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玉落禛心
作者:白云青枫    更新:2021-12-03 04:33
  回到永和宫,几位姐姐的态度都比以前亲热了几分,就连“愤青”彩烟同志,估计也接受了文明礼貌的再教育,虽然暗地里还会时不时地说上几句风凉话,但至少明面儿上也算是客客气气了。其实我自己也觉得纳闷,不知道为何她们会有如此的转变。直到很久之后才了解,原来碧心姑姑从进宫起就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直到八阿哥出生,开始伺候良主子,也就一直留在了宫里。虽说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可是以她在资历辈分,自然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之后的几个月,我也常常被召入娘娘的殿里伺候。久而久之,墨菊也就让我很大家一起轮流当值。可金毛这小东西,虽然见我的时间少了许多,却又跟娘娘身边的乐公公对上了眼,整天跟着他一起玩得乐不思蜀,只是让我又气又恨!不过也没办法,只好由着它去了。
  五月初,终于传来了康熙皇帝回銮的消息,德妃娘娘和另几位得宠的主子都被召入畅春园迎驾。跟着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地忙着搬家,心中不觉也被喜悦充满着,毕竟,四爷,也要回来了。
  德妃娘娘住的凝春堂位于畅春园的西部,四周有湖水环绕,后院是天光云影楼、红蕊亭和秀野亭。这三亭一院,相互套连,错落有致,比之紫禁城内永和宫的华丽辉煌,到别有一番幽静雅致的氛围。而此刻的我,正站在湖岸边,对着水中的一池碧荷发呆,四爷和十三爷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可偏偏今天又不是我当值,只能等在院门口守株待兔了。
  远远的望见十四爷正向这边走来,身后的小太监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心中一动,紧走两步迎了上去道:“十四爷吉祥!奴婢恭迎十四爷大驾!”
  “呦!这几个月没见,你还真是出息了!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礼貌周全?”十四见了是我,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很想给他个白眼,可想想还需要他的帮助,只好换作一脸的笑容说道:“爷说的哪里话?奴婢可是好心好意的等在这儿给您接风的呀!”
  “行了,你的好意爷心领了。跟我进去给额娘请安吧,待会儿少不了有好东西赏你。”
  “噢耶!”我心中暗自欢呼了一声,还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让我遂了心愿。
  德妃娘娘选了凝春堂右手的河厅三楹--迎旭堂为自己的寝殿,而此时众人都聚在东侧建在湖面上的招凉精舍里,对着湖景品茗聊天。德妃娘娘半躺在屋子正中的美人塌上,正饶有兴味的听着十三讲述南巡途中的见闻,四爷紧靠着水边的栏杆,似乎是含笑望着他们。
  见是十四来了,德妃不禁喜上眉梢,急着吩咐小太监给十四奉茶打扇搬椅子,十四就大大咧咧的坐到额娘脚边的矮凳上,抄起茶杯先灌了两口,便开始和十三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乱侃。
  我对古代江南的景致并不太上心,一双眼睛偷偷的瞟向了四爷。许久未见,他似乎清瘦了少许,皮肤也晒黑了一些,凸显出脸上的棱角更加的分明。他独自一个人立在湖边,两旁斑驳的竹影在他淡青色的长衫上洒下一片暗淡,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他故意保留在阴影中的那份距离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不过他自己,却是浑然不觉,一边婆娑着手中的茶盏,一边自顾自的若有所思。
  忽然,身旁的桂喜扯了我一下,原来十四阿哥让把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呈上来。一盘子的苏绣,都是纯手工制作的,倒也比宫里常用的样式别致了许多。德妃选了几条帕子,又留了一些让十三带给格格,剩下的就都赏给我们几个了。端着盘子刚要退下,却被德妃叫住了:“玉丫头,今儿个不是不该你当值吗?”
