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2
  再说,我跟王大老爷关照过了,对你会特别客气,有主人抬举着,人家也识不透你的底细。』
  刘不才听了他的话,看一看自己那身装柬,再看一看那两万银票,想法变过了,什么都可以假,银子不假,钱就是胆,怕什么!
  『雪岩,你的话不错。』他精神抖擞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说着,便打开那只打簧表,一看才午后两点钟。
  『约的是四点,我自然要早到。你再养养神,准时到王公馆好了。』胡雪岩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家的地址。
  约定了各自分手。刘不才果然靠在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把庞二爷的
  脾气作了一番很周详的考虑,然后又细想应付的态度。自己觉得颇有把握,欣然睁眼,重新又修饰了一番,方始雇一顶小轿,专程赴约。
  到了王家,主人果然很客气,口口声声称他『三才兄』,坐下寒暄了一阵,请的客人陆续都到了,除了嵇鹤龄和裘丰言,另外两个都是阔少,一个是做过天津海关道的周道台的弟弟,行五,一个是亦官亦商的高家老四。坐下来言不及义,不是说一顿牌九输了多少,就是谈『江山船』上出了怎么样的一个尤物。
  最后,庞二爷到了,三十四五岁年纪,一张银盆大脸,赛似戏台上的曹操。因为祖父死了不久,有限制在身,只穿一件灰布羊皮袍,但手上戴一只翻头十足的『火油钻』戒指,戒面朝里,偶尔扬手之间,掌中光芒乱闪,格外引人注目。
  主人一一引见,庞二爷初见面的只是嵇鹤龄、裘丰言和刘不才。听到他是胡州口音,便觉亲热,『刘三哥,』他问,『你府上哪里?我怎么没育见过?』
  刘不才声明住处,接着又说∶『久仰庞二爷的大名,幸会之至。』
  『彼此,彼此!』庞二也很客气,不象有架子的纨袴.『喂,喂!』周老五性子最急,『该上场了!』
  于是主子引寻,进入厢房,里面已摆好一桌麻将牌在那里,站着商议入局,庞、周、高三人是用不着说的,剩下一个搭子,主人让嵇鹤龄,嵇鹤龄让刘不才,刘不才让胡雪岩,胡雪岩一推辞,便即定局,仍由刘不才上场。
  扳好位于坐定,讲好一万银子一底的『幺二』,四十和底十六圈,随即噼噼啪啪打了起来。刘不才先不忙着和牌,细看各人的牌路,庞二和高四都打得很精,但高四有个毛病,喜欢做牌,周五打牌跟他的脾气一样,性子急,不问大小,见牌就和,一等张便把脾扣了下来,两眼瞪着『湖』里,恨不得拣一张来和牌似地。
  然而牌虽打得蹩脚,手气却是他好。四圈牌下来,和了两副清一色,一副三元,已经赢了将近一底,把他高兴得不得了。
  『这都是老四做牌做得太厉害,张子太松!』庞二一面掷骰子扳位,一面冷冷地说,『这回圈如果你坐我下家,可要当心一点儿!』
  结果刘不才坐了周五的上家,他的上家是高四,跟庞二对面。高四老脾气不改,十三张牌只要七张花色一样,就想做清一色,所以张子仍旧很松。
  刘不才心想,不能多吃,不然自己的张子也会松,让周五捡了便宜,手风一上去就很难制了。
  打定这个主意,连边嵌都不吃,全神贯注在下家,把周五钉得死死地,两圈牌下来,周五『氽』出去一半,但大输家的庞二却并无起色。于是刘不才又想,现在不但要扣住周五,还得想办法让庞二和牌才好。
  他的牌打得极精,稍微注意一下进出张子,就能料到庞二要的牌,总是在他刚听张的时候『放铳』。庞二连着和了两副,手风一顺扳了回去。等八圈下来吃饭,计算一下,成了三吃一的局面,大输家是高四。
  『老兄的牌打得很高明。』下了牌桌,庞二这样对刘不才说,『牌品更是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刘不才觉得很安慰,同时也有些佩服庞二,是个识好歹的人。
  到了饭后,庞二的手风转旺了,逢庄必连,牌也越和越大,这也要归功
  刘不才,但他已下再放张子,只是专门扣住周、高二人,尤其是不让他们俩和大牌,一看风色不对,不是自己抢和,就是放人家和小牌。等到打完结帐,庞二一家大赢,周五一家大输。
  『每次都是这样,先赢后输,输倒不要紧,牌真气人!』周五恨恨地说,『所以我不喜欢打麻将!真没意思。』
  庞二和高四是看惯了他这副样子,相视而笑,不说什么,刘不才却开口了∶『周五哥的性子急,推牌九就配胃口了!』
  『对!』周五接着说道∶『我来推个庄!』
  高四无可无不可,刘不才也不作声,只有庞二迟疑着说∶『太晚了吧?
