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高阳    更新:2021-12-03 07:41
  这又不是仅仅有钱便可了事。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这费了他一上午的工夫,然后雇一个挑伕,挑着这一担礼物,跟着他直到盐桥信和钱庄。
  这一下,就把信和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大家都有这佯一个感觉,胡雪岩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朋友。
  当然,最兴奋的是张胖子,昨天他从胡家出来,不回钱庄,先去拜访东家,自诩『慧眼识英雄』,早已看出胡雪岩不是池中物,因而平时相待极厚。
  胡雪岩所以当初去而无怨,以及现在仍旧不忘信和,都是为了他的情分。东家听了他这番『丑表功』,信以为真,着实嘉奖了他几句,而且也作了指示,海运局这个大主顾,一定要拉往,因为赚钱不赚钱在其次,声誉信用有关,这就是钱庄票号的资本,信和能够代理海运局的汇划,在上海的同行中,就要刮目相看了。
  张胖子和胡雪岩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关起门来谈生意,都不肯泄漏真意,胡雪岩说∶『今天我遇见王老爷,谈起跟信和往来的事。他告诉我,现在有两三家钱庄,都要放款给海运局,也不是放款,是垫拨,因为利息有上落,还没有谈定局,听说是我的来头,情形当然不同。张先生,你倒开个「盘口」看!』
  张胖子先不答这句话,只问∶『是哪两三家?』
  胡雪岩笑了∶『这,人家怎么肯说?』
  『那么,你说,利息明的多少,暗的多少?』
  『现在不谈暗的,只谈明的好了。』
  『话是这么说,』张胖子放低了声音,『你自己呢?加多少帽子?』
  胡雪岩大摇其头∶『王老爷托我的事,我怎么好落他的「后手」?这也不必谈。』
  『你不要,我们总要意思意思。』张胖子又问,『要垫多少?期限是长是短,你先说了好筹划。』
  『总要二十万。』
  『二十万?』张胖子吃惊地说,『信和的底子你知道的,这要到外面去调。』
  到同行中去调头寸,利息就要高了,胡雪岩懂得他的用意,便笑笑说道∶『那就不必谈下去了。』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张胖子又急忙改口,『你的来头,信和一定要替你做面子,再多些也要想办法。这你不管了,你说,期限长短?』
  『你们喜欢长,还是喜欢短?』胡雪岩说,『长是长的办法,短是短的办法。』如果期限能够放长,胡雪岩预备移花接木,借信和的本钱,开自己的钱庄。
  张胖子自然不肯明白表示,只说∶『主随客便,要你这里吩咐下来,我们才好去调度。』
  这一问胡雪岩无从回答,海运局现在还不需用现银,只要信和能够担保。
  而他自己呢,虽然灵机一动,想借信和的资本来开钱庄,但这件事到底要跟王有龄从长计议过了,才有动手,眼前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踌躇着,张胖子却误会了,以为胡雪岩还是想在利息上『戴帽子』,自己不便开口,所以他作了个暗示∶『雪岩,我们先谈一句自己弟兄的私话,你现在做了官,排场总要的,有些用度,自己要垫,我开个折子给你,二千两的额子以内,随时支用,你有钱随时来归,利息不计。』
  胡雪岩明白,这是信和先送二千两银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他这二千两,信和有什么要求,就非得替他办到不可。不过胡雪岩也不便峻拒,故意吹句牛∶『这倒不必。信和是我「娘家」,我有钱不存信和存哪里?过几天我有笔款子,大概五六千两,放在你们这里,先做个往来。』
  『那太好了。你拿来我替你放,包你利息好。』
  『这再谈吧!』胡雪岩问道∶『信和现在跟上海「三大」往来多不多?』
  『还好。』
  这就是不多之意,胡雪岩心里有些嘀咕,考虑了一会,觉得不能再兜圈子了,尔虞我诈,大家不说实后,弄到头来,会出乱子。
  于是他换了副神态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海运局跟你做了往来,信和这块牌子就格外响了。我总竭力拉拢。不过眼前海运局要信和帮忙。这个忙帮成功,好处不在少数。』
  一听这话,张胖子越发兴奋,连连答应∶『一定效劳,一定效劳。』
  『话未说之先,我有句话要交代。』胡雪岩神色凛然地,『今天我跟你谈的事,是抚台交下来的,泄漏不得半点!倘或泄漏出去,闯出祸来,不要说我,王老爷也救不了你,做官的人不讲道理,那时抚台派兵来封信和的门,你不要怪我。』
  说得如此严重,把笑口常开的张胖子吓得脸色发青,『唷!』他说,『这
  不是当玩儿的。等我把门来关起来。『
  关上房门,两个并坐在僻处,胡雪岩把那移花接木之计,约略说了一遍,问张胖子两点∶第一,有没有熟识的粮商可以介绍。第二,肯不肯承诺保付。
  这风险太大了。张胖子一时答应不下,站起来绕室徘徊,心里不住盘算。
  胡雪岩见此光景,觉得有动之以利的必要,便把他拉住坐下,低声又说∶『风险你自己去看,除非杭州到上海这一段水路上,出了纰漏,漕船沉掉,漕米无法归垫,不然不会有风险的。至于你们的好处,这样,好在日子不多,从承诺保付之日起,海运局就算借了信和的现银子,照日拆计息,一直到跟粮商交割清楚为止。你看如何?』
  这一说,张胖子怦怦心动了,不须调动头寸,只凭一纸契约,就可以当作放出现款,收取利息,这是不用本钱的生意,加以还可借海运局来长自己的声势,岂不大妙?
