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胡不归    更新:2021-12-03 07:16
  不知不觉进入盛夏,距秋试之期已是不远,官学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许多,众学子人人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拼搏精神,只争朝夕,诵读声时时刻刻不绝于耳。学政甄胤甚感欣慰,勉励有加。
  滥竽充数的狄小石自是不放在心上,每日里只是应卯打混依然故我,学识毫无半分长进,可喜的是修为进展顺利,稳稳当当进入化丹初期。狄小石为之欣然不已,却不知潜伏的心魔亦在悄然壮大,自己又向死亡深渊跨出了一大步。
  这一日,狄小石来到官学,四处逛荡了一圈,正准备打道回府,许承翰家中一个老苍头忽然急匆匆找来,满脸的惊慌失措,叫他赶紧回家。许承翰专心学业,原本不甚愿意,但经老苍头附耳低语数句后,面色亦复骤变,立即向先生告假请去。
  狄小石耳尖,依稀听见那老苍头说什么老爷夫人都撞了邪,登时好奇心大起,跟随许承翰到官学外,拦下问他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许承翰虽素来仰崇狄小石,这次却一反常态,吱吱唔唔不肯明说,最后被狄小石缠得无法脱身,不得已才告知家中有妖物作祟,须马上去崇玄观请仙师施法驱邪。
  闻得有这等趣事,狄小石哪肯放过?当即自告奋勇要去一察究竟。许承翰不知他的底细,本不想让他掺合进来,但实在拗不过,也唯有忐忑不安地同意了。
  狄小石对卧牛镇崇玄观相当熟悉,但自从牟处机走后,就从此绝足,间隔多时重来,又想起现任住持摘除狄记茶铺金字招牌的事,心中很是有些不爽。
  入得观来,一名道人听他们说要见住持,立马摇头,肃容道住持正在修,无法见客,任许承翰多方恳请也不愿进去禀报。许家那老苍头通晓世故有备而来,连忙偷偷塞了些银钱过去,这道人立时改颜相向,入内不一会,就返回笑言住持有请。
  狄小石可不知道里面还有这种歪腻,心道他娘的,这道观倒成官府衙门那种雁过拔毛的机构了,连端水扫地的都挖空心思讨要孝敬。
  卧牛镇新住持也属洞玄派的处字辈,叫田处夷,年纪约近四旬,卖相可比平凡无奇的牟处机强得不只一丁半点,颌下青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一袭点尘不染的道袍衬得身材笔挺,显得十分精神优雅,处处透出有道之人的气派。
  听许承翰说明来意,田处夷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捻须沉吟不语。许承翰学了乖,恳切道:“家父家母中邪受苦,请仙师务必解寒舍之难,晚生克日定当竭诚拜谢敬奉香火。”
  田处夷抬眼瞅了瞅许承翰颇算光鲜的衣束,这才矜持地微微点头,道:“也罢,虽然我并无多少闲暇,但降妖除魔本是我辈本分,念你又是至孝之子,就随你走这一遭吧。”
  许承翰感激不已,连连称谢。田处夷只摆一摆手,径自带着一名道僮当先而出。
  奶奶的,这牛鼻子阴阳怪气可恶得紧,狄小石对田处夷的行径大为不屑。他的观念是,替人消灾拿人钱财这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但是要了钱,还装腔作势摆出一副救苦救难的上帝嘴脸,就未免太不上道了,这不等于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么?
  许家在卧牛镇也算是一户殷实乡绅,在镇上开了一个绸缎铺子,家境财力稍稍胜过狄家,宅院高墙青瓦,颇有几分富贵气象。
  一进许家大门,狄小石就感觉到有些异样,用牟处机以前所教的法子,分出些许元气进行感应,立刻发现这儿的妖气相当浓郁。
  田处夷的修为亦达到化丹初期水准,经验比狄小石丰富许多,四下稍一张望,很快便判断出妖气散发的源头,笔直行向左侧锁着的院落。
  随行的老苍头赶忙追上去,赔笑道:“仙师,老爷夫人不能亲来迎接,还望仙师多多宽恕,他们在正房恭候,仙师请走这边。”
  田处夷皱起眉来,严厉道:“妖物明明藏匿在这边,你引我去正房又是何故?”
  老苍头诚惶诚恐道:“老爷吩咐过,仙师圣体无比尊贵,请来后要先迎入侍奉茶水点心,万万不可怠慢了仙师大驾。”
  田处夷怀疑地看了看他,问道:“这个院子是谁住在里面?为什么要锁上?”
  老苍头似有难言之隐,犹豫了一下,方道:“这儿是二夫人的住所,因为患了病需要静养,所以才干脆锁了起来以免受到惊扰。仙师,你还是先去看看我们老爷夫人吧。”
  见老苍头神情有异,田处夷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也不与他多说,转身行往正房。
  许承翰的父母早在客厅中等候已久,见田处夷进来,愁眉不展的许父顿时面露喜色,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执礼甚为恭敬,却不开口说话,反而是许母出言招呼道:“仙师快请上座,我夫妇多有失礼,请仙师恕罪。”
  只瞧了他们一眼,田处夷神色就登时一变,目中射出凌厉精芒,耸眉道:“你们是中了恙?”
