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明)徐宏祖    更新:2021-12-03 04:09
  余谓泉之沸寂,自有常度,乃僧之候泉而鸣钟鼓,非泉之闻声而为沸寂也。及抵白石,先询之三清观,再征之白石寺并漱玉之名,不知何指,而闻钟泉沸之说,山僧茫然。
  洵皆好事之言也。
  寺僧为瀹茗,余急于会仙之胜,即以行囊置僧舍,不候茗,由后寺南循崖壁行。
  已东转而上,入石峡中。
  其峡两峰中剖,上摩层霄,中裂骈隙,相距不及丈,而悬亘千余尺,俱不即不离,若引绳墨墨线、墨汁而裁削之者,即俗所夸为“一线天”,无以过也。磴悬其中,时有巨石当关,辄置梯以度,连跻六梯,始逾峡登坳。坳之南北,俱犹重崖摩夹。乃稍北转,循坳左行,则虬木盘云,丛篁荫日,身度霄汉之上,而不知午日之中,真异境也。至是东嶂稍开,始见独秀峰在东北,而东南坞中又起一峰,正与独秀对峙,而高杀其三之一,〔宛然莲蕊中擎,但四面为诸峰所掩,惟此得睹全体耳。〕又北攀悬崖而上,木根交络石间,为梯为絙gēng粗索,足蹑手缘,无非此矣。
  已转一壑,有涧自顶西向坠峡,累潭捣穴。由峡右复悬梯上登,宛转三梯,遂行平冈间。其外乃万丈下削之崖,其内即绝顶漱根之峡,内外皆乔松丛木,一道深碧,间有日影下坠,如筛金飏yáng翠,闪映无定。出林则凿石成磴,又植竹回关,跻磴转关,而会仙之岩岈然南向矣。其岩皆黄赤之石,上下开窟,而内渐凑合,旁无氤氲之窍,上无滴沥九乳,与下岩同;而地位高迥,境路幽去。五里之云梯杳蔼,自大寺来,约有五里。
  千秋之鹤影纵横,非有栖霞餐液之缘,谁得而至哉!时已过午,中有云寮,绾钥已久,灶无宿火,囊乏黄粱,无从扫叶煮泉,惟是倚筇卧石,随枕上之自寐自醒,看下界之云来云去。日既下舂,炎威少退,乃起,从岩右蹑削崖,凌绝顶。崖虽危峭而层遥,盘隔处中有子石,圆如鹅卵,嵌突齿齿,上露其半,藉为丽趾脚踩踏之级,援手之阶。
  不觉一里,已腾踊峰头,东向与独秀对揖矣。盖此峰正从浔州来,所望独秀峰西白石绝顶,而独秀四面耸削如无柱,非羽轮不能翔其上。粤西三独秀,而桂城最著,柳州面一罅,梯峡上跻,颇如太华三峰,上分仙掌,下悬尺峡,透险跖危。
  此真青柯嫡冢zhǒng坟墓,他未见其比也。何者?桂、朔、柳、融诸峰非不亭亭如碧簪班笋,然石质青幻,片片如芙蓉攒合,窍受蹑,痕受攀,无难直跻;而此则赤肤赭影,一劈万仞,纵覆钟列柱,连轰骈峙,非披隙导窾kuǎn,随其腠理,不能排空插翅也。
  〔独秀、莲蕊二峰,为此峰门户,其内环壑深堑,亏蔽日月,重冈间之,人无至者。〕坐眺久之,乃仍下会仙。别岩而下,历三梯,三里至峡坳上,见峡左一石,倚崖而起,上并崖端倚云,下有线罅透日。急贾勇穿其中,则其隙不即不离,仅容侧身而进,其上或连或缺。既而渐下,南转出罅,则飞石上下悬嵌,危不可跻矣。返出峡坳,见倚石之侧,复有一道上出石端,用悬殊甚,乃流沙滚溜而成者。心益不能已,复攀根引蔓而登。
  跻其端,诱入石阙中,则倚石西尽处也,与前崖夹而成阙。
  穿阙而南,则飞石南悬之上也,瞰前罅正在其下。遂攀登倚石之顶,则一台中悬,四崖环峙,见上又或连或缺,参错不齐。
  正凭眺间,闻雷声殷殷,仍下峡坳,历六梯,一里西出峡,又一里,北返大寺。亟问餐于僧,濯足于泉,而雷雨适至。先是,余下至上梯,遇寺中肄业即未完成学业诸生,见余登岩久不下,亦乘兴共登,至是未返,困于雨。而平南有乡贡梁凌霄者,开绎帷寺中,见余辄有倾盖朋友相遇余切交谈之雅,为之挑灯夜谈。中夜雷雨大奋,卧室淋漓。
  二十四日作诗与梁君别,各殷勤执手,订后期焉。西向下山,望罗丛岩在三十里外,初欲从此而南趋郁林。及一里,抵山下,渡小蔂。又西二里,过周塘,则山谷回互,罗丛已不可见。问其道,多未谙者。云须南至麻洞墟,始有路西行。又南三里,路分为二,大道由东南上山,岐径由西南涉坞。余强从西南者,一里,逾一岭,渐不得道。二里,南行山莽间。
  又一里南下山,始有路自西北来,随之东南去,由坞塍出山夹中。二里,抵干冲,始值北来大道,山始开。有小溪自东而西,又有自南向入之者。涉涧,随南水而上,村落依焉。于是山分东西两界,中则平畴南衍,深溪北流。西南二里,过一独木桥。
  又南三里,山坡突处,麻洞墟在焉。
  是日墟期,时已过一独木桥。又南三里,山坡突处,麻洞墟在焉。是日墟期,时已过午,乃就垆酒店而餐。其西有岐,西向逾山为高塘路,觅高塘趁墟者问之,言:“由此至罗丛岩尚五十里,高塘未得其中火,欲西北渡郁江乃至。”余闻之怅然,姑留为后游,遂南随散墟者循西界山而趋。五里,有村连聚于东界大山之下,犹麻洞之聚落也。