  打搅主人不方便。『
  『不晚,不晚!』胡雪岩代表主人答话,『各位尽管尽兴,是吃了消夜再上场,还是┅┅』
  『吃消夜还早。』周五抢着说道,『等我先推个庄再说。』
  庞二深知他的脾气,若是他做庄,不管输赢,不见天光不散,因而紧接着他的话说∶『都是自己人,小玩玩。这样好了,推「轮庄牌九」,大小随意,一万两银子一庄,输光让位,赢的也只能推四方。』
  『四方太少了,起码要八方。』
  『算了,四四十六牌九推下来,扰了主人的消夜,回家睡觉正好。』
  『这话不错。』高四也说,『明天上半天,我还有事,早些散吧!』
  周五孤掌难鸣,只得依从。等把牌拿出来,自然是他第一个做庄,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豆荚样的象牙盒,抽开盖子倒出四粒骰子来。周五的花样很多,四粒骰子一掷,要有一个四,一个五,才把红的那粒拣出来,余下三粒再掷,掷出一个四,一个六,才用红的那粒四加五是九,谐音为『酒』,六加四是十,谐音为『肉』,说是『请骰子吃酒吃肉』。
  『麻将要打得清静,牌九要赌得热闹,请大家都来玩!』周五大声说道,『一两银子也可以下注。』
  这时袭丰言还没有走,刘不才分了二百两『红钱』给他,让他五两、十两押着玩。王有龄也被请了下场,胡雪岩虽不喜欢赌钱,但此时当然要助兴,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押在庞二所坐的上门。
  『是大,是小?』庞二问说。
  『看我「开门」就知道了。』依周五的性格,开出『门』来,自是『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
  他这个庄只推了两方牌九,就让庞二和高四把他打坍了。接下来是庞二推庄,四方牌九,平平而过。周五却又输了一万多,大赢家是高四,刘不才也赢了五六千银子。
  第三个庄家是刘不才,他卷起雪白的袖头,洗牌砌好,一面开门一面说∶『周五哥喜欢小牌九,我也推小的。』
  周五赌得火气上来了,一听他的话,脱口答道∶『对!「春天不问路」,坐天门就打天门。』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摔,『我包了!』
  『嗐!』庞二大不以为然,『大家好玩嘛!你这样子不让别人下注,多没意思!』
  『怎么叫没意思,各人赌各人的,你要看得你下门好,你可以移我的注码,不是照样赌?』
  『移注码』是旁家跟旁家做输赢,如果统吃统赔,移注改押的人毫无干系,倘或一家配、一家吃,那出入就大了。牌九、摇摊,专有人喜欢移别人的注码,彼吃此配,赢了庄家赢旁家,双倍得利,而且还可自诩眼力,是件很得意的事。
  但『移注码』往往会变成闹意气,一个移过去,一个移回来,一个再移过去,一个再移回来,每移动一次,就加了双倍的输赢,那就赌得『野』了。
  现在周五跟庞二就有点闹意气的模洋。赌钱失欢,旁人自然要排解,但两个人都是阔少,银钱吃亏可以,话上吃不得一句亏,所以要排解也很难,胡雪岩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庞二爷有些光火,要想说『天门归下门看』,移周五的注码时,刘不才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庞二哥的话不错,都是自己人,「书房赌」,小玩玩┅┅』
  果然,脾气暴躁的周五打断他的话说∶『你庄家说的什么话?倒要请教,他的话不错,我的话错?』
  『你的话也不错。』刘不才神色从容地答道,『庞二哥也不必动注码了。
  周五哥有兴趣,我做庄的理当奉陪,「外插花」赌一万银子好不好?『
  说『好』的是裘丰言∶『好!这样子就两全其美了。』
  庄家跟旁家额外『做交易』,谁也不能管,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刘不才花一万银子,把面子卖了给两个人,这一手做得很漂亮,而那一万银子,也还不一定会输。胡雪岩暗暗心许,刘不才在应酬场中,果然有一套。
  骰子掷了个七点,周五抢起分在外面的那两张牌一翻,真是瞪眼了!一张牛头、一张三六。把他气得脸色铁青。
  『这叫什么?』裘丰言说,『我上次到松江听来的一句话,叫做「黑鬼子抗洋枪」!』
  他是不带笑容,一本正经地在说,便无调侃的意味,大家都笑,周五也笑了。
  这一牌是统吃。那『外插花』的一万两银子,刘不才原可以另外收起,等于赌本已经收回,这一庄变成有赢无输,但他很漂亮,放在外面,数一下,报个数,是两万七,好让旁家斟量下注。
  他这个庄很稳,吃多配少,每把牌都有进帐,推到第三方第三条,照例末条不推,重新洗牌,他却『放盘』了。
  『只有一方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