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7:18
  老伯点点头,道:我路从不说假话。”
  风凤的脸有点发白,道“你既然非死不可,又何必费这么多力气逃出来呢?”
  老伯忽然笑了笑,道:“我只说过无药可救,并没有说过无人可救 人能做的事远比几棵药草多得多。”
  凤凤的眼睛亮了,道“你难道真能将七屋针的毒逼出来?”
  老伯忽又吸了口气,道“就算能,至少也得花我一两个月的工夫”
  凤凤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道:“这意思就是说你最少要在这地方耽 一两个月。”
  老伯笑道:“这意思就是说你最少要在这地方耽一两个月。”老 伯笑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有鱼、有肉,出去的时候,我保证把你 养得又白又胖。”
  凤凤用眼角膘着他,觉得他笑得可恶极了,又忍不住笑道:“你 不怕别人找到这里来?”
  老伯道“没有人能找得到。”
  凤凤道“那姓马的不会告诉别人?”
  老伯道:绝不会。”
  风风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这么有把握。看来你现在信 任那姓马的,就好橡位以前信任律香川一样。”
  老伯没有说话,脸上 点表情也没有。
  风风道:“何况,这世上除了死人外,汲有一个是真能守口如瓶 的』”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看马方中象不象是个会为 朋友而死的人?”
  风风道“他也许会,他若忽然看到你被人欺负,一时冲动起来 也许会为你而死,但现在他并没有冲动。”
  她接着道“何况你已有十几年没有过他,就算他以前是想替 你卖命,现在也许早已冷静了下来。”
  老伯接道“也许就因为他冷挣下来,所以他才会这么样做。”
  凤风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他一直都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一直都在准备这件事发生,这已成了他思想的一部份,所以等到事情发生时,他根本连想都不用去想,他就会这样子做出来了。”
  风风冷笑 ”
  老伯笑道\人往往有两面,一面是善的,一面是恶的,有些人总能保持善的一面,马方中就是这种人,所以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成论在什么情形下她都—定会去做!他接着道就因为你生长的地方只能看到恶的一面,所以你永远不会了解马方中这种 人,更无法了解他做的事?
  凤凤扭过头,不去看他。
  她自己也承认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无法了解,因为她所能 接触到的事,所受的教育,都是单方面的,也许正是最坏的那一面。
  可是,她始终认为自己很了解男人。
  因为那本是她的职业,也是她生存的方式— 她若不能了解 男人,根本就无法生存。
  “男人只有一种,无论最高贵和最贫贱的都一样,你只消懂得 控制他们的法子,他们就是你的奴隶。”
  控制男人的法子却是两种。
  一种是尽量让他们觉得柔弱,让他们来照顾你,保护你,而且 还要他们以此为荣。
  还有 一种就是尽量打击他们,尽量摧毁他们的尊严,要他们在 你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那么你只要对他们略加青睐,甚至只要你对你们笑一笑,他们 都会觉得很光荣.很感激。
  你若真的让男人有这种感觉,他们就不惜为你做任何事了。
  这两种法子她都已渐渐运用得很纯熟。所以无论在哪种男人面前,她都已不再觉得局促,畏惧。
  因为她己能将局面控制自如。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这两种法子对老伯都没有用,在老伯眼中,她只不过是个很幼稚的人,甚至根本没有将她当做人。老伯在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一张桌于,—堆木头。
  这种眼色正是女人最受不了的,她们宁要男人打她,骂她,但这种态度,简直可以令她们发疯。
  凤凤突然笑了。
  她也已学会用笑来掩饰恐惧的心理和不安,历以她笑得特别迷人。她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得要命。”
  她的确希望老伯恨她。
  女人宁可被恨,也不愿被久如此轻蔑。
  老伯却只是谈淡道、6我为什么要恨你?”
  凤凤道,“因为你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都是被我害的。”
  老伯道“你错了.”
  风风道:“你不恨我。”
  老伯道:“这件事开始计划时,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件 事根本就和你全无关系。”
  风风道但若没有…。/
  老伯打断了她的话道“若没有你,还是有别人,你只不过是这 计划中一件小小工具而已,计划既已成熟无论用谁来做这工具都 一样。”他笑笑,又道:所以我非但不恨你,倒有点可怜。”
  风风的脸已涨得通红,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可怜我,你为 什么不可怜可怜自已?
