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7:09
  他笑,陆小凤也笑。
  经过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后,能遇见这么好客多礼,和气风趣的主人,实在是运气。
  陆小凤心里实在愉快得很,想不笑都不行。
  走出花径又是条花径,穿过花丛还是花丛,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前面半顷荷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他们去的时候,一阁里已经有十来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年纪有老有幼,性别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庄严华丽的上古衣冠,有的却只不过随随便便披着件宽袍。
  大家的态度都很轻松,神情都很愉快,红尘中所有的烦恼忧伤,都早已被隔绝在四面青山外。
  这才是人生,这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人,陆小凤心里又是感慨,又是羡慕,竟似看呆了。
  小老头:“这里大家都漫不拘礼,陆公子也千万莫要客气才好。,陆小凤:“既然大家都漫不拘礼,为什么要叫我陆公子!
  小老头大笑,拉起他的手,走上九曲桥。
  一个穿着唐时一品朝服,腰缠白玉带,头戴紫金冠的中年人,手里拿着杯酒,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将手里金杯交给陆小凤,又摇摇晃晃的走了。
  小老头笑:“他姓贺,只要喝了点酒,就硬说自已是唐时的贺知章转生,所以大家就索性叫他贺尚书,他却喜欢自称四明狂客。”陆小凤也笑:“难怪他已有了醉意,既然是饮中八仙,不醉就不对了。”他嘴里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注意着一个女人,值得注意的女人,通常都不会难看的。
  她也许太高了些,可是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脸部的轮廊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对生命仿佛久已厌倦。
  现在她刚离开水阁中的一群人,向他们走过来,还没有走得太近,陆小凤就已觉得喉头发于,一股热力自小腹间升起。
  她仿佛也看了他一眼,猫一样的眼睛中充满轻蔑讥消的笑意。
  然后她就立刻转过脸,直视着小老头,慢慢的伸出手。
  小老头在叹息:“又输光了?”
  她点点头,漆黑的长发微微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
  小老头:“你还要多少?”
  她伸出五根手指,纤长有力的手指,表现出她内心的坚强。
  小老头道中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她:“下一次。”
  小老头:“好,用你的首饰做抵押,还给我的时候再付利息。”她立刻同意,用两根手指从小老头手中抽出张银票,头也不回的走了,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
  小老头却在看着陆小凤微笑:“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规距,可是大家都能谨守一个原则。”
  陆小凤眼睛还盯着她的后影,随口问:“什么原则!”
  小老头:“自食其力。”
  他又解释:“这里有世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厨子,无论哪一种享受都是第一流的,可是收费也很高,没有能力嫌大钱的人,很难在这里活得下去。”
  陆小凤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上唯一的财产就是那把用夜壶改成的刀。
  小老头又笑:“今天你当然是客人,只要不去跟他们赌,完全用不着一文钱。”今天是客人,明天呢?
  陆小凤忽然问:“他们在赌什么?”
  小老头:“在赌银子,他们喜欢赌得痛快。”
  陆小凤:“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小老头:“当然可以。”
  他笑得更愉快。”只不过你若要赌,就一定要小心沙曼”沙曼,多么奇怪的名字。
  陆小凤:“沙曼就是刚才来借钱的那个?”
