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6:28
  邓定侯道:“躲开她,躲得远远的。”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二)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就很少会算错的。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竟连一处埋伏都没有遇见。
  “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荒草掩没,后山的斜坡上,一片荒坟。
  “做保镖的人,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多。”
  邓定侯没有开口。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死?”
  丁喜道:“埋在这里的,全部是强盗,我本不该把那六个理在这里的。”
  邓定侯道:“因为他们不是强盗?”
  丁喜淡淡道:“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更无耻,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邓定侯道:“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
  丁喜道:“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
  邓定侯道:“还有四个人。”
  丁喜道:“是不是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西门胜?”
  邓定侯道:“是。”
  丁喜道:“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邓定侯道:“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奸细,我实在不能相信。”
  丁喜道:“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
  邓定侯道:“另外那个人是谁?”
  丁喜道:“是你。”
  邓定侯只有苦笑。
  知道那些秘密的,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没有第六个。
  丁喜的嘴在说话,手也没有闲着,他的话里带着讥讽,手里却带着锄头。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
  丁喜道:“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
  丁葛道:“你是不是不敢看?”
  邓定侯道:“为什么不敢?”
  丁喜道:“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有点怕,因为我...”
  他没有说下去。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他就怔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
  丁喜道:“你认识这个人?”
  邓定侯点点头,道:“这人姓钱,是‘振威’的重要人物。”
  丁喜道:“振威是不是归东景镖局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
  邓定侯摇摇头。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又怔住:“这人叫阿旺。”
  “阿旺是谁?”
  “是我家的花匠。”邓定侯苦笑。
  “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
  “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
  丁喜只有苦笑。
  第三个人是“长青”的车夫,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第五个人是“威群”的镖伙.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
  丁喜道:“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而且全部都认得。”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连一点用也没有。”
  邓定侯道:“不过,幸好还有六封信。”
  丁喜道:“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
  邓定侯道:“嗯。”
  丁喜的眼睛亮了。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别人就算要学,也很难学会。”
  丁喜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邓定侯笑得很奇怪,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这个人就是我。”
  “这个人就是你?”
  丁喜想叫,没有叫出来;想笑,又笑不出一一这件事并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
  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
  丁喜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忽然问道:“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
  邓定侯道:“不会。”
  丁喜道:“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邓定侯道,“不是。”
  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
  邓定侯就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丁喜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
  邓定侯道:“什么教训?”
  丁喜道:“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六个死人探听—件秘密,我就……”
  邓定侯道:“你就踢他一脚?”
  丁喜道:“我既不是骡子,也不是小马,我不喜欢被人踢,也从来不踢人。”
  邓定侯道:“那么你就怎样?”
  丁喜谊:“我就送样东西给他。”
  邓定侯道:‘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
  丁喜道:“送他一个人。”
  邓定侯道:“人?”
  丁喜道:“一个他心里喜欢.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
  邓定侯笑了,道:“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
  丁喜也笑了,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道:“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
  丁喜笑道:“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当然也有点疯病,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
  邓定侯大笑,道:“这个人当然就是我。”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定要承认,我也没法子。”
  邓定侯道:“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
  丁喜道:“答对了。”
  邓定侯道:“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
  丁喜道:“什么事?”
  邓定侯道:“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你怎么办呢?”
  丁喜又不笑了,板着脸道:“你放心,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去,我一向不吃素。”
  邓定侯笑道:“素虽然不吃,醋总是要吃一点的。”
  丁喜用眼角瞄着他,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邓定侯道:“什么事?”
  丁喜道:“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
  他们下山的时候,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这个“可怕的饿虎岗”竟象是已变成了个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
  邓定侯道:“除了这个教训外,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
  丁喜道:“还有一肚子气,一身臭汗。”
  邓定侯道:“那么,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
  丁喜道:“什么教训?”
  邓定侯道:“你以后听人说话,最好听清楚些,不能只听一半。”
  丁喜不懂。
  邓定侯道:“我只说我笔迹很少有人能学会.并不是说绝对没有人能学会。”
  丁喜的眼睛又亮了。
  邓定侯道:“至少我知道有个人能模仿我写的宇, 几乎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
  丁喜道:“这个人是谁?”
  邓定侯道:“是归大老板归东景。”
  丁喜大笑道:“是他?”
  邓定侯道:“这个人从外表看来.虽然有点傻头傻脑,好象很老实的样子.其实卸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连我都上过他的当。”
  丁喜道:“你上过他什么当?”
  邓定侯道:“有一次他假冒我的笔迹.把我认得的女人全都请到我家里,我一走进门,就看见七八十个女人全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坐在我的客厅里,我的老婆已气得颈子都粗了,三个多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丁喜忍住笑,道:“他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邓定侯恨恨道:“这老乌龟天生就喜欢恶作剧,天生就喜欢别人难受着急。”
  丁喜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可是你相好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
  邓定侯也笑了,道:“不但人多,而且种类也多,其中还有几个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女,连他们都分不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可见那老乌龟学我的字,实在已可以乱真。”
  丁喜道:“所以虽然他害了你一下,却也帮了你—个忙。”
  邓定侯道:“帮了我两个忙。”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他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了三个月的太平日子,没有听见那母老虎罗嗦半句。”
  丁喜道:“这个忙帮得实在不小。”
  邓定侯目光闪动,道:“现在他又提醒了我,那六封信是谁写的。”
  丁喜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道:“你们的联营镖局,有几个老板?”
  邓定侯道:“四个半。”
  丁喜道:“四个半?”
  邓定侯道:“我们集资合力,嫌来的利润分成九份,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和我各占两份,西门胜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