  又南,山坞稍转而西,仍南共五里,为石马村。村倚西麓,有石倚东麓,若马之突焉。
  西麓之后,其上石峰突兀,是为穿石寨。
  土人言其石中穿,可透出山后,余望而未之见也。又南五里为大冲,聚落环倚西麓。于是坞穷畴转,截山为池,回坡为田,遂复向山坳矣。
  由大冲上行,又五里,路出马头岭之南,过山脊。其水北流者,经干冲由车路江入浔;南流者,经都合入秀江,北转高塘、罗行而入郁。出坳,复东南得平畴,山仍两开。五里,宿于中都峡。
  二十五日由都峡南行,二里,渡一桥,有岐从东南随水登坡,一里为回龙墟,墟犹未全集也。
  坡南水复西南去,渡板桥,更南三里,则坞穷而上岭。逾岭南下,一里出山,则山坞复开。南行三里,为罗播村。东渡一溪,逾小岭,又涉一溪,共一里,南向登山甚峻,曰大山坪,又曰六合岭。从其上北眺浔州西山,远在百里外,而东有大山屏列,西南亦有高峰,惟白石反为东北近山所掩不得见。
  平行其上二里,出南坳,岭头丛木蓊密。从其右行,又一里下山。又一里,山壑四交,中成奥谷,有小水自东而西。越其南,从中道复登岭,一里,逾而东,入山峡。峡北麓堰水满坞,潆浸山谷。乃循峡沿水东入南转,一里渐升,水亦渐涸。复逾山坳,路循岭右升分岭界。二里,复下渡山脊,路循岭左一里,下核桃岭,则有大溪自南而来,至此西折去。
  〔即浔郡西绣江上流也,发源自平山墟,乃大容山西北水。大容东西有两绣江:一南自广东高州,北至北流县,合大容东南水,经容县注于郁,此容县绣江也;一即此水,为浔上流之绣江。〕路循溪向东南逾二岭,共三里,涉流渡江。其水及腹,所谓横塘渡也,浔州南界止此,江南即郁林州属,为梧西北境焉。由江南岸复溯流逾岭,四里始有聚落,时已过午,遂就炊村庐。
  炊饭毕,山雨大作,坐待久之。逾小岭而南,村聚益连络,所谓白堤者是,亦深山之奥区也。过墟舍,取中道渡小桥,溯桥右南行八里,误从路旁小岐西入,得大寨村,遂投宿主人李翁家。
  翁具酒烹蛋,山家风味,与市邸迥别。
  大寨诸村,山回谷转,夹坞成塘,溪木连云,堤篁夹翠,鸡犬声皆碧映室庐,杳出人间,分墟隔陇,宛然避秦处也。
  二十六日主人以鲜鲫饷客,山中珍味,从新涨中所得也。及出山,复误而西。二里,复得倚云绕翠,修竹回塘之舍。问道于村妇,知误,东出。
  作《误入山村诗》及《村妇留别》二绝句。二里,抵大板桥,始循大溪西岸南行。三里,过马禄山,越通明桥,遂西南折入山峡。两山逼束,中惟一溪,无夹水之畦,俱潆路之草。五里,有巨木桥横架溪上,乃通东南山路之道。余从桥右过,不从桥渡。其桥巨木两接,江右有大树,自崖底斜偃江中,巨木两端俱横架其杪,为梁柱焉,是名横江桥。又西南五里,过箬帽山,山峡稍开,南见大容焉。
  又西南三里,涉溪而右,又涉溪而左,共二里,逾冈而上,是为平山村。由白堤至平山三十里,路隘草荒,隔绝人境,将出平山,则纷纷言前途多盗矣。由平山南行,路已开辟。过墟舍,越岭畔行,东望大容在三十里外,犹有层峰间之。五里,下入山峡,过黄草塘。西南二里,抵都长庙。其处两山开坞西去,而路横坞而南,越岭,所上无几,南下甚遥。共三里,峡转西出,是为勒菜口。于是山分两界,大容峙东北,寒山峙西南,排闼而东南去,中夹成大坞,溪流南注,则罗望江之源矣。于是循寒山北麓东南行,又三里,巨树下有卖浆者,以过午将撤去,乃留之就炊而饭。
  又五里,渡溪桥,是名崩江桥。桥南有庙,卖浆炊饭者群托焉。又东南二里,过冯罗庙。庙为冯、罗二姓所建。庙之南,山峡愈开,盖寒山南尽,大容东转,于是平畴扩然矣。
  其南有岐,东涉罗望,循大容南麓而东,四十里抵北流;土人以群盗方据南麓陆马庙为巢,俱劝余由州而往。
  〔予取郁林道。〕由畦塍中南行七里,复涉冈而南,见有鼓吹东去者,执途人问之,乃捕尉勒部过此也。又见有二骑甲胄而驰者,则州中探报之骑也。
  又三里,抵松城墟。[奇Qisuu.Com书]
  墟舍旁有逆旅一家,时日色尚高,而道多虞警候望的警戒,遂停宿焉。二鼓,闻骑声骤而南,逆旅主人出视之,则麻兵已夜薄贼巢,斩一级,贼已连夜遁去。
  夜半,复有探者扣扉,入与主人宿,言麻兵者,即土司汛守驻守盘查往来之人之兵,夙皆与贼相熟,今奉调而至,辄先以二骑往探,私语之曰:“今大兵已至,汝早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