  我心想这位娘娘可真是的,难道多个人伺候你还不好?可又不能说自己是等不及想看你儿子一眼,只好拉十四来垫背:“娘娘说的正是,不过奴婢知道今天是爷们回来的好日子,就斗胆替娘娘在门口迎迎。正好接了十四爷,就跟着进来伺候了。”
  “这如玉丫头出落得越发乖巧伶俐了,主子可是得好好赏她呢。”一旁的墨菊看着德妃的脸色,随声附和。
  也许我说的话还真对了德妃的心思,只见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指着一旁的桌子对我说道:“难为你这小丫头一片孝心,到那边桌子上领了四爷和十三爷赏的东西,下去歇着吧。”
  四爷和十三爷带回来的礼物都是封好的,写着每个人的名字。看到四爷给我的那个绸布包比别人的大了许多,心里一阵兴奋,脸上的笑容也几乎要溢了出来。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他瞟了一眼,却正碰着他的眼神也落在我的身上,微微上翘的嘴角,像是滑过一丝戏谑的笑容。可一对上我的目光,却马上转过脸,继续看着两个弟弟海阔天空的侃大山。
  一回到屋子里,我便急不可耐的拆开四爷的那份礼物。白色的绸布包里面是一个淡绿色的织锦缎口袋,再往里,却又是一个宝蓝色的贡缎口袋,皱着眉头再拆开下面一层,竟然又是一个藕荷色的丝绸袋子,面上还绣着一支顽皮的小狗,看样子到有几分像金毛。
  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疑惑,他到底装了什么宝贝在里面,要封上这么多层?咬着嘴唇着再往下拆看,竟又是一个天青色的布袋。我的天,这个人是不是存心拿我找乐?气恼的想扔在一边不看了,可心里却又痒痒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了本小姐,遇上这位爷,是指定舍不得半途而废了。
  顽强的拆到第九层,终于露出一个锦囊。雪白的贡缎纤尘不染,上面手绘着西湖十景的盛况,倒也栩栩如生。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忐忑,用手捏了捏,里面应该再没有什么华丽丽的包装了。迫不及待打开,抖了半天,才瞧见一张轻柔的宣纸飘然而落,抓在手里一看,清雅遒劲的字迹似曾相识,和当初留在《沧溟集》扉页上的那行字同出一处,不过可惜却只有两个—礼物。
  我,我真恨不得大哭一场,折腾了这么半天,竟然是被他大大的捉弄了一番。难怪了,刚才出来的时候他会露出那么奇怪的笑容,原来早就算好了我受骗上当的样子,真是被他气死了!真不知道他和阿真是不是在冥冥中相互串通,竟然可以共同改编马三立的相声来拿我寻开心?
  “嗯哼…”门外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我一抬头,四爷的跟班高福儿正探头扒脑的站在门口,一脸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心道这下完了,自己刚才的窘相,一定被他看了个满眼,回去好生动形象的向他主子汇报。估计要是放到现代,这位爷说不定会把我的屋子改造成摄影棚,以记录下这个独角喜剧的全部过程。
  “姑娘吉祥!”还没等我开口,这小子就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四爷吩咐小的来找姑娘取一样东西。”
  “什么?”我没好气地随口一问。
  “就是,就是姑娘手里拿的那张纸!”
  “什么!”我差一点把那张“礼物”拍在高福儿脸上,这个装模作样的臭胤禛,也太过分了吧!先是编剧加导演拿我找乐不说,之后还派人要取回他恶作剧的证据,真是,真是…
  还没等我满腔的气愤发泄出来,高福儿竟麻利的抽出我手里的那张纸,得意的冲我挥了挥手,飞快的跑了出去。再等我踩着花盆底儿回身追出去,他早已不见了踪影。郁闷的回到屋子里,负气的甩了甩胳膊,没成想却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桌子上竟是多了个小巧的锦盒。
  难道,又会是什么圈套?犹豫着端详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盖子,怎么会是,会是…眼前蓦地一闪,无限的甜蜜便在心头融化开来。
  原来,竟是一只粉嫩的芙蓉玉镯,正懒洋洋的躺在盒底,绽放着欢快柔亮的光彩。镯子的内沿上,还刻着一行瘦金体的小字:
  初夏正清和,鱼戏动新菏,西湖十里好烟波。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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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夜晚,依旧是凉爽宜人的。过了湾转桥沿着回廊上行,便到了秀野亭。此处凝春堂本就是依山而建,后院的几处凉亭已到了半山腰处,远远的眺望出去,前院的迎旭堂内灯火通明,正是德妃与几个儿子饮宴正酣,而四下里的湖水黑沉沉的,只在零星的灯火的照耀下掠过几丝闪亮的波纹。
  我轻轻的闭上眼睛,仰着头靠向身后的石柱,放松了自己沉浸于这清凉如水的夜色。几缕微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气,不经意的从唇边滑过,宛若夏的气息轻触心田。恍惚中,那首淡淡的歌似在耳畔响起:“夜色正阑珊,微微银光闪闪。一遍又一遍,轻轻把你呼唤…”
  仿佛又回到了高三毕业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一起聚在操场上,对着满天的星斗,唱着这首耐人寻味的歌谣。时光荏苒,流年轻度,曾经生命中的一幕幕已作过眼云烟;正如年轻的爱情,终有一日会成为成长的代价;而年轻的歌,却会因为时空的流转而弥足珍贵…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呐!”背后的一个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惊醒。
  转回身,三阿哥那张温和的笑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呼吸中带着几分酒气,含笑的眼睛里洋溢着浓浓的暖意,“刚才的那首曲子很好听,再给我唱一遍可好?”