  张胖子利害相权,心思已经活动、做生意原来就是靠眼光,有胆气,想到胡雪岩当初放那五百两银子给王有龄,还不是眼光独到,甚至连张『饭票子』都赔在里面,在他个人来说,是背了风险,但如今来看,这笔生意他是做对了。
  由于胡雪岩的现成的例子摆着,张胖子的胆便大了,心思也灵活了,他已决定接受胡雪岩的建议,但不便当时就作决定,还有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到藩台衙门去摸一摸底,看看漕米运到上海的情形,藩台对王有龄是怎样一种态度?只有这两层上没有什么疑问,这笔生意就算做定了。
  于是他说∶『雪岩!我们自己弟兄,还有说不通、相信不过的地方?这就算八成帐了!不过象这样大的进出,我总要向东家说一声,准定明天午刻听回话,你看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不过我也有句话,大家都是替人家办事,身不由主。
  我老实说,也不必明天午刻,索性到后天好了,一过后灭,没有回话,我也就不必再来看你,省得白耽误工夫。『
  这就是说定了一个最后限期。张胖子觉得胡雪岩做事爽快而有担当,十分欣赏,连连点头答应。
  回到海运局跟王有龄见面,互道各人商谈的结果。王有龄十分兴奋,说这天上午非常顺利,先去看了麟桂,说抚台已有表示,差额由藩库先垫,今年新漕中如何加派来弥补这笔款子,到时候再定办法,不与王有龄相干。又去看了抚台,黄宗汉吩咐,只要事情办得快,多花点钱无所谓。他还拿出两道上谕来给王有龄看,一道是八旗京兵有十五万之多,须严加训练,欠饷要设法发清,通谕各省,从速解运漕米银两,以供正用。一道是酌减文武大臣『养廉』银,以充军饷。可见得朝廷在粮饷上调度困难,如能早日运到,黄宗汉答应特保王有龄升官。
  『照这一说,事情就差不多了。』胡雪岩心知张胖子要去打听情形,既然藩司有此确实表示,信和这方面当然可以放心,不必等张胖子正式回话,便可知事已定局,『该商量商量,好动身到上海去寻「户头」了。』
  『我想这样,请你陪了我去,局里当然要派两个人,那不过摆摆样子,事情全靠你来办。』
  胡雪岩想了想答道∶『真的要我来办,得要听我的办法。』
  『好!』王有龄毫不迟疑地答就,『全听你的。』
  为了办事方便,王有龄到底下了一通『关书』,聘请胡雪岩当『司事』,
  在签押房旁边一个小房间办事,作幕后的策划。首先是从藩库提了十万两银子过来,等跟信和谈好了保付的办法,把这笔款子存入信和,先划三万两到上海大亨钱庄。这三万两银子,一万两作公费使用,二万两要替黄宗汉汇到家乡,当然那是极秘密的。
  然后,胡雪岩在局里挑了两个委员,一个是麟桂的私人姓周,一个跟粮道有关系姓吴,请王有龄下条子,『派随赴沪』,同时每人额外先送二百两银子的旅费,周、吴二人原来有些敌视胡雪岩,等打听列这于排出于他的主张,立刻便倾心结交。
  胡雪岩又把张胖子也邀在一起,加上庶务、厨子、听差、上上下下一共十个人,雇了两只『无锡快』,随带大批准备送人的土产,从杭州城内第一座大桥『万安桥』下船,解缆出关,沿运河东行。
  这时是三月天气,两岸平畴,绿油油的桑林,黄澄澄的菜花,深红浅绛的桃李,织成一幅锦绣平原。工有龄诗兴大发,倚舷闲眺,吟哦不绝。但别的人没有他那么雅兴,周、吴两委员,加上胡雪岩、张胖子正好凑成一桌麻将。
  打牌是张胖子所提议的,胡雪岩欣然附议。张胖子便要派人到头一条船上去请周、吴二人,一个说,『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