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明)徐宏祖    更新:2021-12-03 04:09
  遂遵山路十里,还至垫江,炊饭而行,日已下舂。五里,过五里排,已望见临武矣。又五里,入北门,其城上四围俱列屋如楼。入门即循城西行,过西门,门外有溪自北来,即江山岭之流与水头合而下注者也。又循城南转而东过县前,又东入徐公生祠而宿。
  徐名开禧,昆山人。
  祠尚未完,守祠二上人曰大愿、善岩。是晚,予病寒未痊,乃减晚餐,市酒磨锭药饮之。
  初五日早,令顾仆炊姜汤一大碗,重被袭衣覆之,汗大注,久之乃起,觉开爽矣。乃晨餐,出南门,渡石桥,桥下溪即从西门环至者。
  城外居民颇盛。
  南一里,过邝氏居,又南二里,过迎榜桥。桥下水自西山来,北与南门溪合,过桥即为挂榜山,余初过之不觉也。从其南东上岭,逶迤而上者二里,下过一亭,又五里过深井坪,始见人家。
  又南二里,从路右下,是为凤头岩,〔即宋王淮锡称秀岩者。〕洞门东北向,渡桥以入。出洞,下底,抵石溪,溪流自桥即伏石间,复透隙潆崖,破洞东入。此洞即王记所云“下渡溪水,其入无穷”处也。
  〔第王从上洞而下,此则水更由外崖人。〕余抵水洞口,深不能渡。
  〔闻随水入洞二丈,即见天光,五丈,即透壁出山之东。是山如天生桥,水达其下仅三五丈,往连州大道正度其上,但高广,度者不觉耳。予登巅东瞰,深壑下环,峡流东注。近俱峭石森立,灌莽翳之,不特不能下,〕亦不能窥,所云“其入无穷”,殆臆说主观论断耳。还十里,下挂榜山南岭,仰见岭侧,洞口岈然,问樵者,曰:“洞入可通隔山。”
  急披襟东上,洞门圆亘,高五尺,直透而入者五丈,无曲折黑暗之苦,其底南伏而下,则卑而下洼,不能入矣。
  仍出,渡迎榜桥,回瞻挂榜处,石壁一帏,其色黄白杂而成章花纹,若剖峰而平列者,但不方整,不似榜文耳。此山一枝俱石,自东北横亘西南,两头各起一峰,东北为挂榜,西南为岭头,而洞门介其中,为临武南案。西山支流经其下,北与南门水合,而绕挂榜北麓,东向而去。
  返过南门,见肆有戌肉即狗肉,乃沽而餐焉。晚宿生祠。
  初六日饭而行。出东门,五里,一山突于路北,武水亦北向至,路由山南水北转山嘴复东南去。路折而东北,一里,一路直北,乃桂阳间道;一岐东北,乃宜章道也。三里至阿皮洞,武溪复北折而来,经其东北去。水西有居民数家,从此渡桥东上牛庙岭,俱寂无村落矣。逾岭下四里,为川州水凉亭。又五里,升降山谷,为桐木郎桥。桥下去水,自南而北,其发源当自秀岩穿穴之水也。桥东有古碑,大书飞白,为广福桥。
  其书甚遒劲,为宋桂阳军知临武县事曾晞颜所书。
  从此南而东上一岭,又东向循山半行五里,路忽四岐,乃不东而从北。下岭,又东从山坞行五里,为牛行。牛行人烟不多,散处山谷。盖大路从四岐直东,俱高岭无人,而此为小路,便于中火耳。由牛行又东,从小径登岭。逾而下,三里,为小源,亦有村民数家。
  从此又东北逾二岭而下,共五里,为水下。遇一人,言:“水下至凤集铺止三里,而岭荒多盗,必得送者乃可行。”余乃饭于水下村家,其人为我觅送者不得,遂东南一里,复南上小径,连逾二岭,则铺在山头矣。其铺正在岭侧脊,是为临武、宜章东西界,而铺亭颓落,寂无一家。乃东下岭,转而东北行。二里,始有村落,在小溪西。渡溪桥,而东北循水下二里,至锁石,村落甚盛。北望有大山高穹,是为麻田大岭。由锁石北上岭,三里过社山,两峰圆削峙,- 尖圆而一斜突,为锁石水口。由其东下岭二里,则武溪复自北而南,路与之遇。
