好啊!小爷叔,你说!』
  『不忙,不忙,先坐下来。』
  等胡雪岩拖他进了『新房』,妙珠已经草草妆成,一夜之隔,身分不同,古应春笑嘻嘻地叫一声∶『阿姨,恭喜,恭喜!』
  『不敢当。』妙珠娇羞满面,『古老爷请坐,啥事体生气?听你喉咙好晌。』
  『现在不气了。』胡雪岩接口说∶『快弄点茶水来,我渴得要命。』
  于是妙珠唤来阿金,一面伺候胡雪岩漱洗,一面张罗着招待客人。胡雪岩说『有了法子』是宽古应春的心的话,直到慢慢洗完了脸,才真的筹划出一个办法。
  于是胡雪岩一面陪着古应春吃早点,一面授以对付『猪八戒』的秘计。
  古应春心领神会,不断称是。等谈妥当,古应春即时动身,赶回上海,照计行事。
  依照预定的步骤,他首先去看洋商,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那个原在东印度公司任职的英国人,极善于做作,一见古应春的面,首先表示惋惜,当初谈成交后,不曾先签下一张草约,于今接到欧洲的信息,丝价已跌,所以不能照原定的价格成交,他个人表示非常抱歉。又说∶如果当初订下草约,则此刻照约行事,总公司明知亏本,亦无可奈何。怪来怪去怪古应春自己耽误。
  『是的,草约不曾订,是我自误。不过,中国人做生意,讲究信义,话说出口,便跟书面契约一样有效。』古应春从容问道∶『欧洲的丝价,是否已跌,我们无法求证。我只想问一问∶你是不是仍旧愿意照原价买我们的丝?』
  『抱歉!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吉伯特答道∶『如果你愿意减价百分之十五,我们依旧可以交易。』
  『不行!』古应春答∶『你向任何一个中国商人买丝,都需要这个价钱。』
  谈判决裂是在意中。古应春离开抬和洋行,立即赶到二马路一家同兴钱庄,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存入『福记』这个户头。
  『好的!』同兴的伙计说,『请你把折子给我。』
  『没有折子。』古应春答道,『我们是裕记丝栈,跟福记有往来,收了我的款子,请你打一张收条给我。』
  生意上往来,原有这种规矩,同兴钱庄便开出一张收据,写明『裕记丝栈交存福记名下银五千两整』,付与古应春。同时又通知了福记,有这样一笔款子存入。
  『福记』就是『猪八戒』的户头,他的名字叫朱福年。一接到同兴的通知,深为诧异,因此等古应春去拜访他时;首先但提到这件事,『老兄,』
  他问,『我们并无银钱上落,你怎么存了五千银子在我户头里?』
  『这是胡先生的一点意思。』古应春答道∶『胡先生说,平常麻烦你的地方很多,早想有所表示,现在丝上赚了一笔,当然要送红利。』
  『不敢当,不敢当。』朱福年忽然装得忧形于色地,『应春兄,你是刚回上海?』
  『是的。』
  『那么,怡和洋行的吉大班你碰过头没有?』
  『碰过头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向你老兄讨教的。吉伯特说欧洲的丝价跌了,要杀我们的价。你看,该怎么办?『
  『这┅┅我正也为这一层在伤脑筋。洋人坏得很,我们要齐了心对付他。
  他要杀价,我们就不卖。『
  『你这里实力充足,搁一搁不要紧,我们是小本钱,搁不起。』
  『好说,好说。』朱福年试探着问,『应春兄,你那里的货色,是不是急于想脱手?』
  古应春点点头,面色凝重而诚恳,『实不相瞒,』他说,『这票丝生意,如果先没有成议,各处的款子都还可以缀一缓,因为十拿九稳了,所以都许了人家最近料理清楚。想不到煮熟了的鸭子又飞掉,只好请老兄帮忙,让我们过一过关。』
  『不敢当,只怕我力量有限,作不得主┅┅』
  『当然不会让老兄为难,』古应春抢在前面说,『跟洋人做生意,不是这一回,再困难也不能走绝路。老兄也是内行,晓得洋人的厉害,所以我们这票丝,跌价卖给洋人,无论如何不肯。我跟吉伯特已经说过了,不管向哪个中国人买丝,都非照原议的价钱不可。只要大家齐心,不怕洋人不就范。
  我想这样,便宜不落外方,我们少赚几个,老兄帮了我们的忙,总也要有点好处。『
  接着古应春便说了办法,拿他们的丝卖给朱福年,照吉伯特的原价打个九五折,换句话说是,给朱福年五厘的好处,算起来有一万六千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