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作者:(明)徐宏祖    更新:2021-12-03 04:09
  正支由火烧铺、明月所之间南走东折,下安笼所,入泗城州,而东峙为大明山,遂尽于浔州。旁支西南由白水西分水岭,又分两支:直南者由回窞坡西岭,西南峙为大龟山,而尽于盘江南曲;西南分支者,尽于曲靖东山。其东南之水,下为白石江;东北之水,下为石幢河;而西则泄于马龙之江,而出寻甸,为北盘江焉。
  然C则一山而东出为南盘,西出为北盘,惟此山及炎方足以当之;若曲靖东山,则旁支错出,而志之所称悉误也。由刘家坡西南,从坡上行一里,追及一妪,乃翠峰山下横山屯人也。随之又西一里,乃下坡。径坞一里,有小水自西北来,小石梁跨之。从此西南上坡,为三车道;从此直西溯小水,自西南岸入,为翠峰间道。其路若续若断,横截坞陇。三里,有大道自东南来,则自曲靖登山之径也,于是东南望见三车市矣。
  遂从大道西行,二里,将抵翠峰下,复从小径西南度陇。风雨忽至,顷刻而过。一里,下坡涉深涧,又西上坡半里,抵横山屯。其屯皆徐姓。
  老妪命其子从村后送余入山。半里抵其麓,即有两小涧合流。涉其北来者,溯其西来者,遂蹑峻西上。一里半,盘岭头而北,转入西峡中,则山之半矣。
  其山自绝顶垂两支,如环臂东下:北支长,则缭绕而前,为新桥西冈之脉;南支短,则所蹑以上者。两臂之内,又中悬一支,当坞若台之峙,则朝阳庵踞其上,庵东北向。其南腋又与南臂环阿成峡,自峰顶逼削而下,则护国旧寺倚其间。自西峡入半里,先达旧寺,然后东转上朝阳,以旧寺前坠峡下堑也。旧寺两崖壁夹而阴森,其病这里指不足之处在旁无余地;朝阳孤台中缀而轩朗,所短在前少回环。余先入旧寺,见正殿亦整,其后遂危崖迥峭,藤木倒垂于其上,而殿前两柏甚巨,夹立参天。寺中止一僧,乃寄锡殿中者,一见即为余爇火炊饭。余乃更衣叩佛,即乘间东登朝阳。一头陀方曳杖出庵门。余入其庵,亦别无一僧,止有读书者数人在东楼。
  余闲步前庭。
  庭中有西番菊两株,其花大如盘,簇瓣无心,赤光灿烂,黄菊为之夺艳,乃子种而非根分,此其异于诸菊者。
  前楼亦幽迥,庭前有桂花一树,幽香飘泛,远袭山谷。余前隔峡盘岭,即闻而异之,以为天香遥坠,而不意乃敷萼开花所成也。桂芬菊艳,念此幽境,恨无一僧可托。还饭旧寺,即欲登顶为行计,见炊饭僧殷勤整饷,虽瓶无余粟,豆无余蔬,殊有割指啖客之意,心异之。
  及饭,则己箸不沾蔬,而止以蔬奉客,始知即为淡斋师也。先是横山屯老妪为余言:“山中有一僧,损口苦体,以供大众。
  有予衣者,辄复予人。有饷食者,己不盐不油,惟恐众口弗适。“余初至此讯之,师不对,余肉眼不知即师也。
  师号大乘,年甫四十,幼为川人,长于姚安,寄锡于此,已期年已满一年矣。发愿淡斋供众,欲于此静修三年,百日始一下山。其形短小,而目有疯痒之疾。苦行勤修,世所未有。余见之,方不忍去,而饭未毕,大雨如注,其势不已,师留止宿,余遂停憩焉。是夜寒甚,余宿前楹,师独留正殿,无具无龛,彻夜禅那即坐禅入定不休。
  十三日达旦雨不止,大乘师复留憩。余见其瓶粟将尽,为炊粥为晨餐,师复即另爂为饭。
  上午雨止,恐余行,复强余餐。忽有一头陀入视,即昨朝阳入庵时曳杖而出者,见余曰:“君尚在此,何不过我?我犹可为君一日供,不必啖此也。”遂挟余过朝阳,共煨火具餐。师号总持,马龙人,为曲靖东山寺住持,避嚣于此,亦非此庵主僧也。此庵主僧曰瑞空,昨与旧寺主僧俱入郡,瑞空归而旧寺僧并不知返,盖皆蠢蠢即无知,世法佛法,一无少解者。大乘精进而无余资,总持静修而能撙节节省,亦空山中两胜侣也。
  已而自言其先世为姑苏吴县籍,与余同姓。昔年朝海过吴门,山塘徐氏欲留之放生池,师不果而归。今年已六十三矣。是夜宿其西楼,寒更甚,而夜雨复潺潺。
  十四日雨竟日不霁,峭寒砭biān。骨刺骨,惟闭户向火,不能移一步也。
  翠峰山,在曲靖西北,交水西南,各三十里,在马龙西四十里,秀拔为此中之冠。
  朝阳庵则刘九庵大师所开建者。
  碑言师名明元,本河南太康人,曾中甲科,为侍御,嘉靖甲子驻锡翠峰。万历庚子(公元1600年)有征播之役,军门陈用宾过此,感师德行,为建此庵。后师入涅槃,陈军门命以儒礼葬于庵之东原。土人言:刘侍御出巡,案置二桃,为鼠所窃。刘窥见之,佯试门子曰:“汝何窃桃?”门子不承。吓之曰:“此处岂复有他人,而汝不承。吾将刑之。”门子惧刑,遂妄承之。问:“核何在?”门子复取他核以自诬。刘曰:“天下事枉者多矣!”乃弃官薙tì发(削发为僧)于此。
