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6:02
  三人小心翼翼,到了那密室门侧,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听密室中传出倾酒之声,一人道:“老爷请喝一杯。”
  萧飞雨突然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展梦白,朝唐凤一拧头,唐凤也咬了咬牙,三人一齐向外冲出。
  密室中“搜魂手”唐迪正在伏案作书,突觉门外光影一暗,掷笔叱道:“不好!外面有人,追!”
  短短七个字说完,他身形已在门外,只见前面果有两条人影,一闪不见,也瞧不清究竟是谁?
  另两人也窜了出来,面色更已骇得煞白。
  唐迪沉声道:“计划已变,你两人拿了盒子,即刻随我动身,外面早有埋伏,这两人无论是谁,都逃不掉的。”
  口中说话,脚下不停,急风般追了出去。
  这时萧飞雨等三人已到了地道尽头,唐凤当先,但情切惊慌之下,她一时竟寻不出那出口的枢钮。
  但闻唐迪叱咤之声,越来越近,萧飞雨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外,她将展梦白安危看得实比自己性命还重。
  唐凤突然轻呼道:“找到了。”
  萧飞雨大喜道:“快……快……”
  只见唐凤手掌不住颤抖,竟似已失去按钮之力,而“搜魂手”唐迪衣袂带风之声,已近在咫尺。
  萧飞雨只觉眼前一暗,原来冷汗已流下眉睫。
  忽然间,天光一现,出口已开,萧飞雨三人如蒙大赦,嗖地掠了出去,但双足仍是发软,几乎跌倒在地。
  三个人乍见天光,眼帘一阖即张,转目望处,又不禁叫得一声“苦也!”外面左右两边竟有十余条劲装佩刀的大汉,在四下巡逻,只是这些大汉都想不到敌人会自地道中出来,是以身子都面朝外面,还未瞧见萧飞雨等三人,前面虽无巡弋,但马嘶声声,黑压压一片,都是马群。
  要知四川唐门贺喜之人,大半乘马而来,这里便是唐宅为他们辟出的歇马之地,贺客来自八方,马群何止千百,成群挤在一起,端的无人能够飞渡,是以前面虽然无人巡弋,却比两旁还要凶险,萧飞雨一眼扫过,便知道自己此番仍是前后受敌,今日要想冲出此关,实比登天还难。
  只听唐迪在地道中大喝一声:“莫让奸细逃了。”两旁大汉一惊回身,“呛嘟”拔出腰刀,厉喝着扑了上来。
  唐凤生怕被人瞧见,竟不逃避也不迎敌,而先以手掩面。
  萧飞雨更不敢放下展梦白,突然顿一顿足,向马群冲了过去,唐凤此刻便是火坑也要跳的,何况马群,自也随入。
  唐迪也已跃出地面,厉喝道:“这两人逃入马群,实是自寻死路,传令弓箭手伺候,莫要放走一人。”
  一条大汉应声喝道:“马栏中已混入奸细,弓箭手四面伺候着,只要有人自马栏中逃出,只管放箭。”
  马栏围以绳索铁线,四面本有看守之人,此刻一声声传呼下去,四面八方都响起喝声,声势端的惊人。
  萧飞雨何尝不知道自己已逃入绝地,但此时她实别无选择之路,只好能躲过一时便算一时了。
  但她深知唐门暗器厉害,哪敢在马背上飞跃,一入马群,便钻入马腹之下,那马群拥挤不堪,草地上不时可望见一堆堆马粪,一阵阵臭气扑鼻而来,他三人在马腹下又热、又闷、又臭、又是担心害怕,还得时时留意,不让马群的铁蹄踏在面目之上,那滋味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萧飞雨自幼娇生惯养,几曾受过这样的罪,但她只顾着展梦白的伤势,浑忘了自己的痛苦,一面以衣袖为他抹汗,不住地说:“你还好么?这气味你受得住么?”
  展梦白衷心感激,喉头哽咽,哪里还答得出话来。
  唐凤冷“哼”一声,道:“这气味受不住也要受的。”
  萧飞雨知道这位小姐又犯了醋劲,只好当作不闻,柔声道:“你的伤势还疼么?还是已好了些?”
  唐凤冷笑道:“反正都要死了,伤好不好都没有关系。”
  萧飞雨瞧也不瞧她一眼,用身子护着展梦白,轻轻道:“你要是受不了这气味,就……就闻我好了,我总比马粪香些。”
  她极力想笑一笑,但此时此地,实在笑不出来,眼睛眨了两眨,反而流出泪来,一滴滴落在展梦白的脸上。
  展梦白始终只当她娇纵狂放,再也想不到她竟也会如此温柔,不由得叹道:“我真该谢谢这些马粪才是。”
  萧飞雨道:“你……你说什么?”
  展梦白强笑道:“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温柔对我。”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以前难道就不温柔了么?”轻轻伏在展梦白的身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四面马声嘶鸣,杀机重重,但两人第一次瞧见对方真情流露,只觉此时此地,便是天堂,而马嘶也变成仙乐。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轻叹道:“我脾气不好,以前有许多地方气苦了你,但以后……以后……”
  忽然想起此时已是危境,哪里还有以后,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萧飞雨更是泪湿衫袖,不觉依偎更紧。
  突听唐凤丝丝苦叹一声,似在自语着道:“还说什么以后,我只要有你们此时一刻,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她回想自己虽也娇生惯养,一呼百诺,但其实却寂寞无比,眼见两人如此真情,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暗暗忖道:“别人瞧她生长名门,洋洋自得,必当她幸运无比,又有谁知道她的悲哀苦命?”
  一念至此,不觉对这少女顿生同情之心,回过头去,一抹泪痕,道:“你也过来,让我们三人一起……”
  唐风突又板起面孔,冷笑道:“你两人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我可不愿奉陪,反正快要死了,还是快些多温存温存吧!”
  萧飞雨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常常喜欢故意说些令人伤心的话,又有谁知道你在说这些话时,自己比别人还要伤心呢?但你现在已骗不了我,我已知道你的话虽冷,心却是热的。”
  唐凤怔了一怔,目中泪光转动,忽然大声道:“谁说我的心热,我的心早已……早已死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却也掩不住心里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