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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作者:庄小渔    更新:2021-12-03 06:15
  回想那几天,我靠在你的肩头休息,或是你拉着我的手时,我对你是一种全然的信赖与依托,没有丝毫的忸怩与尴尬,就像我至亲的人儿一般,可以全然不用防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经历与体验,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唉,庄小鱼同学,我真的很想念你哎!不过,你那封中秋节前寄出的信,明天便可以去问收发室要了。我就可以看到你写的字了。
  不要为车站里你无意中引起的我的回答而自责。事情过去6年了,伤痛已经麻木了。我本来就想告诉你,只是这种事情我不愿意在我们愉悦的信中提起,不想你替我伤心,不想你手足无措地费心安慰我。我是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强的那种人,要不然,与你分别时,我怎会不流泪呢?我常觉得自己是一匹孤单的狼,行在大漠之中;或者是一头骆驼,望着一望无际的荒漠负重独行,耳边有凛冽的风呼啸而过,而四顾时天地间唯我一个。整个画面有些凄凉、悲壮,但无可逃避,仍需背负尘世中种种负累前行。这些是否与我面貌极不相符?所以,不必为我担心。寂寞的时候,我会自己安慰自己。
  我有点奇怪,一个北方男子,感情怎么会如此细腻、丰富,如此多愁善感?是学中文的缘故,还是从小就喜爱文学的结果?劝君且开胸怀,观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沧海桑田,不亦乐乎?
  此行时间太短,与君相处之日太短,不知何日更有余暇,能与君促膝相对共话巴山夜雨。但遗憾也是一种美,且让这遗憾去接近完美吧。
  慕容娅
  1999年10月5日晚10点30分
  所谓实习
  实习开始了。
  实习单位自己找,于是我找到邢老师帮忙。他40多岁,身材高大,使用方言给我们讲授唐诗宋词,可谓别有一番风味。最可爱的是他对系里的评职称分房子之类的事情从不感兴趣。他有钱,自己在外边开广告公司挣的。去年他公司散伙,我们去给他搬东西,看到很多广告彩页上都有裸体美女的照片,令我们十分振奋,干活特别卖力,贵州毛驴还顺手牵了几打
  回来。据说邢老师从来不去领工资,他个人认为那点钱还不够他抽烟或者施舍给贫困生的。无论哪个学生去他家都能得到热情招待,无论求他帮什么忙他都会尽力去办。
  他是个商人。他广结善缘。他法力无边。
  在他安排下我进了黑山日报社实习。我所要做的主要是把办公室的地板每天拖N次,直到苍蝇难以立足,记者编辑们走上去后东倒西歪滑个趔趄,方才罢休。其次是给各位大人先生们端茶倒水。一次,部门主任让我去给她倒杯热水,我奉命完成了这个光荣任务,并非常体贴地拧上了盖子。很快,主任就来找我了,因为水杯打不开了。我试了试,果如其然。主任不惜悬赏一顿饭钱,找来报社的俄国大力士达得罗夫先生,最终也没能打开那个被她称为从新加坡带来的价值人民币300大元的雕龙画凤花里胡哨的大号水杯。谁也无法理解它到底是为什么罢工了。我猜测可能是因为热气膨胀所致,等到水凉了总能打开了吧,可是它还是纹丝不动,结合得非常紧密,使我等不能不赞叹还是新加坡的技术水平高。主任听到这些赞美的话之后,心花怒放,终于肯原谅了我给她带来的巨大损失。
  某日,我终于有机会去“采访”了一次电视会议。保卫人员在我上楼的时候拦住了我,我说我是报社的,他就立马放行,连证件都不用看,其实我连个介绍信都没开。嘿嘿,幸亏我不是个刺客。他们当中,我还有幸见到了曾给我们演讲过的一位领导,记得当时他还手舞足蹈慷慨激昂非常富有激情。他的演讲技术很高,常被什么报纸、杂志引用。
  电视会议结束后,黑山领导进行发言总结,号召各地县市积极学习、领会,不过他们满嘴的方言,土得掉渣,我努力挖出了最大的一块耳屎,还是不能听明白他们所讲的是什么,让我不得不再次感叹黑山方言的丰富性。据说,这里的方言之多属全国之最,两个相邻的县城居民几乎都不能互相听懂对方的言语,并且这里还保留着古音,引起了语言学会的巨大兴趣,其成员纷纷到此学习考察。我们普通人听起这种方言来,简直如同鸭子听雷,不知所以然。我本人也深刻体会到,这些方言与托福、GRE的听力相比要难得多。幸好我拿了一大沓材料回来,于是改头换面,发了一篇报道。
  我还去鲁村采访了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失去田地的修车老头,回来后写了一篇所谓的专访;还在黑山大学门口的地摊上吃了碗麻辣烫,写了篇散文不是散文通讯不是通讯的玩意儿,便光荣完成了我的实习任务。