  曲靖者,本唐之曲州、靖州也,合其地置府,而名亦因之。
  沾益州土知州安边者,旧土官安远之弟,兄终而弟及者也。与四川乌撒府土官安孝良接壤,而复同宗。水西安邦彦之叛,孝良与之同逆。
  未几死,其长子安奇爵袭乌撒之职,次子安奇禄则土舍也。军门谢命沾益安边往谕水西,邦彦拘留之。
  当事者即命奇禄代署州事,并以上闻。
  后水西出安边,奉旨仍掌沾益,奇禄不得已,还其位;而奇禄有乌撒之援,安边势孤莫助,拥虚名而已。然边实忠顺,而奇禄狡猾,能结当道欢。今年三月,何天衢命把总罗彩以兵助守沾益,彩竟乘机杀边,并挈其资二千金去。或曰:彩受当道意指,皆为奇禄地也。奇禄遂复专州事,当道俱翕然从之。独总府沐曰:“边虽上司,亦世臣也,况受特命,岂可杀之而不问?”故至今九月间,沾益复杌梩wùniè不安不安,为未定之局云。
  下午饭后,伺雨稍息,遂从朝阳右登顶。西上半里。右瞰峡中,护国寺下嵌穽口,左瞻冈上,八角庵上踞朝阳右胁。
  西眺绝顶之下,护国后箐之上,又有一庵,前临危箐,后倚峭峰,有护国之幽而无其逼,有朝阳之垲kǎi地势高而土质干燥而无其孤,为此中正地,是为金龙庵。时霏雨复来,俱当岐而过,先上绝顶。又西半里逾北岭,望见后数里外,复一峰高峙,上亦有庵,曰盘龙庵,与翠峰东西骈峙;有水夹北坞而下,即新桥石幢河之源也。于是南向攀岭脊而登,过一虚堂,额曰:“恍入九天。”又南上,共半里而入翠和宫,则此山之绝顶也。
  翠峰为曲靖名峰,而不著于《统志》。如阆木之在东山,与此隔海子遥对,然东山虽大,而非正脉,而此峰则为两江鼻祖。
  余初见西坞与回龙夹北之水,犹东下新桥,而朝阳、护国及是峰东麓之水,又俱注白石,疑是峰犹非正脊;及登顶而后知正南下坠之峡,则南由响水坳西,独西下马龙出寻甸矣,始信是顶为三面水分之界。东北二面俱入南盘,南面入北盘。其脉南自响水坳西,平度而峙为此峰,即西度盘龙。其水遂南北异流,南者从西转北,北者从东转南。两盘之交错,其源实分于此云。
  翠和顶高风峭,两老僧闭门煨火,四顾雾幕峰弥,略瞰大略。由南坞西下,为寻甸间道,余拟明日从之而去者。遂东南下,由灵官庙东转,半里入金龙庵。庵颇整洁,庭中菊数十本,披霜含雨,幽景凄绝。
  是庵为山东老僧天则所建,今天则入省主地藏寺,而其徒允哲主之。
  肃客恭敬地引进客人具斋,瞑雨渐合。遂复半里,东还朝阳。欲下护国看大乘师,雨滑不能,瞰之而过。
  十五日达旦雨止,而云气叆叇àidài形容云气很浓,余复止不行。日当午献影,余遂乘兴往看大乘。大乘复固留。时天色忽霁,余欲行而度不及,姑期之晚过,为明日早行计。
  乃复上顶,环眺四围,远峰俱出,始晰是山之脉,但东西横列,而脉从中度,屡伏屡起,非直亘之脊也。惟翠峰与盘龙二峰,乃东西并夹。而翠峰之南,响水坳之支横列东下,而结为曲靖;盘龙之西,又南曲一支,始东下而结为交水,又横亘而北,始东汇炎方之水,又北始转度沾益之南坞焉。从峰东下,又还过八角庵,仍返餐于朝阳。
  为总持所留,不得入护国。
  是日以丽江、嵩明二处求兆于翠和灵签,丽江得“贵人接引喜更新”,嵩明得“枯木逢春欲放花”。皆吉兆也。午晴后,窃计明日可早行,既暮而雨复合。
  十六日阻雨。
  十七日雨复达旦。一驻朝阳者数日,而总持又非常住,久扰殊为不安,雨竟日复一日。饭后欲别而行,总持谓雨且复至。已而果然。已复中霁,既乃大注,倾盆倒峡,更甚于昨。
  十八日彻夜彻旦,点不少辍。
  前二日俱午刻朗然,而今即闪烁之影一併无之,而寒且更甚,惟就榾柮作生涯即以烧木棍烤火过日子,不复问前程矣。
  十九日晦雨仍如昨,复阻不行,闲谈。总持昔以周郡尊事逮系,桁杨háng刑具甚若,因笔记之?
  东山寺昔有藏经,乃唐巡抚所请归者。郡守周之相,石阡人,由乡荐擢守曲靖。以清直闻。慕总持师道行,请之检藏,延候甚密。逢东巡守以下诸僚,皆有“独清”之恨,而周复不免扬其波,于是悉侧目之。中伤于抚台王伉,罗织无迹,遂诬师往还为交通贿赂,以经簏(lù)为筐篚(fěi竹器),坐以重赃。周复代为完之而去云。
  二十日夜不闻檐溜,以为可行矣。晨起而雾,复以为雾可待也。既饭而雾复成雨。及午过大霁,以为此霁必有久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