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6:43
  昔年钟毁灭一向很少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当钟毁灭被捉时,每个人都预料她一定会大举劫牢,就算没有,也会闯人王府刺杀皇甫擎天。
  可是胖妞却没有这么做,钟毁灭一被捉,她的人就失踪了。
  有人猜测她大概害怕皇甫擎天的武功而躲起来。
  皇甫擎天既然能打败钟毁灭,就一定能杀得了胖妞,既然捉了钟毁灭,他的手下也一定不会放过,所以钟毁灭被抓,胖妞就一定会躲起来。
  载思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胖妞不是躲起来,她如果是这种人,江湖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畏惧她。
  她失踪一定有她的道理所在。
  “任飘伶也来了?”
  “是的。”
  皇甫擎天望着磁盘里的小牛腰肉,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人不但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人,也是最公开的杀手。”皇甫擎天说:“只要价钱对,我想大概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任飘伶比胖妞更危险。”载思说:“他没有家,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固定的生活方式,所以谁也找不到他。”
  载思接着又说:“可是如果有人需要他,他也认为自己需要这个人,那么他就会忽然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
  “他需要的通常都是别人的珠宝黄金和数目极大的巨额银票。”皇甫擎天笑着说:“别人需要他的,通常都是他永远不离手的剑。”
  一把窄而长的剑。
  他用剑刺人一个人的咽喉时,就好像深闺里的少妇在刺绣般轻松纯熟。
  三
  刀环上镶满碧玉的弯刀,就摆在盛物的木盘里,刀锋上还留有浓浓的肉汁。
  皇甫擎天用一块柔软的丝巾擦了擦手,然后才问载思:“你没有见过这两个人,怎么知道他们来了?”
  “我知道。”载思淡淡的说:“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就知道。”
  这算是什么回答?
  这种回答根本就不能算是回答,根本就是狗屁不通的回答,谁也不会觉得满意的。
  皇甫擎天却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这是载思说出来的。
  皇甫擎天相信他的判断力,正如他相信木盘里的刀是可以割肉的一样。
  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说出一句很奇怪的话
  “错了。”皇甫擎天说:“钟毁灭错了。”
  “为什么?”
  “现在胖妞是不是己经来到了济南城?”
  “是的。”
  “她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不能。”
  “让一个自己这么有用的人去送死,这种事我会不会做?”皇甫擎天问载思。“你会不会做?”
  “不会。”
  “任飘伶是不是也到了这里?”
  “是的。”
  “任飘伶是不是一生中最恨和女人共事?最恨有人骗他?最恨有人明知故犯?”
  “是的。”
  “他是不是一定会知道胖妞也来到了这里?”
  “一定知道。”
  “他知道了,是不是一定会找钟毁灭算帐?”
  “他会先杀了胖妞,然后再找钟毁灭算帐。”
  “钟毁灭明知道任飘伶的这种脾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他是不是有病?”
  “没有。”载思面无表情的看着皇甫。“钟毁灭没有错。”
  “哦?”
  “他要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她来送死,也不是要任飘伶来杀胖姐。”
  “他要他们来干什么?”
  “来做幌子。”载思说:“胖姐和任飘伶都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己。”
  “为什么?”
  “因为真正要出手刺你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人。”载思说:“如果我们单只防备他们,第三个人出手时就容易了。”
  “第三个人?这个人是谁?”
  “是个年轻人,是个穿一身纯白丝缎长袍,带着一口纯白镶玉的剑,住在济南城最贵最豪华的‘醉柳阁’里,每顿都吃比你还好的饭菜。”载思说:“他已经来了三天,每天都没有踏出‘醉柳阁’一步,可是却已交了济南城一大半的人做朋友。”
  “哦?他这么有名,每个人都急着结交他?”
  “不是结交他,而是争得去让他请客!”载思说:“他才来三天,却己请了一百一十三桌。”
  皇甫擎天笑了。
  “想不到这个人还这么好客?”皇甫问载思。“他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他在醉柳阁里用的名字叫白少羽。”载思说。
  “他说话是什么口音?”
  “我没有听过他说话,可是我问过醉柳阁的小二。”
  “他怎么说?”
  “他以前是趟子手,走过很多地方,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可是他也听不出这位姓白的客人是哪里的人。”
  “为什么?”
