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圈子圈套
作者:白云青枫    更新:2021-12-03 04:33
  那个晚上,他的举动有些异乎寻常,耐心的剥开我的层层衣衫,然后吻我的额头,一直到脚趾。晚秋的风在寂静的窗楣间散播着微凉,而那灼热的气息,从肌肤上寸寸掠过,一个吻,伴着一声缠绵的“我爱你”,让我幻想出一团奇异的可以变换色彩的火焰,从容而妩媚的燃烧。
  一波又一波的快乐,自胸中荡起,我紧紧的揽住他的脊背,仿佛未谙世事的少女,正贪婪的沉湎于他成熟而阳刚的身体。
  而他,似乎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兴致,一次又一次,轻噬着我的灵魂,引诱我在欲望的河流中沉浮。
  直到筋疲力尽,他细细的把我拥在臂弯里,轻声说:“玉儿要时时记得,我是爱你的。”
  我最后的一点清醒早已在他霸道的侵略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强撑着眼皮,含混的应承着说:“记得,两百年,三百年,直到永远都记得。”
  朦胧中,我仿佛看见我们俩个,走上一座很高很高的汉白玉的亭子。天边正在升起的朝霞氤氲着他的脸庞,他依旧穿着玄色的长衫,腰里的带子却已换作了明黄。
  “你看,这都是朕的天下。”他用手一指,俨然一派帝王风范。
  “阿禛,你终于做到了。”一个柔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很可惜,却不是我的。
  “明丽啊,朕要封你做贵妃,除了皇后,没有别的女人再跟你比肩。”他一下子拉起我的手,态度肯定而从容。
  明丽!我大声地叫了出来,可四下里却没有一点声响。我使劲的揉了揉眼,为什么,那明明是我的眼睛,为何,却正从另一个女人的瞳孔中窥视见他的温存?
  “格格!格格!快醒醒!”小乔的喊声一下子把我从梦中拽了回来,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张开,原来天早就已经大亮了。
  “格格这是怎么了,又是哭,又是笑的,可把人吓死了!”小乔一边卷着床幔,一边抱怨着。
  我抬起手在脸上一蹭,才发现是有泪水流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掩饰道:“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突然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的说:“昨儿晚上王爷这么疼您,主子还会做噩梦,可真是奇了!”
  “去你的!”我有些气恼的推了她一把,没好气地说,“小丫头真是不学好,看看赶明儿个谁敢要你?”
  “那好啊,小乔一辈子留在格格身边,就用不着为了男人烦恼了。”小乔嘿嘿一笑,口气倒是豪爽的很。
  我也随着她笑了笑,脑海中却忽然回响起一首很旧的曲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
  “对了,王爷临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格格。”小乔把桌子上的一张纸递了过来。
  他的字一向酣畅饱满,轻捷自如。可眼前这一幅,却显得有些零乱,几处起笔也仿佛犹豫了再三。
  “王爷还说什么了没?”我轻捻着手中的宣纸,有些茫然的抬头问道。
  “有,他说格格看了一定会明白。”小乔想了想,又道,“王爷一大早,本来连着写了好几张,不过都撕掉了。”
  髻子偎人娇不整,眼儿失睡微重。寻思模样早心忪。断肠携手,何事太匆匆。
  不忍残红犹在臂,翻疑梦里相遇。遥怜南埭上孤篷。夕阳流水,红满泪痕中。
  这首《临江仙》,写的是绍圣元年,四十五岁的秦观出为杭州通判,与妻子离别的□□。言有尽而意无穷,愁肠未断,却依旧匆匆。其实人生,原就有许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
  就像有些事儿,明明早该知道,为何还要执拗的等着别人点醒呢?
  接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四爷,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小乔总是旁敲侧击的询问,要不就是絮叨着年氏的院子里如何的热闹非凡。看着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我通常只是笑笑,继续干我该干的事情。年家的风光显赫,是从十四被封为大将军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的,如同春日里渴望着展颜的花朵,从来都是在深秋的烟霭迷离中,才会知晓繁华落尽的凋零。
  于是对我而言,既然不想圈在院子里杞人忧天,也更加不会大唱一曲“悔教夫婿觅封侯”,那能选的,也只有一如既往的过自己的日子。毕竟,时间的流逝,总会伴随着智慧与耐力的积淀。既然曾经失去过,所以自然加倍懂得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两个人避无可避的伤害减到最低。
  “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啊?”一个厚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么高的亭子,随便抬抬眼眉,都能看得见,哪里算得上是躲?”我满不在乎的转过身,望见那个意料之中的人。
  十三一身绛紫色的棉袍,腰里束着黄带子,辫子溜光,额头也剃得锃亮,除了眼圈有些凹陷,倒是瞧不出一点几日前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见我挑衅似的瞧着他,眸色一闪,语气里倒有几分恳求的意思:“你,你那天跟我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回?”