  展览馆有个产品博览会要召开,有个厂家的负责人来到我们办公室,请求给他们发篇报道。主任没理他,说没有多余的版面,推掉了。过了两天忽然又派人去采访报道,我真的搞不清楚什么原因。一起实习的胖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这就叫做“有偿新闻”,那人背后肯定使东西了。我恍然大悟。
  后来因为前列腺又蠢蠢欲动,有反攻倒算之迹象,我决定不再实习,给他们交代清楚后干脆告老还乡回家养病去了。
  听取蛙声一片
  在家里找到一个老中医,吃了好几副中药,我感到渐渐好转。只是他的药房里张挂着一墙壁的锦旗让我脸红心跳无地自容,这些都是某某村村民敬赠的,上书“专治男女不育,妙手回春”等。
  中文系联系到在家养病的我,让我尽快赶回学校,说有个直升本校硕士研究生名额,专业是语言学,问我要不要。如果要的话,必须在明天回到系里签约。
  这个专业是我所不喜欢的,但我来不及考虑了,收拾了一下就准备星夜兼程赶回学校去。
  京九铁路的开通极大地方便了我们的县城,距离我家千米左右的地方就有一个火车站。我和父亲赶到那里时候,开往乌城的火车已经早就走了。其他也有开往北方的列车但不在这里停留。于是父亲决定去离这里100多里外的大站去候车。父亲回家去骑摩托车了,我在车站广场上等他。我心里非常恼火,又非常焦急,我真的不想再考研了,那样压力太大,太累了,我吃不消了。我渴望尽快抓住这个机会。我狂怒暴躁地走来走去,恨不得能有架飞机飞过去,同时心里想,谁他妈要是能让我明天赶过去,老子就甩给他一千块钱。
  月光很亮,风很大,天气比较冷了。一个疯女人在大声地叫喊着什么,声音极其诡异,一听就知道她是个不正常的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但我看不到她。我的心里直发毛,但因为过度的愤怒和焦躁,此时竟然想过去打她一顿,踹她几脚。妈的,半夜里出来吓人,理应挨揍。但最后我还是胆怯地藏了起来,等她过去后我才敢出来。
  父亲开摩托车来了。我俩穿上厚厚的衣服,开往那个城市。我们只有1个多小时,我们是在跟火车赛跑,我们要在火车抵达之前先到达那个站台。摩托在飞速前进,我坐在后面全身冰冷。我走进站台的时候,火车刚刚进站。但令我绝望的是列车已经严重超载,只在这里做象征性的停留,车门都没有打开。
  我不能这么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沿着车身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个车窗刚刚打开,于是毫不犹豫奔上前去,双手抓住车窗边缘,一纵身就钻了进去。里面的人吓了一跳,互相埋怨不该开窗。我说,你们应该高兴,因为你们做了一件好事,成就了一名研究生。他们莫名其妙。我站立在车厢里,十分挺拔,感觉自己已经是个研究生了。
  次日早上,在河北某地下车后我又换乘高速公路的长途汽车,终于在下午4点左右赶到学校。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份保证书,要写明是自愿接受保送,一切要听从系里安排。没有人告诉我,毕业后必须留在本校教书至少5年后才能自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上面签了字。我只是个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涉世经验的外省青年而已,我根本就不知道,如此轻率的做法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危险。我虽然感到有些不甘心,但转念一想又释然:自己身体不好无力应考,这是公费名额,家里也不用出钱了,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在这里学习,每天见到小雪,何乐而不为?
  同时被保送的还有同班的武仕进,也就是我们宿舍的老四、一个三寸丁谷树皮、外号大郎的那位。他善于钻营,被安排在系资料室帮忙,有钱可拿;而我却被安排在办公室里干苦力,被呼来喝去,没有任何收入和补贴,简直不如禽兽。所以我跟人写信一般都自称“牛马走”,就像司马迁《报任安书》里自称的那样。
  办公室主任老张是个军队转业的老油条。这厮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善于钻营和溜须拍马,又阴险狡诈如一条老狐狸。于是我也开始跟着他们一起吃吃喝喝吹吹拍拍,和其他年轻的女老师打情骂俏耍嗲卖乖。
  如果说学生们都多少与驴有关的话,那么教师们多少和青蛙有关。这里的整个环境就如同闻一多先生笔下的《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索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