  “乡野小调,怎登大雅之堂?没得污了三爷的视听。”我嘴上推辞着,心里却一个劲的想着该如何脱身才好。
  三阿哥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好,竟然没有坚持:“好,好,就依你,改天吧,我亲自抚一曲《高山流水》给你。”
  我朝他点点头,咧了咧嘴道:“什么都好,只要不是《十面埋伏》就行。”
  “哈哈哈哈…”他开心的一笑,顿了顿,又开口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来干什么?”
  “难不成爷还是来给奴婢送礼的?”我也陪笑着哂了一句。
  “咦,还真是奇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神情略显诧异,回手把藏在身后的一个盒子递到我跟前。
  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长这么大我还没同时收过这么多的礼物。不禁下意识的把盒子又推向了他:“奴婢只是混说的,爷可别当真呀!”
  “怎么,我的东西就这么不入眼,你连看都不看一下?”他的语气沉了下来。抓住我的手把那个盒子重重的放在里面。
  “三爷哪里话,只是奴婢不值得爷这么破费罢了。”我不想太扫他的面子,顺着收回的手臂把盒子举到了眼前。白色的盒子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泽,看上去有些像藤条,但我却有些惊讶的认出那是用白茅编成的,透过茅草间的缝隙,里面似有微光一闪一闪的。解开盒子侧面一个精致的草结,顶上的盖子就被打开了。起先没有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几颗亮光从盒子里浮了出来,轻巧的飘荡在空气中。慢慢的,闪亮的小星越聚越多,仿佛一条蜿蜒的银练,正照见他脸上的笑容,温馨而明亮。
  “啊,萤火虫!”
  我一边惊诧着,一边从纷杂的词条中把它择了出来。生长在三百年后的我,对这种奇妙的小声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而眼看着它们闪烁着围绕在身旁,那种快乐却是陌生而新奇的。我摊开掌心,让他们静静地落在手心里,再轻轻呵一口气,看着那飞翔的流星四处飘散。然后它们再次聚拢,一点一点地向上升起,这秀野亭的顶棚,便被装扮成了夏夜明亮的星空…
  一低头,正对上三阿哥期待的目光,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怔怔的望着他,竟有一点舍不得把眼光移开。他向前一步,握住了我的双手,柔声道:“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我的这份心意,你不会再说不明白了吧?”