  “呦,皇上又是明发上谕,又是邸报通传的,难不成十三爷还有什么疑问?”我干脆坐了下来,一脸玩味的望了过去。
  “你,可真是的,谁问你这些了?”他被我捉弄得也有些起急,“还不是你说的什么公元未来,又是什么三百年后的,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现在相信了,不觉得我是在消遣你?”我微扯了一下嘴角,心里却闪过一丝莫名的悸动。
  “我,其实,也说不清。本来,是想去问问你阿玛的,可没成想,他竟然辞官还乡了。”
  阿玛!这个称谓对我而言,似乎仅仅只是一个名词。可冷不丁听他说起,倒有些好奇了:“那你,想问他什么?”
  “想问,就问问他,你家隔壁,是不是,真有个信天主的大叔。” 他紧皱着眉头,似乎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哧的笑了出来,道:“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真难为你还记得!”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其实老十四也说过,你不但会西洋人的话,还知道那么多的西洋的掌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宫女。”
  “所以我想,也许你跟我说起过的隔壁那个信天主的大叔,会不会也是得道之人,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通晓未来。”
  看着他那认真得几近滑稽的样子,我倒有些笑不出来了,一下子酸涩的想起另一个人,想着他会不会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着我会不会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倾吐在他的面前。
  “你也坐下来吧,我想慢慢的讲给你听。”我避过他的目光,慢慢把自己浸在了回忆之中。
  从我在现代的家一直到我的大学,从三百年后的阿真到下水救人的那个晚上…十四年了,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束缚和羁绊,不用顾及古人的方式和习惯,用最真实的自我,来讲述那段听上去根本是匪夷所思的经历。
  其间,十三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几次瞥见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却仍是压抑着没有开口。其实对他而言,眼前的我本就是个最大的异数,另外那些小小的疑惑,又算得了什么呢?
  终于把我认为可以告诉他的事情一一叙述完毕,喘了口气儿,本以为会遭遇一连串的提问。等了等,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转头望了过去,十三半张着嘴,一双眼睛,仍旧直勾勾的盯在我的脸上,看那神色,有些困惑,又有些迷茫,不觉让我想起蒂姆•欧哈利第一次见到两根天线从马丁叔叔头上升起的情景。
  “怎么,不认识我了,要不要给你找个放大镜,仔细研究一下?”见他还不说话,我忍不住开口哂道。
  十三一惊,不过终于是回过神儿来,眨了眨眼,还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说的这些话,可都当真?”
  我耸了耸肩膀,对着他道:“如果你能想出更合理的解释,我一定承认我是在撒谎。”
  他黑亮的眸珠再一次朝着我的眼睛直视过来,仿佛是想穿透一切,望见我心灵深处最隐蔽的角落。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蓦的站起身,在亭子里不住地来回走动。
  “我信你。”他一下子站住,目光却陡然变得犀利。“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四哥,而是我?”
  “要不是怕你变成廊亦舫的醉猫,害得人家孙太医没办法打开门做生意,我才不会说出来呢!”我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避重就轻,我是在问你,问什么不告诉四--哥--?”他竟然随着我的目光转了过来,故意拖长了声音。
  “我…”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真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许,人总是在探索的过程中,才能寻觅到自己未知的快乐。我只希望,他心里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像太子那样,早早就知道结果,难道就好吗?”
  几缕莫名的神色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个明朗的笑容,道:“记得小时候从摛藻堂偷了《幽明录》来读,一心想着上要天台山去寻仙女,结果还被四哥训了一顿。这下到好,我们身不动膀不摇的,这仙女嘛,倒是不请自来了。”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开怀了,晚秋的暮色薄薄的笼罩下来,似又有一层朦胧的光晕萦绕着他俊朗的脸庞,我突然觉得分外的开心,因为,我所熟悉的那个潇洒自信的十三又回来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已经进了腊月。自从那一次在壶口告诉他我的生日是在腊月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陪我一起庆生。不过这一次…
  腊月十八的一大早,高福儿就到了梧桐院,说是四爷陪着皇上回了紫禁城,今儿个就不过来了。心里虽有些郁郁,但也是无可奈何。再一次想起那个晚上的那一句“玉儿要时时记得,我是爱你的。”,可是天知道,为了他的一句话,我要花费多少的忍耐和毅力。
  中午的时候,天申和元寿嚷嚷着要吃我做的八宝粥,亲自到小厨房煮了端过来,这两个小鬼却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幅卷轴,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幅行书的《后唐望美人山铭》①,看那笔法布局,倒和四爷的字有几分相似。再瞧见落款,也就难怪了,原来竟是董华亭的大作。
  天申趴在我的腿上,献宝似的一个劲问我喜不喜欢。
  我伸手刮刮他的小鼻子,笑眯眯的问:“宝贝,是谁让你们送来的啊?”
