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作者:(明)徐宏祖    更新:2021-12-03 04:09
  楼之上复分二穴。穿右穴而进,其下甚削,陷峡颇深,即下穿所入之峡也,以壁削路阻,不得达。乃返穿左穴而进,其内曲折骈夹,高不及丈,阔亦如之,而中多直竖之柱,或连枝剖楹,或中盘旁丛,分合间错,披隙透窾kuǎn中空之意,颇觉灵异,但石质甚莹白,而为松炬所薰,皆黑若烟煤,着手即腻不可脱。
  盖其洞既不高旷,烟雾莫散,而土人又惯用松明,便于伛偻,而益增其煤腻。盖先是有识者谓余曰:“是洞须岁首即游为妙,过二月辄为烟所黑。”余问其故,曰:“洞内经年,人莫之入,烟之旧染者,既渐退而白,乳即钟乳石之新生者,亦渐垂而长,故一当新岁,人竟游之,光景甚异。从此至二月,游者已多,新生之乳,既被采折,再染之垢,愈益薰蒸,但能点染衣服,无复领其光华矣。”余不以其言为然。至是而知洞以低故,其乳易采,遂折取无余,其烟易染,遂薰蒸有积,其言诚不诬也。透柱隙南入,渐有水贮柱底盘中。其盘皆石底回环,大如盆盎,颇似粤西洞中仙田之类,但不能如其多也。约进半里,又坠穴西下,其深四五尺,复夹而南北,下平上凑,高与阔亦不及丈,南入三丈而止,北入十余丈,亦窘缩狭窄短小不能进。乃复出,升坠穴之上,寻其南隙,更披隘以入。入数丈,洞渐低,乳柱渐逼,俯膝透隙,匍匐愈难。复返而出,由楼下坑内批隙东转,又入数十丈,其内高阔与南入者同,而乳柱不能比胜。既穷,乃西从下坑透穴出。由坑仰眺,其上稍觉崆峒,即入时由楼上俯瞰处。既下穴出,渐见天光,乃升崖出口,满身皆染淄zī黑色蒙垢矣。乃下濯足水穴之口,踞石而浣洗。
  水从乱穴中汩汩出,遂成大溪北去,清冷澈骨。
  所留二人,炊黄粱于洞外者亦熟。以所携酒脯肉食品,箕踞两脚张开而坐啖洞前,仰见天光如洗,四山如城,甚惬幽兴。
  饭后,仍逾西坳,稍南遵花甸路,遂横涉中溪,西上横亘山之东坂。
  沿山陟陇,五里下,出上驷村之西,仍循西山北行。一里,过一村,遂由小径遵西山陇半搜剔搜寻挑选幽奥,上下冈坂十余里,抵暮,还宿于尹宅。
  初四日尹备数骑,循西山而北。三里,盘西山东出之嘴。又北半里,忽见山麓有数树撑空,出马足下,其下水声淙淙出树间,则泉穴自山底东透隙而出也。又北半里,有坑自北山陷坠成峡,涉之。稍东,又盘一嘴,又三里而至波大邑,倚西山而聚庐,亦此间大聚落也。
  由村北坠坑而下,横涉一涧,又北上逾冈,三里而下,是为铁甲场,有溪自西山东注,村庐夹之。前闷江门南当峡扼水,小山又东踞,为此中水口,南北环山两支,复交于前,又若别成一洞天者。过溪,上北山。北山自西山横拖而来,为铁甲场龙砂,实凤羽第三重砂也,东束溪流,最为紧固,其西南之麓即铁甲,东北之麓即闷江门,凤羽一川,全以此为锁钥焉。
  骑登其上。
  还饭于铁甲场居民家。置二樽于架上,下煨以火,插藤于中而递吸之,屡添而味不减此处即描述钩藤饮酒法。其村氓即村民,氓作汉子讲惯走缅甸,皆多彝货,以孩儿茶即儿茶,又称黑儿茶,清热化痰,生津止渴点水飨客,茶色若胭脂而无味。
  下午,仍从波大邑盘泉穴山嘴,复西上探其腋中小圆山。
  风雨大至,沾濡而返。
  初五日晨起欲别,尹君以是日清明,留宴于茔yíng山墓地,即土主庙北新茔也。
  坐庙前观祭扫者纷纷,奢者携一猪,就茔间火炕之而祭;贫者携一鸡,就茔间吊杀之,亦烹以祭。
  回忆先茔自己祖先之墓,已三违春露指自己长年在外,已有三年未去祭扫了不觉怃然悲哀惆怅!亟返而卧。
  初六日余欲别,而尹君谓前邀其岳吕梦熊,期今日至,必再暂停。适村有诸生许姓者,邀登凤羽南高岭,随之。
  下午返而吕君果至,相见甚欢。
  初七日尹君仍备骑,同梦熊再为清源洞之游。先从白米村截川而东,五里,遵东山南行。
  山麓有骑龙景帝庙,庙北有泉一穴,自崖下涌出,崖石嵌磊,巨木盘纠大树盘根错节,清泉漱其下,古藤络其上,境甚清幽。土人之耕者,见数骑至,以为追捕者,俱释耜sì亦称耒耜,一种原始翻工具而趋山走险,呼之返。下午,余苦索别,吕君代为尹留甚笃。是日宴张氏两公子。客去,犹与吕君洗盏更酌,陈乐为胡舞,曰紧急鼓。
  初八日同梦熊早饭后别尹君。三十五里,抵浪穹南门。梦熊别去,期中旬晤榆城大理的别称。余入文庙,命顾仆借炊于护明寺,而后往候何六安。何公待余不至,己先一日趋榆城矣。余乃促何长君定夫,为明日行计。何长君留酌书馆,复汲汤泉为浴而卧。
