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7:18
  黑豹知道张三爷门下有一批练过南派“六合八法”的打手,这三人显然都是的。
  他突然挥拳,去打第一个冲过来的人。
  但突然间,这双拳头已到了第二个人的鼻梁上。
  也就在这同一瞬间,他的脚已踢上一个人的咽喉。
  鼻梁碎裂,鲜血飞溅。
  被踢中咽喉的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像是只空麻袋般飞起,跌下。
  第三个人的脸突然扭曲,失声而呼!
  “黑豹!”
  这两个字刚出口,他满嘴的牙齿已全部被打碎,裤裆间也挨了一膝盖。
  他倒在地上,像虾米般蜡曲着,眼泪、鼻涕、血汗、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
  安静高尚的大厅,已乱成一团。
  惊呼、尖叫、奔走、晕厥……原来上流人在惊慌时,远比下流人还要可笑。
  已有十来条大汉四面八方的奔过来,围住了黑豹,手上已露出了武器。
  黑豹并没有注意他们。他只注意着围柱旁的另一个。
  这人并没有奔过来,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黑豹的胸膛,一只手已伸入了衣襟。
  这只手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一把枪。
  就算有天大本事的人,也挨不了两枪。
  黑豹也是人,也不例外。
  但他却有法子不让枪里的子弹射出来。
  突然间光芒一闪。
  那只刚掏出枪的手,骨头已完全碎裂,枪落下。
  黑豹突然冲过去,两个人刚想迎面痛击,但黑豹的拳头和手肘已撞断了他们七根肋骨。
  他凌空一个翻身,就像是豹子一样,一脚踢翻了那个正捧着手流泪的人。
  接着,他已拾起了地上的枪。突然间,所有扑过来的人动作全部停顿,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他们不是怕黑豹,他们怕枪。
  黑豹将手里的枪掂了掂,又露出了那排野兽般的牙齿,微笑着:“这就是手枪?”
  他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手枪:“听说这东西可以杀人的,对不对?”
  没有回答他的话,没有人还能说得出话来。
  他们只看见黑豹的手突然握紧,那柄德国造的手枪,就渐渐扭曲变形。
  变成了一团废铁。
  黑豹又笑了。现在他手里已没有枪,可是他面前的人还是没有一个敢冲上来。他的手比枪更可怕。
  他微笑着,向他们慢慢的走过来,手里的钥匙又开始“叮叮当当”的响。
  然后他突然听见一个人冰冷的声音:
  “这东西的确可以杀人的,你毁了它不但可惜,而且愚蠢。”
  黑豹的脚步停顿。他口过头,就看见一双漆黑的枪管正对准了他的双眉之间。
  枪在一只稳定的手里,非常稳定,撞针已扳开,食指正扣着扳机。
  这人的声音也同样稳定,冷酷而稳定。
  “只要你再动一动,我保证你脸上立刻就要多出一双眼睛。”
  (四) 手枪·枪手
  (一)
  枪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只握枪的手,这个握枪的人。
  他就坐在那张铺着绿绒的赌台后,穿着纯黑的夜礼服,雪白的丝衬衫,配上黑色的蝴蝶结,钻石领针在灯下闪闪的发着光。
  他的装束和别的豪客完全没什么两样,正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深陷下去,显然也是因为大多的酒,太多的女人,太多的夜生活。
  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冷得像冰。
  他看着你时,无论看多久,都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还有他的手。
  苍白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很整齐,手指长而瘦削。
  黑豹从未看见过一双如此稳定的手。
  就因为这双手,这双眼睛,黑豹对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绝不怀疑。
  “只要你动一动,我保证你脸上立刻就要多出一只眼睛。”
  这种人说出来的话,绝不是吓人的。
  黑豹没有动。
  他甚至已可感觉到,自己双眉之间已开始在冒冷汗。
  这人盯着他的脸:“你就是黑豹?”
  “是。”
  “我在柏林的时候已听见过你的名字,你的出手确实很快。”
  “……”
  “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世上最快的,还是从手枪里射出的子弹。”
  “我相信。”
  “你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相信别人的话。”这人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否则你现在已带着你的第三只眼睛下了地狱。”
  “我也听说过你,”黑豹忽然道:“你叫高登,是个在德国长大的中国人。”
  “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才能活得长些。”
  高登嘴角又露出那种冷酷的笑怠:“你猜你还能活多久?”