  老伯道:“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的”
  风凤道:你不会,像你这种人绝不会可怜自已,因为像总觉得 很了不起。”
  老伯道“哦?”
  风风道“一个人若懂得利用别人‘恶的’那一面,懂得利用别 人的贪婪,虚荣,嫉驴,仇恨,他已经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老伯道,“的确如此。”
  风风道“但你却比那些人更高一着,你还懂得利用别人‘善’ 的一 面,还模得利用别人的感激,同情和义气。”
  老伯全无表情,冷冷道:“所以我更了不起 。”
  风风咬着牙,冷笑道“但结果呢?”
  老伯道,“结果怎么样,现在谁都不知。。
  风风道我 知道。’
  老伯道/哦?”
  凤凤道:“现在就算马方中已死了,就算没有人能找到你,就算你能把七星针的毒连根拔出,你又能怎么样?”
  她冷笑着,又道“现在你的家已被别人占据,你的朋友也已变成了别人的朋友,你不但已众叛亲离,而且已特近风烛残年,凭你孤孤单单一个老头子,除了等死外,还能做什么?”
  这些话毒得但是恶毒的响尾蛇。
  女人着想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能拢出最恶毒的话来,这好像是她们天生的本事,正如响尾蛇生出来就是有毒的。
  老伯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色还是好像在看着一张桌予,一堆木头。
  凤凤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你自已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伯道,“是的”
  凤凤道:“那么你现在有何感觉呢?是在可怜我?还是在可怜你自己?”
  老伯道“可怜你,因为你比我更可怜”
  他声音还是平静面缓慢,接着道“我的确已是个老头子,所以我已活够了,但你呢?……我知道你不但恨我,也恨你自己。”
  凤凤忽然冲过来,冲到他面前,全身不停的颤抖,她本来简直想杀了他,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他们的生命已有了种种神秘的关系,她虽不承认,却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事实本来就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第二十章
  人与人之间,好像总有种奇怪面愚昧的现象。
  他们总想以伤害别人而保护自己,他们伤害的却总是自已最亲近的
  因为他们只伤害得到这些人,却忘了他们伤害这些人的时候, 同时也伤害了自已。
  他们自己受到的伤也能比别人更深。
  所以他们受到的伤害也好比别人更深。
  所以他们自己犯了错,自己痛恨自己时,就拼命想去伤害别
  人间若真有地狱,那么地狱就在这里。
  就在这丛盛开着的菊花前,就在这小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四个人的尸体—父亲、母亲、女儿、儿子。
  孟星魂若早来一步,也许就能阻止这悲剧发生但他来迟了。
  黄昏,夕阳的余辉仿佛带着血一般的暗红色,血已凝结时的颜色。
  伤口中流出的血凝结了孟星魂弯下腰,仔细观察着这尸身上的伤口,就像是期望着他们还能说出临死前的秘密。
  “这些人怎么会死的?死在谁手上?”
  孟星魂几乎已可算是杀人的专家,对死人了解得也许比活人还多,他见过很多死人也会仔细研究他们临死前的表情。
  一个人 惧,就是愤怒痛苦。
  无论是谁在看到一钢刀砍在自己身上时,都只有这几种表情。
  但这夫妻的尸身去不同。
  他们的脸上既没有惊惧,也没有愤怒,只有带着种深邃的悲哀之色—一种自古以来,人类永远无法消灭的悲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们显然不想死,却非死不可。 但他们临死前却又并不觉得惊恐恼怒,就仿佛“死”已变成了他们的责任,他们的义务。
  这其中必定有种极奇怪的理由。
  孟星魂站起来,遥望着天畔已逐渐黯谈的夕阳,仿佛在沉思。
  这件事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思索的。
  无论是谁看到这些尸身,都一定会认为是老伯杀了他们的。
  一个在逃亡中的人,时常都会将一些无辜的人杀了灭口,但孟星魂的想法却不同。
  因为他已发觉这些人真正致命的死固并不是那些刀伤。他们在这一刀砍下来之前,已先中了毒。
  那毒药的份量已足够致命。 老伯是绝不会在一个人已中了致命之毒后,再去补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