  小老头笑:“她输得快,赢得也快,只要一不小心,你说不定连人都会输给她。”
  陆小凤也笑了。
  若是能将自己输给那样的女孩子,倒也不坏,只不过他当然还是希望赢的。
  桌上堆满了金珠和银票,沙曼的面前堆得最多,陆小凤—走过去,她就赢了。
  他们赌得果然简单而痛快,只用三粒殿子,点数相同的“豹六子”当然统吃。”四五六”也不小。”么二三”就输定了。
  除去一对外,剩下的一粒骰子若是六点,就几乎已可算赢定。
  她居然一连掷出了五次六点,猫—样的眼睛中已发出绿玉般的光。
  输钱的庄家是个已开始发胖的男人,看来和你平日在茶楼酒馆看见的那些普通人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但却出奇的镇定,一连输了五把,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连汗珠都没有一滴。
  他们赌得比陆小凤想象中还要大,但输得并不太精,既不会找门子,更不会用手法。
  只要懂得最起码的一点技巧,到这里来赌,就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陆小凤的手已经开始痒了。
  第五章 一场豪赌
  最近几年来陆小凤都没有赌过钱,他本是个赌徒,六七岁的时候已经会玩殷子。
  到了十六七岁时,所有朗中的手法,他都已无一不精,铅被子,水银银子,碗下面装磁石的铣锻子,在他眼中看来,都只不过是小孩玩的把戏。
  普普通通的六粒骰子,到了他手里,就好像变成了活的,而且很听话,他若要全红,骰子绝不会现出一个黑点来。
  赌就跟酒一样,对浪子们来说,不但是种发泄,也是他们谋生方法的一种。
  最近他没有赌,并不是因为他赢得太多,已没有人敢跟他赌,而是因为他自己觉得这种事对他已完全没有刺激。
  他当然也用不着靠这种方法来谋生,所以他能去寻找着更大的刺激。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他想留在这里,就得要有赚大钱的本事,现在他好像已不能不留在这里了,这里唯一能嫌到大钱的机会,好像就在这三粒殷子上。
  庄家反抓起殷子,在碗边敲得“叮叮”直响,大声:“快下注,下得越大越好。”
  陆小凤忽然:“这一注我押五百两,他虽然没有五百两,可是他有把握—定不会输的。
  可惜别人对他却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了,庄家冷冷的瞟了他—眼:“我怎么还没有看见你的五百两!
  陆小凤:“因为我还没有拿出来。”
  庄家:“我们这里的规矩,要看见银子才算数。”陆小凤只有拿出来了,拿出了他那柄用硬壶改成的刀。
  庄家:“你用这把刀押五百两?”
  陆小凤:“嗯。”
  庄家:“我好像看不出这把刀值五百两。”
  陆小凤笑:“你看不出,只因为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刀。”
  庄家道“这把刀很特别?”
  陆小凤:“特别极了。”
  庄家:“有什么特别。”
  陆小凤:“这把刀是用夜壶改成的。”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别的人却没有笑,在这里赌钱的六个人身分性别年纪虽然都不同,却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每个人都显得出奇的冷静,连笑都不笑。
  大家都冷冷的看着他,眼色就像是在看着个小丑一样。
  羞刀难入鞘,陆小凤再想将这把刀收回去,也很难了。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忽然看见一只手,推着五百两银子过来,拿起了他的刀。
  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纤长而有力,虽然有点像男人的手,却还是很美的。
  陆小凤吐出口气,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笑:“总算有人识货的。”沙曼冷冷:“我若识货,就不会借这五百两给你了。”她脸上全无表情:我借给你,只不过你好像替我带来点运气,这一注我又抵得特别多,所以不想让你走而已。”
  赌徒们本是最现实的,她看来正是个标标准准的赌徒。
  庄家低喝一声。”统杀。”
  银子掷在碗里,两个都是六点还有一点仍在不停的滚。
  庄家叫“六”别人叫“么”陆小凤却知道掷出来的一定是三点。
  因为他已将两指手按在桌面下,他对自己这两根手指一向很有信心。
  他实在希望庄家输—点,这个人看来输得起。
  银子停下来,果然是三点。
  三点已不算太少,居然有两个人连三点都赶不出,轮到沙曼时,掷出来的又是六。
  她输不起,她已经连首饰都押了出去。
  陆小凤这两根手指,不但能夹住闪电般刺来的一剑,有时也能让一粒滚动的银子在他想要的那个点子上停下来。
  他对自己这种做法并不觉得惭愧。
  让能输得起的人,输一点给输不起的人,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现在银子已到了他手里,他只想要一对三,一个四。
  四点赢三点,赢得恰到好处,也不引人注意。
  他当然用不着别人的手在桌下帮忙,虽然他已久疏练了,可是骰子一定还是会听他话的。
  他有把握,绝对有把握。
  “叮啷”一声响,殿子落在碗里,头一粒停下来是三,第二粒也是三,第三粒当然是四。
  他看着这粒滚动的骰子,就好像父母们看着一个听话的孩子。
  现在他已经可以看见骰子面上的四点了,红红的,红得又娇艳,又好看,就像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好看。
  骰子已将停下来,银子已将到手。
  谁知就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骰子突又一跳,停下来的竟是两点。
  陆小凤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赌桌上居然还有高手,很可能比他还要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