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林世保    更新:2021-12-03 06:56
  观礼台上的大喇叭也响了起来,在进行曲的欢奏中,每个人都风箱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旁若无人地跑着……
  计时员举起了牌子,提醒运动员,已经是第七圈了。
  这个时候,一直跑在刘一志身后的平头突然之间加快了速度,一股风似地超过了刘一志。观众台上顿时发出一阵“嗷嗷”的尖叫。刘一志见状,脸上“唰”地掠过一丝慌乱,他不甘心就这么样落到后面,立刻也加快了步伐,皱着眉头,没命地向前跑。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终于刘一志又把自已变回到第二的位置。紧跟着,刘一志凭着这股冲劲,一下子又把平头甩出七八米。观众台上“嗷”地一声叫了好。平头一看,想得第二的希望已经泡了汤,便渐渐地放平了步伐,一心安守于他第三的位置了。
  第九圈开始了。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整个观众席上几乎沸腾起来了,每个班都在为自己的运动员高呼加油。此时此刻,江明已无法从刘一志的脸上看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江明也站了起来,和全班的人一起大声地为他喊:加油!加油!
  当比赛还剩下最后五百米的时候,刘一志突然开始了加速。他把自己的头向后仰着,口里发出“啊啊”的叫声,箭一般向前冲去。近了,更近了,他在瘦高个的右面,身体已与他平行了 ,全班人都站了起来,高声喊:刘一志,加油!刘一志,加油!瘦高个一见情况不妙,也加快了速度,拼命地跑,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把第三名甩出有三十多米远。
  距离终点就剩一百米了。借着一段弯道,瘦高个猛然间向右前方斜跨一步,很显然他想插到刘一志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刘一志的步伐。但他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了。刘一志猝不及防,腿被瘦高个的后脚跟猛地一绊。两人同时趔趄一下,步伐乱了套,紧接着两人双腿一抖,身体都失去了平衡,一同栽倒在地上。
  观众台上“啊!——”地发出一声惋惜的惊叹。
  那一刻,江明也呆了。
  平头趁机超了上来,把自己变到了第一名的位置上……
  江明和班上几个男生急忙奔下台去,把刘一志拖了起来。突然,刘一志神思恍惚地大喊一声:别拦我!……疯了一般,挣开来又往前跑,但他早已迷失了方向,只跑出两三步,便双腿一抖,又一次趴倒在地上,口里吐着白沫……江明和另一个人立刻又把他架了起来,一直架着他出了操场……
  刘一志脸白得像纸,不省人事了……
  第二十二章
  一转眼就到六月底了。
  自从经历了上次运动会的打击,仿佛一夜之间,刘一志变得老成了。人也一下子瘦了许多,整天抑郁不振,就连上课时也时常走神,话更少了。
  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刘一志这种变化,很奇怪,但学习已进入了冲刺阶段,人人都紧张得像要上战场似的,哪还顾得上这些?
  各科的复习这时也都进入了最后阶段,模拟考试一场接着一场。本校的、邻校的、本市的、本省的、外省的以及全国历届的高考试题轮番上阵。在这种阵势的连续轰炸下,所有的人神经都麻木了,麻木使他们对最简单问题也常常失去了正确判断的能力。但是即便如此,考试依然继续进行。课堂上时常出现这样的一幕:下课铃响了,这一科的试卷还没有收上来,另一科的老师便闯进来了,满教室哗啦啦地撒卷子……以致于连上厕所也成为一种奢侈。
  这段日子里,老天也跟着凑起了热闹,从五月中旬到现在,足足有四十多天没下过一场雨了。天干得要命。每天太阳都火球般悬着,热得几乎要死人。自来水早已经供应不上了,有时甭说洗脸,连喝水都成了问题。每天,班上都分了值日生,到三里外的苹果园去抬水。有一回,中午,几个人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偷偷地跑到几里外的水库洗澡,学校领导知道以后,就把这几个人开除了。
  七月的第一天。
  这天中午,下了最后一节课,江明拿起饭盒,正准备去食堂买饭,忽然听见教室后门口有一个陌生人在喊:你们班有个叫江明的吗?
  江明转过头,看了看陌生人,说:我就是,有事吗?
  陌生人说:大门口有人找你。
  江明有些奇怪,心想:大热的中午,会是谁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便放下饭盒,出去了。
  到大门口一看,江明顿时吃了一惊:那人竟是娘。
  娘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不时探探头,向校园里望一眼。
  江明忍不住激动起来,大老远喊:娘,您咋来了?