  初九日早饭于何处。
  比行,阴云四合,大有雨意,何长君、次君仍以盒饯于南郊。南行三里,则凤羽溪自西而东注,架木桥度之,又南里余,抵天马山麓,乃循而东行,风雨渐至。东里余,有小阜踞峡口之北,曰练城,置浮屠即佛塔于上,为县学之案。此县普陀崆水口,既极逼束,而又天生此一阜,中悬以锁钥相当于控制之机关之。茈碧湖、洱源海及观音山之水出于阜东,凤羽山之水出于阜西,俱合于阜南,是为三江口。由其西望之而行,又二里,将南入峡,先有木桥跨其上流,度桥而东,应山铺之路自东北逾横山来会,遂南入峡口。
  是峡东山即灵应山西下之支,西山即天马山东尽之处,两山逼凑,急流捣其中,为浪穹诸水所由出。路从桥东,即随流南入峡口。
  有数家当峡而居,是为巡检司。
  时风雨交横,少避于跨桥楼上。
  楼圮不能蔽,寒甚。
  南望峡中,风阵如舞;北眺凌云诸峰,出没闪烁。坐久之,雨不止,乃强担夫行。初从东崖南向行普陀崆中,一里,峡转而西曲,路亦西随之。
  一里,复转而南,一里,有一家倚东崖而居。按《郡志》,有龙马洞在峡中,疑即其处,而雨甚不及问。又南,江流捣崆中愈骤,崆中石耸突而激湍,或为横槛以扼之,或为夹门以束之,或为龃龉,或为剑戟,或为犀象,或为鸷鸟,百态以极其搏截之势;而水终不为所阻,或跨而出之,或穿而过之,或挟而潆之,百状以尽超越之观。时沸流倾足下,大雨注头上,两崖夹身,一线透腋,转觉神王王同“旺”,神王即精神旺盛。二里,顾西崖之底,有小穴当危崖下,东向与波流吞吐,心以为异。
  过而问热水洞何在,始知即此穴也。先是,土人言普陀崆中有热水洞,门甚隘而中颇宽,其水自洞底涌出如沸汤烧开的水。
  人入洞门,为热气所蒸,无不浃汗,有疾者辄愈。
  九炁台止可煮卵,而此可糜肉。余时寒甚,然穴在崆底甚深,且已过,不及下也。
  又南一里,峡乃尽,前散为坞,水乃出崆,而路乃下坡。
  半里抵坞,是为下山口。盖崆东之山,即灵应南垂,至是南尽,余脉逊而东,乃南衍为西山湾之脊;崆西之山,南自邓川西逆流而上;中开为南北大坞,而弥苴佉jūqū江贯其中焉。峡口之南,有村当坞,是为邓川州境,于是江两岸垂杨夹堤。
  路从东岸行,六里余而抵中所。时衣已湿透,风雨不止,乃觅逆旅,沸汤为饭。入叩刘陶石。名一金,父以乡荐为涿州守,卒于任。前宿其来凤庄者。刘君出酒慰寒,遂宿其前楼。出杨太史《二十四气歌》相示,书法带赵吴兴,而有媚逸柔媚飘逸之致。
  初十日雨止而余寒犹在,四山雪色照人。迨饭而担夫逸去暗中走掉,刘君乃令人觅小舟于江岸之西覆钟山下,另觅夫肩行李从陆行,言西山下有湖可游,欲与余同泛乘舟也。
  盖中所当弥苴佉江出峡之始,其地平沃,居屯甚盛,筑堤导江,为中流所;东山之下,有水自焦石洞下,沿东山经龙王庙前,汇为东湖,流为闷地江今名永安江,是为东流所;西山之下,有水自钟山石穴中,东出为绿玉池,南流为罗莳江今罗时江,是为西流所。故其地亦有三江之名。然练城之三江合流,此所之三江分流,虽同南行注洱海,而未尝相入也。
  余与刘君先西过大石梁,乃跨弥苴佉江上者。西行塍中一里,有桥跨小溪上,即罗莳江也。桥之北,水塘潋滟liànyàn水满波连之状,青蒲蒙茸;桥之南,溪流如线,蛇行两畦间。因踞桥待舟,北望梅花村绿玉池在里外,而隔浦路湿,舟至便行,竟不及北探也。此地名中所,东山之东,罗川之上,亦有中所,乃即此地之分屯也,余昔自鸡山西下所托宿处。大约此地正东与鸡鸣寺,西与凤羽舍上盘相对,但各间相隔一山脊耳。桥西诸山皆土,而峭削殊甚,时多崩圮。钟山峙桥西北,溪始峙桥正西,盖钟山突而东,溪始环而西。溪始之上,有水一围,汇绝顶间,东南坠峡而下,高挈qiè统领众流之祖,故以“溪始”名。下舟,随溪遵其东麓南行。两旁塍低于溪,壅yōng填塞修筑岸行水于中,其流虽小而急。
  此处小舟如叶,止受三人。其中弥苴佉江似可通大舟,而流急莫从。二里,则两岸渐平,而走沙中壅,舟胶搁浅不前。刘君与余乃登岸行陇,舟人乃凌波曳舟。五里,乃复下舟。少曲而西,半里,遂南挺而下湖。湖中菱蒲泛泛,多有连芜为畦,植柳为岸,而结庐于中者。汀水边平地港相间,曲折成趣,深处则旷然展镜,夹处则窅然罨yǎn画彩色杂陈的画,翛翛xiāoxiāo风景天成,无拘无束有江南风景;而外有四山环翠,觉西子湖又反出其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