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明)徐宏祖    更新:2021-12-03 04:09
  此溪东上层之崖也。其入南与下层并峙之崖相隔无几,而中有石壁下插溪根,无能外渡。
  稍内有隙南入,门曲折而内宛转,倒垂之龙,交缪胶着、粘附纵横。
  冀其中通南崖,而尚有片石之隔,若凿而通之,取道于此,从下层台畔结浮桥以渡老君座后,既可以兼上下两崖之胜,而宛转中通,无假道于外,以免投空之险,真济胜之妙术也。
  时余虽随下溜其中,计上跻无援,隔溪呼僧栖中拓碑者,乞其授索垂崖,庶可挽之而上。而拓者不识外转之道,漫欲以长梯涉溪。而溪既难越,梯长不及崖之半,即越溪亦不能下。徬徨久之,拟候岩僧参慧归,觅道授索,予过午犹未饭,反覆环眺,其下见竖隙,虽无可攀援,而其侧覆崖反有凹孔,但上瞰不得见,而下跻或可因。遂耸身从之,若鸟斯翼,不觉已出阱而透井,其喜可知也。仍从莽中下山,一里,由石梁转入岩而饭焉。下午,以衣裈kūn裤积垢,就溪浣濯,遂抵暮。
  约厥明焉。余待之甚闷。
  〔闻西南十里古鼎山,有龙岩高悬,铁旗新辟,且可从真仙后溯灵寿上流。〕欲以下午探古鼎铁旗岩,新开者。而拓者既去,参慧未归,姑守囊岩中,遂不得行。
  初五日吴道与境禅之徒始至,为拓韩碑。
  其碑甚大,而石斜列,余先列木横架,然犹分三层拓,以横架中碍,必拓一层解架,而后可再拓也。然所拓甚草率,而字大镌浅,半为漫漶模糊不清,余为之剜污补空,竟日润色之,而终有数字不全。会拓者以余纸拓《元祐党籍》、此碑为崖而大,此携碑而整。
  《老君洞图》与像。下午,僧道乃去,余润色韩碑抵暮。
  初六日洞中事完,余欲一探铁旗岩,遂为行计。而是日雨复沛然,余不顾,晨餐即行。一里,过来时横列之北洞,又半里,抵横列之南洞,雨势弥大。余犹欲一登南洞,乃攀丛披茅,冒雨而上,连抵二崖下,竟不得洞。
  雨倾盆下注,乃倚崖避之。益不止,顶踵淋漓,崖不能久倚,遂去盖拄伞为杖,攀茅为絙,复冒雨下。盖其洞尚东,余所跻者在西,下望则了然,而近觅则茫不得见耳。又冒雨一里,南过安灵潭。
  又半里,西渡溪,乃从岐西向山坳。半里,逾坳而西,路渐大,雨渐杀。透山峡而出,共一里,南逾小桥,〔即来时横涉小溪上源也,〕则仰望桥南山半,有洞北向,有路可登,亟从之。洞入颇深,而无他岐,土人制纸于中,纸质甚粗,而池灶烘具皆依岩而备。中虽无人,知去古鼎不远。乃就其中绞衣去水,下山,循麓再西,则村店鳞次,称山中聚落之盛焉。
  问所谓铁旗岩者,居人指在西北峰半。又半里,抵其峰之东南,见峰腰岩罅层出,余以为是矣。左右觅路不得,为往返者数四。既乃又西,始见山半洞悬于上,阁倚于前,而左右终不得路。复往返久之,得垂钓童子为之前导。盖其径即在山下,入处为水淹草覆,故茫无可辨。稍上即得层级,有大木横偃级旁,上丛木耳,下结灵芝,时急于入岩,不及细简。
  及抵岩,则岩门双掩,以绳绾扣,知僧人不在,而雨犹沛,为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与百步塘南之陆垅山相对。盖岩前古鼎之推扉以入。
  其岩南向,正与百步塘南之陆垅山相对。
  盖岩前古鼎村之山峙于左,沸水岩之山峙于右,岩悬山半,洞口圆通,而阁衙于内。其内不甚宽广,丛列神像,右转宏扩而暗然,数丈之内,亦回环无他岐入矣。洞内之观虽乏奇瑰,而洞之胜,颇饶罨映。
  铁旗之名,其以峰著,非以洞著耶!