  心,忽然有些微微的迷醉,我仿佛看见自己茫然的样子,正倒映在他的瞳孔里。暧昧的光影里,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炽热,仿佛要将自己也一并融化在里面…恍惚之间,他竟已把 我搂在了怀里,托起我的下巴,狂热的便要吻了下去。我的神志似有片刻的混乱,手臂下意识的搂上他的肩膀,却被一个东西狠狠的硌了一下…
  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玉镯内沿的那行字真真地刻入了我的手腕中,仿佛烧红的烙铁火辣辣的熨烫而过,留下一道永久的烙印,把我的心死死的封存了。我猛地一下子推开了他,身子也靠紧了旁边的石柱。三阿哥冷不防被我推的一个趔趄,晃了晃收住步子,脸上的神情陷入一片迷茫。
  我抚摸着手臂上的玉镯,彷徨间想给自己寻找一点坚定的力量。深深地吸了吸气,重重地又把镯子按入了肉里。然后对这三阿哥道:“谢三爷的赏赐。这礼物,奴婢收了;但爷的一片心意,奴婢万万领受不起。”
  “为什么?我的心意怎么就让你领受不起?”三阿哥的面孔涨得通红,嘴里呼出的气息也更沉重了。
  我的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对上他愤恨的目光:“承蒙贝勒爷错爱,可奴婢的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给了别人。”
  “混帐!”三阿哥的脸上怒气大盛,一向温和的声音竟然变得气急败坏,“同是皇阿玛的儿子,到底四弟有什么好,就让你这么痴情一片,死心塌地?”
  “贝勒爷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听他提到四爷,我惴惴不安的心反倒安定了几分,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答道:“他是不是你的兄弟,是不是你皇阿玛的儿子,都与我无关。我愿意死心塌地,愿意痴情一片,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三阿哥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悚然。
  我也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回过身便向山下跑去。眼看着在转过一个弯就回到住处了,可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黑影正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不会是三阿哥不死心又跟了来吧?难不成他还想效仿香港电视剧里的变态色魔情急之下就先奸后杀?心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三阿哥狞笑着向我逼近的样子,几乎吓得自己绊倒在地上,上下的牙齿也忍不住开始打架,一狠心脱了脚下的花盆底,抱着鞋子撒腿就往屋子里跑。
  终于进了屋,跳动的烛火让我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侧耳听听窗外,却似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匆忙的关上大门,紧紧地倚上了门板。后背只觉得一阵冰凉,原来是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了。
  我定了定神儿,心道这下终于安全了,凭他皇子的身份,总不至于撞门吧。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有些咸咸的,我刚刚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冷不丁却被身后的门板撞了出去…
  “哎呦!好痛呀!”我揉了揉被撞到的额头,心中一阵愤然!紧爬两步靠上炕边,拿起枕头便朝身后扔了过去,还壮胆似的嚷嚷着:“贝勒爷不要逼人太甚,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可要叫人了…”
  原以为会迎来三阿哥疾风暴雨般的怒火,可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试探着张开眼,对面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瞬也不瞬的看着我。
  四阿哥!我差一点惊叫了出来,怎么会是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可眼前依旧是他微翘的嘴角,清晰的眉目。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法师下了催眠的符咒,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胸膛里一束跳动的火焰,一直向上升腾着,将四周的空气也撩拨得好似岩浆般蔓延开来。
  “告诉我,刚才为什么不答应三哥?”他的声音不冷,却有些恶狠狠的味道。
  “不答应他,啊…难道你…”我猛然一愣,难道,他一直就在附近,而我和三阿哥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回答我!”他的腔调较真得有些滑稽,但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你,你既然都听见了,怎么还问我?” 我一向灵敏的舌头纠结着,几乎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
  他又向前凑了凑,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从唇边一闪而过:“可是我,还想听你亲口说一次。”
  “你…”真的有点过分。我使劲的咬了咬嘴唇,只觉得双颊仿佛是火烧一般。没办法,对着他半是玩笑半是期待的表情,嗫嚅着道,“谁让你,你先拿这个,收买人心来着?”
  他终于轻声地笑了出来,眼神变得既温柔又带着几分怜爱,牢牢盯在我的脸上,让我几乎可以甜蜜的溺毙在里面…
  这一刻,没有一丝风声,就连窗外树上的知了也静悄悄的停止了鸣叫,静谧得我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而接下来的一秒,我已跌入他的怀抱。无数个吻落上我的眼睛、眉毛和嘴唇,我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却更深的陷入其中。我们两个人的爱情终于交缠着燃烧在一处,再也理不清、分不开了。
  朦胧中,他轻轻的问道:“如果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你也会依旧如此?”试探的语气中仿佛还含着一丝丝质疑。
  我向前蹭了蹭,趴在他的耳边,笃定的答道:“惟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身。生有同室好,死成併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