  娘见江明出来了,便笑着迎了过去,说:没啥,今儿赶集,顺道过来看看你。
  江明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娘,才二十多天没回家,娘似乎又苍老了许多,脸可能是因为整天上山,被太阳晒着,比以前又黑多了。
  江明的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似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江明才问他娘,啥时候来的?
  娘说:来一个多小时了。
  江明点点头,说:您咋不直接到班上找我呢?
  娘说:本来想进去,可又一想,不妥,我怕耽误你学习哩!再说,你们一班人都上课,你娘我穿这么破,怕给你丢人……
  娘!——江明喊了一声,打断了娘的话,他感到鼻孔里猛地酸了一下,江明说:娘,您别这么说。
  娘看了江明一眼,尴尬地笑了笑。这一笑,满脸的皱纹立刻便堆了起来,晶亮的汗珠滚进了密密的皱纹里。
  娘说:……前一阵子,大江他娘和我说了一件事,说她到学校里给大江送钱,因为穿得太破了,结果全班人都笑话她,大江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丢尽了面子,愣是两个礼拜没和他娘说一句话……
  江明直愣愣地站着,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娘又说:娘知道你孝顺,不会像大江那样,但娘总得为你的面子考虑考虑啊!
  江明紧紧地盯着娘的脸,他发现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坦诚,一点讽刺他的意思也没有。江明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酸楚的感觉,差一点就让眼泪流出来。江明赶紧抹了抹眼,说:娘,您以后再来就直接到班上找我,没有事的,我不觉得丢人,相反,我为您自豪!
  娘站在那儿,笑着,什么话也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江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就问:娘,您来这里找我,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娘说:没!家里一切都好!……只不过是我今天来赶集,你爹让我顺道来看看你,说都七月一了,还有六天就高考,家里什么都好,叫你心里不用挂念,放下心,一门心思考试!
  江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头掠过一丝暖意。
  没事就好!良久,江明点点头,说:您一来,我就担心,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呢!
  哪有什么事?娘说完又笑了。笑着笑着,娘又说:不过要是非问有没有事,其实也有一件事,是好事。
  江明问:什么好事?
  娘说:我前天刚找了份工作,给咱村的石子厂挑水。原先挑水的人嫌活太累,不干了,厂里就找到我,说一天挑三趟水,给三块钱呢!
  说完,娘又笑了。这一次,娘笑得很自豪。
  江明的心里蓦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想到了娘说的那个石子厂,去年暑假里他曾去过,那石子厂建在半山腰,山上没有水,工人们喝的水都是人一担一担从村里挑上去的。挑一趟水要走二里多地,一路上净是乱石,山又陡,很不好走。挑这么一趟水,中间不知要歇多少回呢!
  江明的鼻子一阵发紧,他噙着泪,说:娘,您一定要注意身体,甭累坏了……
  娘说:你放心,我心里头有数呢!
  江明点点头,又问:我爹他好吗?
  娘说:好!……你看,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你爹也有活干了。前些日子,他跟人家学做锈花,学了十来天,现在总算学会了,一天做下的锈花能卖两块多钱呢!
  江明听了,禁不住又一阵心酸。他怎么能不心酸呢?在农村里,通常只有女人们才做锈花,男人谁要干这活,会被人笑话的。就算撇开别人的议论不说,江明知道爹以前是个急性子的人,像他这么一个粗人,要学会做锈花这样细致的活儿,是多么不容易啊!……
  娘说:你爹自从学会了做锈花以后,你不知道他那个高兴劲啊!简直和个小孩子似的,成天嘻嘻哈哈,精神头也比原先好了许多。你爹对我说,这下子可好了,终于又可以挣钱了,再也不用做一个只能坐在炕上吃闲饭的废人了。
  听了这话,江明的眼泪一下子便涌出来,他急忙用手去抹眼睛。
  娘问:怎么了?
  江明忙说:没什么,汗流到眼睛里去了。
  娘没再追问,低头解开上衣口袋的灰扣子,抽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一层层剥开。里面是几张被汗水浸湿的钱,娘看了看,从里面取出三张十元的钱,递给江明,说:你爹让我捎点钱给你,他说快高考了,你学习费脑子,让你多买点好吃的东西补一补。
  江明忙挡住娘的手,说:娘您不用给我钱,上次带的钱还没用完呢!还有一个多礼拜高考就完了,能够!
  娘坚持把钱塞给江明,说:你先拿着,家里钱也够用的,你一个人在学校里,倘若真的缺钱花,也没处借。要是花不了,你再拿回家。
  江明望着娘,半响,终于伸手接过钱,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之后,又在外面轻轻地按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