  恙?狄小石与夏青颜日日相处,后者曾讲解过天地间有关于毒物的各类知识,其中就包括了恙。恙是一些奇异虫豸的总称,种类繁多数不胜数,大多含有剧毒奇毒,有些还具有灵性,来无影去无踪,比那些需要操纵施放的毒素更要难防难缠得多,就算是修行者遇上也相当头疼。
  许母被田处夷的警惕神态骇了一跳,惊吓道:“敢问仙师,这恙是什么厉害邪物?我夫妇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田处夷不答,再细细审视了他们一番,才问道:“你们身上有何异常之处?”
  许父许母对视了一眼,许母正待说话,忽然望见许承翰身边的狄小石,不由迟疑道:“翰儿,这位公子是?”
  许承翰忙道:“这是孩儿亦师亦友的学长狄世兄。狄世兄亦是当世少有的奇人,听闻你二老有疾,所以特地前来探望,母亲不必顾虑。”
  许母释然,感谢道:“狄公子有心,我夫妇多谢了。”
  田处夷看一眼狄小石,面色微是一沉。跟来的那个道僮甚是机灵,极不高兴地指责许承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既然叫了别人,又为何来请我家住持?真是岂有此理。”又轻蔑地瞥了瞥狄小石,哼道:“在我家住持面前,谁敢称什么当世少有的奇人?看样子就知道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
  狄小石也不着恼,嘻嘻笑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乖乖地到边上去玩,叔叔等下买糖给你吃。”
  这道僮年纪亦有十四五,比狄小石少不了几岁,听他自称叔叔,不禁气得脸色发青,大怒道:“你这厮好大的狗胆,我今天非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刷地扬起手中拂尘,狠狠地朝狄小石肩上抽来。
  这道僮其实可以算是田处夷的弟子,修行基础自然是有的,手上劲力颇大,拂尘抖开后便闻“嘶嘶”尖利风声,有如万千根钢丝袭至,若抽在寻常人身上,绝对经受不住,必负重创无疑。
  狄小石心头火起,劈手夺过拂尘,啪地撅成两截掷在地上,恶狠狠地喝道:“你奶奶的小兔崽子下手不分轻重,老子要是你的长辈,早一拳打杀,免得丢人现眼还成祸害。”
  道僮吓得脸色又由青变白,箭一般蹿到田处夷身后,这才定神叫道:“在我家住持面前你还这么嚣张,只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家住持定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看狄小石露了一手,田处夷面色当即一变,正自惊疑,陡然间又记起许承翰称他为狄世兄,心中登时恍然,忙斥责道僮道:“混帐东西,还不给我住嘴?”
  道僮不明所以,委屈道:“住持,他……”
  田处夷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说?跪下,向狄公子磕头请罪。”
  大家都吃惊得呆住,崇玄观住持身边的亲信道僮可不是普通道士所能比拟的,名义上虽然只是一个小厮随侍之流,但实质地位比观中管事道人还要高出那么一点点,就算县令见了亦是客气有加,现在却被仙师喝令向狄小石下跪赔罪,实在叫人震讶不解。
  道僮心中更加震惊,但看见田处夷面色严峻眼神森厉,便有万般委屈也不敢再辩解半句,当即扑嗵跪倒,“咚咚咚”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道:“小子冲撞冒犯了狄公子,请公子惩罚。”
  狄小石老大不客气地受了,才大咧咧地摆摆手道:“算了,小孩子家顽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次就算了,下次做事要记得有分寸,要不然闯下大祸可就没人救得了你。”
  听他端着架子老气横秋地训斥,道僮非但敢怒而不敢言,还得恭恭敬敬拜谢道:“公子苦心训导,小子一定谨记在心。”
  田处夷肃容向狄小石施了一礼,道:“狄公子,贫道来卧牛镇已有数月,本来早当前去府上拜望,但因初来乍到,诸多琐碎事务一直没能理出头绪,所以才耽搁了下来,失礼之处,还望狄公子多多谅解。”田处夷比与狄小石称兄道弟的孟光衍要矮上一辈,要是以修行界的规矩,须得叫狄小石一声师叔,但他年纪长对方一大截,大觉抹不下面子,便以世俗称呼含混了过去。
  见田处夷对狄小石这般谦恭,大家吃惊更甚。道僮忽地想起了他是谁,满腔怨忿不由得化为乌有,暗想原来是遇着了一位得罪不起的主,自己冒犯他只叩上三个头赔罪倒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孟光衍和牟处机在洞玄派内部的权利争斗中失势遭到排挤,田处夷接替了卧牛镇崇玄观住持一职,而灞水城崇玄馆住持之位则由他的师父祖光旰所接任。
  祖光旰与孟光衍的关系自是不怎么和睦,不过,对于跟孟光衍交好的狄小石,倒也没有什么成见,而且由于孟光衍和牟处机均在狄小石这儿得了好处,他也有些心动,想结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