  “因为这位白先生也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每一种都说得比他好。”
  “他学的是什么剑法?剑法高不高?”
  “我不知道。”
  “他穿的衣裳呢?”
  从一个人穿的衣服上,也可以看出很多事。
  衣服料子不同,同样是丝缎,也有很多种,每个地方染织的方法都不一样,棉纱的产地也不一样。
  鉴别这一类的事,载思是专家。
  “我相信你一定看过他的衣服。”皇甫问:“你看出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出,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种丝缎,甚至连他缝衣服用的那种线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载思说:“我相信那种丝缎是从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来的。”他说:“那个地方你我大概都没有去过。”
  “连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皇甫苦笑。“去过的人大概也不会太多了。”
  第二章 最穷的杀手
  一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己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时,纵酒挥刀斩人头。
  二
  一间破庙,一个人。
  一把长剑,一只铜壶,一壶浊酒。
  一堆火。
  任飘伶以长剑吊铜壶在火上煮酒,破庙里有寒风呼啸而过,任飘伶脸上的表情比寒风更冷,冷如剑锋的光芒。
  正月十五,晨。
  雪虽已停了,寒意却更甚。
  这壶酒已是最后一壶酒,喝完了,今天就得断粮。
  任飘伶盯着铜壶,苦笑的摇摇头,最近半个月来,他几乎比乞丐还要穷。
  穷得三餐都以白菜热面为食,喝的酒也是最劣品的酒,今天却更惨了,他连吃碗白菜热汤的钱都没有。
  如果再不接笔生意的话,恐怕就会沦为强盗了。
  不管是好酒、坏酒,喝到肚子里的效果都是一样的,都会令人醉。
  一壶酒已被喝掉一大半,任飘伶才觉得身体稍微暖了些,人也觉得轻飘飘的。
  就在他又准备喝一口酒时。地上忽然多出了一条人影,任飘伶眼尾瞄向门口。
  一个身穿华丽轻便服的中年人,面带笑容的看着任飘伶。
  “任先生?”中年人的声音也有笑意。“任大侠?”
  仰口一喝,酒从嘴角溢出,任飘伶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满足的靠在墙壁,闭目养神,就仿佛门口没有站着人,也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他。
  这个站在门口的中年人居然还在笑,还在问。
  “任大侠?”
  任飘伶仿佛已睡着了。
  中年人居然还能笑,而且笑的更愉快,他伸手掏出了两张银票,轻步的走近任飘伶,轻轻地将银票放在任飘伶的大腿上。
  大概是穷人对于钱财都比较敏感些,中年人将银票放好时,任飘伶就微微的张开眼,看了看大腿上的银票。
  “这是山西大通行的银票,每张一千两。”中年人说:“请任大侠笑纳。”
  “我为什么要收这两张银票?”
  他总算开口了。
  “小的叫卓恩,是南宁次守的总管,有事想烦大侠相助。”中年人说:“这两张银票只是小小的意思。”
  “你是想要我替你杀人?”
  “听说任大侠的剑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快剑。”
  “你要我杀谁?”
  “载思。”中年人说:“南君王的师爷。”
  任飘伶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总算睁大了些,他看着中年人,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身上有没有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芦?”中年人说:“有。”
  中年人虽然不明白任飘伶的意思,但还是将五十两银子递给了他。
  任飘伶很仔细的将五十两银子收了起来,然后站起,将两张银票还给中年人。
  “这………”
  不等中年人说出,任飘伶就打断了他的话。
  “有两件事务必请卓先生注意。”
  “是的。”
  “第一,我不是什么任大侠、任先生,我叫任飘伶。”
  他淡淡的说:“第二,这次要杀的人用不着二千两。”
  “只要五十两就够了?”
  “是的。”任飘伶盯着中年人。“因为你只值五十两而已。”
  “我?”中年人满脸诧异。
  “对。”
  话声未落,剑光己闪。
  只一闪,剑光就不见了。
  剑又回到剑鞘里,中年人的咽喉却已多出了一个洞,一个窄而圆的小洞,鲜血这时才开始冒出。
  中年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讶、不信和恐惧。
  任飘伶将铜壶中的酒全喝光,然后才迈步走了出去,在走过中年人时,淡淡的留下了一句话:“你是我杀的人之中,代价最低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