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6:43
  这一剑无疑已是死亡的一剑了。
  这一剑虽然刺得很轻、很慢,但总有刺入肌肉的一刻。
  白天羽己感觉到这冰冷的一剑,从他的后背刺入他的心脏。
  他也听到剑刺入肌肉时所发出的声音。
  剑本无情。
  它是否能感觉到人的恐惧。
  剑已无情。
  它是否能听到人们内心的呐喊?
  第六章 尼姑庵里的和尚
  一
  剑纵然有情,它也无法感受到人们的恐惧,它也无法听见人内心的深处的呐喊。
  就正如花朵若能语,人们也无法听见它的呻吟和哀嚎。
  那一剑已然从白天羽的背上刺入。
  鲜血已如花般绽放,如春雨般落下。
  这时已是黄昏了。
  春阳羞柔的躲向西方的山头。
  夕阳的余阵在藏花的脸上闪动,就如庙宇的灯火在佛像面上跃动一般。
  藏花看看旁边的落日,再看看树林外的无心度,她忽然露出疑惑之色,不禁喃喃地说:“奇怪?”
  任飘伶听见声音,回过头望着她:“什么奇怪?”
  “现在是不是已到黄昏了?”
  “是的。”
  “黄昏是不是人们厨房该开始忙碌的时候?”藏花问的好奇怪。
  “应该是这样。”任飘伶突然笑了出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不然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庙里有素食,尼姑庵这个时候也该是开晚缮的时间。”藏花望着无心庞屋顶上的烟囱:“为什么不见她们的烟囱冒烟呢?”
  “说不定她们今天吃干食呢!”
  “干你的头。”
  声音一出口,藏花也觉得这实在不是一句女孩子该说的话,所以她也不由的噗嗤笑了出来。等笑声稍为小些时,她才又开口。
  “就算她们今天吃干食,现在也该是她们念晚课的时候,为什么庵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呢?”藏花说。
  “说不定今天是她们的公休日。”
  藏花猛然回头,用一种很生气的眼光盯着他:“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名词外,还装了些什么?”
  “还装了一些如何才会把你气死的点子。”任飘伶笑着说。
  “你——”
  藏花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任取伶却一直在笑,而且居然笑得很开心。
  “你生气的样子实在好看板了,你生气起来,才有点像女人。”
  任飘伶继续笑了一会儿才停住,但他的眼中仍有笑意,嘴角的那抹笑痕还没有退尽。
  “你说的这些事,我早已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为什么不说?”藏花仍板着脸:“非要等我提起来了你才好损我。”
  “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吉凶未知,我只想让我们的心情轻松一些。”任飘伶说:“没想到你经不起开玩笑。”
  “谁说我开不起玩笑,我只是不想被骗而已。”藏花虽然仍想板着脸,但眼底却已有了笑意。
  自古以来,庙或是庵为什么要盖在荒僻的地方呢?
  因为它们盖得越远,越荒僻,就越有神秘感。
  有神秘感?
  ——神秘感通常也就是最能引起人们好奇的崇拜的原因。
  不错,人们也通常都会对一些他们不能了解的事感到畏惧。
  因为有了畏惧,就不能不拜。
  “而且人们通常也总喜欢到一些比较远的地方去烧香。”藏花说:“因为这样子才能显出他们的虔诚。”
  “你差不多全说对了,”任飘伶笑着说:“只差一点。”
  “哪一点?”
  “烧香的人走了很远的路之后,一定会很饿,很饿的时候吃东西时,总觉得滋味特别地好些。”
  “所以人们才会总觉得庙里的素菜特别好吃?”藏花说。
  “你总算明白了。”任飘伶说:“素斋往往也正是吸引人们到庙里去的最大原因之一吧。”
  有很多人到庙里去烧香时的心情,就和到郊外去踏青一样,所以聪明的和尚尼姑,都一定要将庙或庵盖在很远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和尚庙尼姑庵通常都是下午烧香的人比较多?”任飘伶说。
  “为什么?”
  “因为人们从早上出发,到了庙的时候都已是过了中午。”任飘传说:“等烧完香,祈完神,就已快吃晚饭了,所以庙或庵通常在这个时候生意最好的时刻。”
  “我现在也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了。”藏花说:“但那些和尚尼姑听见了你将他们比喻成作生意,一定会气死。”
  “他们气不死的。”
  “为什么?”