  弘昼一下子跳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正要说话。却被弘历抢了先:“是十三叔刚才送过来的,让儿子们呈给玉姨。”
  十三?我这改过的生辰他又怎么会知道?还未及细想,就听见一旁的弘昼撅着嘴道:“四哥为何非要说出来嘛?十三叔不是说了,就算是咱俩送的。”
  “那倒是,不过这副字十三叔看的跟宝贝似的,所以儿子想这么金贵的东西,一定还是骗不过玉姨的。”弘历得意地看了一眼弟弟,微笑着解释。
  一下子又想起很多年前在木兰围场的时候,借着香光居士的旗号,让十三帮我讨字的情景,不觉笑了出来。可又想起他当初那么小器,怎么一下子变得大方起来了?
  突然,一个很恶搞的主意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拉过两个小鬼,轻声问:“那十三叔府里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宝贝?”
  “是啊,是啊,我记得阿玛说过,除了三伯父,就数十三叔的书斋藏书最全最多。”弘历脱口便答了出来。
  “阿玛还说,还有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宋元孤本呢!” 弘昼在一旁也不示弱。
  “那好。”我一挑眉毛,笑嘻嘻的道,“今个下午就放你们半天假,去十三叔府里好好参观一下。当然,别忘了临走的时候,再捎点宝贝带回来,就说是额娘喜欢你们进的东西,让你们就照这样的,再进两件。”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都待在屋子临这副《后唐望美人山铭》,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这魏晋人物的风姿,精巧华美,萧瑟从容,总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忽又想起在北五所看见十三吹箫,英气勃勃,玉树临风,想来那绝顶风流的曹子健,也不过如斯。
  “格格,有您家里的人来看您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我一愣,回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拘谨的站在门口,便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呀,小乔呢?”
  那小丫头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主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小乔姐姐不是伺候两位小主子出去了嘛。奴才叫锦琳,是才调来园子里当值。”
  唉,还真是记性不好。弘昼刚才非要拉着小乔陪他们一块去,我也就答应了,怎么这回子就忘了呢?释然一笑,又问她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家里的人?”
  “是,门上回是主子的嫂子,说有什么事,要接主子回去一趟。”
  “那,那怎么不让她进来?”我自打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避免和耿家的人见面,一来那并不是我真正的亲人,二来也是怕被他们拆穿。
  “因为没见过,所以当值的也不敢随便放她进来。要不,主子挪步去看看?”
  “嗯,也好,要不你跟我出去瞧瞧吧。”我随手拿了一件披风,便出了屋子。
  西南角门的门口,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正在台阶上焦急地来回走动着,一见了我出来,就马上迎了上来。也顾不得行礼,拉着我便哭道:“如玉妹子,可见找你了。阿玛他老人家这就要,要…临走之前,就想见你一面呢!”
  我被她的胳膊紧紧的拽住,不好意思挣扎,又不敢说不认识她。只好劝慰地说:“嫂子你先别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女人又抽泣了几声,一边掉眼泪一便道:“还不是老毛病,妹子你也晓得,熬了这么多年,可是不容易。可这几天,只怕就,就过不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了。这么多年,空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分不说,从来也没进过一点点做女儿的义务,实在是,有点过分。想了想,便道:“嫂子,那我这就跟你回去看看阿玛。”
  那女人擦了擦眼泪,拉着我便走向街角的一辆马车,我踩上脚凳,回头又对锦琳说:“等小乔回来你告诉她,我要是回来得晚,就让他伺候两位阿哥先睡。”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弘时骑着马,正往园子的方向。他似乎也看见了我,却故意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坐到车里,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仿佛有什么事情,总是不大对劲。抬眼看看我的嫂子,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四平八稳的坐在对面,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嫂子,阿玛跟前请的是那位大夫呀?都用了什么药?”
  “嗯…”她似乎没有什么准备,支吾着道,“都,都是你哥哥操持的,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
  “那,那要不我们先回了雍王府,我去禀了王爷,给阿玛再找个的用的好大夫?”我心里又多了几分疑虑,不禁试探着问道。
  “不行!”她一听我要回王府,一下子起了急,“咱家就,就在西城,这就倒了,就到了。”
  “本来,是想去问问你阿玛的,可没成想,他竟然辞官还乡了。”十三不经意的那句话突兀的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说不清的担心到底是什么。
  转身一把掀开车帘,便要往下跳。可肩头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的扳住,刚要挣扎,便被一块香气四溢的帕子封住了口鼻。
  “KIDNAP!”我使劲地嚷了出来,可最后的记忆里却只是一声柔弱无力的叹息。
  ①【后唐望美人山铭】(北周•庾信)
  高唐疑雨,洛浦无舟。何处相望?山边一楼。峰因五妇,石是三侯。险逾地肺,危凌天柱。禁苑斜通,春人恒聚。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斜看己识,试唤便回。岂同织女,非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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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玉玉安排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貌似有一点点恶搞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