  环视僧之爂具,在右转洞中,而卧帐设于前阁。因登其上,脱衣绞水而悬之窗间,取僧所留衣掩体以俟之。过午,望见山下一僧,戴笠拨茅而登,既久不至,则采耳盈筐,故迟迟耳。
  初至,以余擅启其闭,辞色甚倨傲慢。余告以远来遇雨,不得不入以待餔. 初辞以无米且无薪,余先窥其盎有夙储指存余的柴米等,不直折之而穿,强其必炊。既炊,余就与语,语遂合,不特炊米供饭,且瀹耳为蔬,更觅薪炙衣焉。
  其僧好作禅语。
  楚人。
  既饭,酬以钱,复不纳。时雨渐止,余因问龙岩所在。僧初住山,误以沸水岩为龙岩,指余西南入。
  余初不知,从之。
  半里至其下,山下有水穴东北向,潴水甚满,而内声崆峒,其东复然,盖其下皆中空,而水满潴之。然余所闻龙岩在山半,因望高而跻。其山上岐两峰,中削千仞,西有浅穴在削崖之下,东有夹罅在侧峰之侧,践棘披搜,终无危岩贮水。乃下,然犹不知其岩之为沸水不为龙岩也。东半里,趋古鼎村。望村后山南向洞开,一高峡上穹,一圆窍并峙。私念此奇不可失,即从岐东上。上穹者,如楼梯内升,而前有一垂石当门,东透为台,下从台前南入并峙之窍;圆窍者,如圜室内剜,而内有一突石中踞。此时亦犹以沸水为龙岩,不复知此地可别觅龙岩也。既下,仍由村北旧路过小桥,则溪水暴涨,桥没水底者二尺余,以伞拄测以渡。念此小溪如此,若灵寿石堰,涨高势涌,必难东渡。适有土人取笋归古鼎,问之,日:“大溪诚难涉,然亦不必涉。逾岭抵溪,即随溪北下,所涉者止一小溪,即可绕出老君洞左。”余闻之喜甚。
  盖不特可以避涉,而且可以得安灵以北入洞源流,正余意中事,遂从之。逾坳,抵来所涉安灵西堰,则水势汹涌,洵非揭厉所及。乃即随溪左北行,里半,近隔溪横列之南洞,溪遂西转。又环西面一独峰,从其西麓转北,东向以趋老君后洞焉。路至是俱覆深茅间,莫测影响,惟望峰按向而趋。共二里,见灵寿大溪已东去,不能为余阻;而西山夹中,又有一小溪西来注之,其上有堰可涉。然挟涨势骄,以投鞭可渡之区,不免有望洋濡足之叹。踌躇半晌,既济而日已西沉,遂循溪而东。盖此处有径,乃北经刘公岩出下廓大道者,按方计里,迂曲甚多;时暮色已上,谓已在洞后,从其左越坳而下,即可达洞前,即无路,攀茅践棘,不过里许,乃竭蹶趋之,其坳皆悬石层嵌,藤刺交络,陷身没顶,手足莫施,如倾荡洪涛中,汩汩终无出理。
  计欲反辄刘公岩,已暝莫能及,此时无论虎狼蛇虺,凡飞走之簇,一能胜予。幸棘刺中翳,反似鸿蒙泥沌未凿,或伏穿其跨下,或蹂踔其翳端,久之竟出坳脊。
  俯而攀棘滚崖,益觉昏暗中下坠无恐。既乃出洞左蔬蛙中,始得达洞,则参慧已下楗支扉矣。呼而启扉,再以入洞,反若更生焉。
  初七日参慧早赴斋坛,余以衣濡未干,自炊自炙于岩中。而是日雨淋漓不止,将午稍间,乃趋城南讯舟,更入城补衣焉。是早有三舟已发,计须就其处俟等待之意之,盖舟从怀远来,非可预拟,而本地之舟则不时发也。薄暮乃返洞取囊,以就城南逆旅,而参慧犹未返岩,不及与别,为留钱畀其徒而去。是日七夕,此方人即以当中元七月十五日,民间传统节日,当晚追祀祖先,益不知乞巧,只知报先,亦一方之厚道也。
  其时雨阵时作,江水暴涨,余为沽酒浸酌,迨夜拥刍chú草而卧,雨透茅滴沥,卧具俱湿。
  初八日雨势愈急,江涨弥甚。早得一舟,亟携囊下待;久之,其主者至,舟甚隘,势难并处,余乃复负囊还旅肆。
  是午水势垂垂,逾涯拍岸,市人见其略长刻增可能继续上涨,多移栖高原以避之。余坐对江流滔滔,大木连株蔽江而下,分陈漩涡,若战舰之争先。
  土人多以小舟截其零枝,顷刻满载;又以长索系其巨干,随其势下至漩湾处,始掣入洄溜,泄之涯间。涯人谓:“庐且不保,何有于薪?”舟人谓:“余因水为利,不若汝之胥溺等待淹没。”交相笑也。
  初九日夜雨复间作,达旦少止,而水弥涨。余仍得一小舟,坐其间,泊城南吊桥下。其桥高二丈,桥下水西北自演武场来,初涸不成流,至是倏而凌岸,倏而逾梁,人人有产蛙沉灶之虑。过午,主舟者至,则都司促表差也。又有本邑差以独木舟四,缀其两旁,以赴郡焉,乃郡徼取以载卤者拦截载盐的舟。其舟虽小,得此四舟,若添两翼。下午发舟,东南行,已转西南,二十里,有山突立江石,乃西自古东山逾鸡笼坳而东抵于此者,又二十里为高街,有百家之聚在江右。
  又五里,为芙蓉山亘其东南,有百家之聚在江左。又西南五里为和睦墟。又西十里过舞阳江口。晚泊于沙弓,水且及街衢,尽失来时之砂碛悬崖矣。
  初十日昧爽放舟。一十五里,马头。五里,杨城,舟泊而待承差官署中的一般官史取供给于驿。
  其江之西北有崖濒江,盖东与马头对者也。抵午始放舟。五里,草墟,十五里,罗岩。村在江左,岩在江右。其岩层突沓斑驳,五色灿然。南崖稍低,有石芝偃峰顶,有洞匏剜崖半,当亦有胜可寻,而来时以暑雨掩篷,去复仅隔江遥睇,崖间猿鹤,能不笑人耶!
  又五里杨柳,又五里大堡,又十五里旧县,又五里古城,又五里白沙湾。江北有尖峰,两角分东西起,峭拔特甚,其南丛山即县治所倚也。江至白沙又曲而南,又十里,下午抵柳城县西门。龙江西至庆远来会。按《志》,县治西有穿山,而治西平临江渚,地且无山,安得有“穿”?
  又按,城北有笔架、文笔峰,而不得其据。遍询土人,有识者指城西南隔江峭峰丛立者为笔架、文笔,又言其巅有洞中透,穿山当亦即此。
  然方隅与《志》不合,而《志》既各标,兹何以并萃耶?承差复往驿中,余坐待甚久,泊多行少,不意顺流之疾,淹留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