  “酒色财气,四大皆空。”任飘伶说:“这句话你难近也不知道?”
  “不错,不错,既然气也是空,不气也是空,和尚尼姑当然是气不死的。”
  “会气死的就不是真和尚真尼姑了。”
  “所以气死他们也没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去气死她们了?”藏花问。
  “可以,
  当然可以。”
  二
  偏僻的树林,树林的尽头就是无心庵。
  藏花和任飘伶已走出树林,这时忽然从远方飘来一朵乌云,将那抹未尽的日色掩住了,乌云里隐隐有雷声如滚鼓。
  藏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好像马上就有一场暴雨来临了。”
  “下雨天,杀人天。”任飘伶说:“在这种天气里,杀人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谁要杀人?”
  “杀人的人。”
  无心庵的大门在风中摇晃着,不时的“砰砰”作响,庵内的院子里仿佛有一团团,一片片,一丝丝黑色的云雾被风卷起,漫天飞舞。
  说那是云雾,又不像云雾,说不像,却又像云雾,在这种阴冥的天色里,看来真有点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藏花当然早已看见了院子里的情形。
  “那是什么?”
  任飘伶也在疑惑,但脚步却没有停,他走人院子,捞了一把漫天飞舞的黑云。
  藏花当然也跟进来了:“这究竟是什么?”
  任飘伶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东西仍给了她。
  这东西软软的,仿佛是柔丝,又不是,藏花看清之后,不禁失声叫出:“头发!”
  “是头发。”
  “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
  满院子的头发在风中飞飘,看来的确有股说不出的恐怖之感。
  任飘伶看着满院子的头发,忽然笑了:“说不定无心庵忽然变成了剃头铺了。”
  只要在这庙里,你无论看到多少和尚都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吓一跳。
  但如果在尼姑庵呢?
  三
  这里是无心庵,是武林三大出名尼姑庵之一。
  现在尼姑庵里却没有尼姑,一个尼姑他没有。
  尼姑庵里没有尼姑,那有什么呢?
  无心庵里有和尚。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有几十个,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什,盘膝坐在地上,坐在无心庵的大殿上。
  一眼看去,除了一颗颗光头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每个头都剃得很光,光得发亮。
  藏花忽然明白院子里那些头发是哪里来的了,但她却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忽然都剃光了头来做和尚?
  无心庵里的那些尼姑都到哪里去了?
  大殿里很静,虽然二三十个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念经声。
  和尚虽然是神尚,却不会念经。
  ——是不是他们还设有学会念经。
  藏花慢慢的走过去,一个个的看,忽然在一个和尚面前停了下来,她瞪大了跟睛看着那个和尚。
  这个和尚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盘膝坐着,非但头剃得精光,但脸上也是光溜溜的。
  藏花看见他时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她再看仔细一点,然后才用很不相信的声音说:“吴总镇头。”
  这个和尚赫然是正行镖局的总镇头吴正行。
  任飘伶也在看着吴正行,这个和尚居然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藏花盯着吴正行,上上下下的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不是病了?”
  吴正行这才抬起了眼晴,看着藏花:“施主在跟谁说话?”
  “跟你。”藏花说:“吴正行。”
  “阿弥陀佛”吴正行合什道:“吴正行已经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说话。”
  “你不是吴正行?”
  “贫道无光。”
  任飘伶忽然开口:“吴正行怎么会忽然死了?”
  “该死的就死。”吴正行说。
  “不该死的呢?”
  “不该死的迟早也会死。”
  吴正行一直端端正五的盘膝而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现在看见他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正行镖局的总镖头。
  现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修为严谨的高僧。
  藏花看着他,突然眼珠子一转,轻声说:“吴总镖头既已死了,他的老婆呢?”
  “他有老婆?”任飘伶说。
  “不但有,而且才新婚不久。”藏花一笑:“你想他的新婚夫人会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新婚的人往往是最疼爱老婆的,又怎么舍得离开老婆呢?又怎么会忽然剃光头发来做和尚呢?
  吴正行虽然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但额头己隐隐约约有汗沁出来。
  任飘伶也笑了:“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改嫁了。”
  “改嫁了?”藏花说:“这么快?”
  “该改嫁的,迟早总要改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