  黑豹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同样干燥。同样稳定。
  黑豹忽然笑了:“无论活多久都没关系,像我你这种人,本就活不长的。”
  “我们这种?”
  “你跟我岂非本就是同一类的人?”黑豹的声音也很平静,“我们为别人拼命,为别人杀人,迟早也有一天,要为别人死。”
  高登的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但深沉的眼睛里却似已露出痛苦之色。
  梅子夫人已经披上了别人为她送来的大衣,忽然大声呼喊:“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你还在等什么?”
  “我高兴等多久就等多久,”高登的脸色已沉了下去:“我无论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不喜欢别人多嘴。”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梅子夫人的气焰然高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高登冷笑:“你是个婊子,杂种的婊子。”
  梅子夫人的脸一下子又变成苍白,全身又开始在发抖。
  那种高贵傲慢的态度,现在在她身上已连一点都看不见了。
  “我总有一天要你后悔的,”梅子夫人咬着牙:“总有一天。”
  高登冷冷道:“我现在就可以要你后悔,”
  他突然放下了他的枪,放在桌上。
  就在这一瞬间,黑豹的人已像豹子般跃起。
  他并没有向高登扑过去,高登的手,距离他的枪只不过才三寸。
  他向露丝扑了过去,一出手,就抓住了这少女的手臂。
  露丝尖叫,梅子夫人也在尖叫。
  黑豹冷冷道,“你们若想这婊子的女儿活着,就让开一条路,让我走。”
  打手们还在迟疑,梅子夫人已大叫:“照他说的话做,快让路。”
  黑豹用一只手扶起露丝,挡在自己面前,倒退着走出去。
  “我们放你走,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女儿?”
  梅子夫人又在叫,“六个小时之内,我一定放她回来,”黑豹冷冷道,“所以这六个小时里你们最好乖乖的什么事也不要做。”
  “请等一等,”高登忽然道,“我还有句话要你听着。”
  “我在听。”
  “我先杀了她,还是可以杀你,”高登冷笑着,“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婊子的女儿。”
  “我明白。”
  黑豹已退出门,突然翻身,一眨眼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大厅里突然变得坟墓般静寂。梅子夫人怔在那里,这贵妇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条母狗,打手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已退到角落里的赌客们,都在后悔今天不该来的。
  然后他们又听见高登冰冷的声音:“这里的人既然还没有死光,为什么不赌下去?我还没有赢够哩。”
  (二)
  田八爷家里也在赌,赌牌九。
  推庄的人是金二爷,他已输了十万,嘴里叼着的雪前烟灰虽已有一寸多长,却还是连一点都没有掉下来。
  无论谁都知道,金二爷是个最沉得住气的人,尤其是在赌的时候。无论输赢有多大,他都绝不会动声色。
  田八爷是大赢家,当然也很冷静。
  张大帅就不同了。
  他也陪着输了五万,已开始暴跳如雷,多种骂人的话已一起出笼。
  “我入白娘的皮活儿。”张大帅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拍,“又是他奶奶蹩十。”
  除了“老八般”硕果仅存的这三位大亨外,还能在旁边陪着押一押的,就只有三个人。
  一位心宽体胖,手上戴着一枚十克拉大钻戒的,是大通银行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活财神”朱百万。
  一位面黄肌瘦但却长着个大鹰钩鼻子的老人,是前清的一位遗老,曾经做过江苏阜台的范鄂公。
  他是湖北的才子,是晚清的名士,现在却是个二爷的清客和智囊。
  这两人坐在一起,正是个最鲜明的对照。
  还有位穿着极考究, 风度极好的外国绅士,正是法国名律师梅礼斯。
  他在中国已近四十年,中国话说得甚至比有些中国人还好。
  除了他们外,其余的人,只不过在旁边凑趣而已。
  “他奶奶的熊,这一注老子总算押对了吧。”张大帅又把手里的两张牌往桌上一拍。
  一张天牌,一张人牌。
  天杠。
  张大帅脸上发出了光,无论怎么说,天杠都不能算小牌了。
  金二爷不慌不忙的也亮出了他的牌。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
  至尊宝猴王,统吃。
  张大帅跳起来,“吧”的一拍桌子,几乎连桌子都翻了。
  他什么话也不说,拉起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往内房走。
  金二爷弹了弹烟灰,微笑着道:“老三还是老毛病不改,一输多了,就要弄个清倌人开采,冲冲喜。”
  “二哥以前难道又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