  乃循溪南东行,溪复转而北,溪北环成一坪,是为孙车坪,涯际有小舟舶焉。即从溪南转入山峡,一里,南上一岭,曰车带岭。其岭嶕jiāo高嵌而荒,行者俱为危言。余不顾,直上一里半,登其巅,东望隐隐有斑黄之色,不辨其为云为山,而麻田大岭已在其北矣。下岭里半,有溪流淙淙,其侧石穴中,有泉一池,自穴顶下注,清泠百倍溪中,乃掬而饮之,以溪水盥焉。更下而东,共七里,至梅田白沙巡司。
  武溪复北自麻田南向而下,经司东而去。
  是日午后大霁,共行六十里,止于司侧肆中。先是,途人屡以途有不测戒余速行,余见日色尚早,何至乃尔,抵逆旅,始知上午有盗,百四十人自上乡来,由司东至龙村,取径道向广东,谓土人无恐,尔不足扰也。
  初七日晨餐后乃行,以夜来体不安也。
  由司东渡武溪,遂东上渡头岭。东北行,直逼麻田大岭下,共三里,乃转东南,再上岭,二里而下,始就坞中行。又五里,有数十家散处山麓间,是为龙村。
  其北有石峰突兀路左。
  又东北二里,乃南向登岭,从岭上平行三里,始南下峡中,有细流自南而北,渡溪即东上岭,里半为高明铺。又下岭,又三里,为焦溪桥。
  焦溪在高明南,有数十(家)夹桥而居,其水自北而南。由此东南三里,逾一岭,为芹菜坪。其南有峰分突,下有层崖承之,其色斑赭杂黑,极似武彝之一体。此处四山俱青萼藿珮,独此有异。又三里,逾岭,颇高。其先行岭北,可平瞻麻田、将军寨、黄岑岭诸峰,已行岭南,则南向旷然开拓,想武江直下之境矣。下岭,又北二里,有楼横路口,是为隘口。
  其东南山上,有塔五层,修而未竟。过隘口,循塔山之北垂,觅小径转入山坳,是为艮岩。寺向西南,岩向西北,岩口有池一方。僧凤岩为我煮金刚笋,以醋油炒之以供粥,遂卧寺中,得一觉。下午入南镇关,至三星桥。过桥,则市肆夹道,行李杂遝tà杂乱,盖南下广东之大道云。桥即在城南,而南门在西,大道循城而东。已乃北过东门,又直北过演武场。其内萼石藿珮,横卧道侧。共北十里,过牛筋洞,居民将及百家,在青岑山下。盖大山西南,初峙为麻田大岭,犹临武地。
  其东北再峙为将军寨。
  已属宜章。
  此最高之顶,乃东北度为高云山,有寺焉。乃北转最深处,于是始东列为黄岑。其山南北横列,其南垂即为曲折岭,又东更列一层,则青岑也,牛筋洞在其东北麓。更出行一里,为野石铺。其北石峰嵌空,蹲踞路左,即为野石岩,而始不知。问其下居人,曰:“由其北小径入即是。”乃随其北垂,转出山背,乃寺场,非岩洞也。亟出,欲投宿于岩下人家,有一人当门拒客,不入纳。余见其岩石奇,以为此必岩也,苦恳之,屋侧一小户中容留焉。欲从其舍后上岩,而其家俱编篱绝,须自其中舍后门出,而拒客人犹不肯容入。乃从南畔乱石中攀崖逾石而入。先登一岩,其门岈然,而内有透顶之隙,而不甚深。
  仰观门左,有磴埋草间,亟披荆上。
  西南行石径间,复得石门如合掌,其内狭而稍深,右裂旁窍,其上亦透天光,而右壁之半,一圆窍透明如镜。出峡门,更西北随磴上,则穹崖削立,上有叠石耸霄,下若展幛内敛。时渐就晚,四向觅路不得,念此即野石岩无疑。
  《志》原云“临官道旁”,非山后可知,但恨无补叠为径以穷其胜者。乃下,就坐其庑下,而当门人已他去。已而闻中室牖内有呼客声,乃主人卧息在内也。
  谓:“客探岩曾见仙诗否?”
  余以所经对。
  曰:“未也,穹崖之右,峡门之上,尚有路可上,明日当再穷之。”时侧户主人意虽爱客,而室甚卑隘,猪圈客铺共在一处,见余意不便,叩室中妇借下余榻,而妇不应,余因就牖下求中室主人,主人许之,乃移卧具于中。中室主人起向客言:“客爱游名山,此间有高云山,乃众山之顶,路由黄岑岭而上,宜章八景有‘黄岑滴翠’、‘白水流虹’二胜在其下,不可失也。”余颔之。
  初八日晨,觅导游高云者,其人欲余少待,上午乃得同行。余饭后复登岩上,由穹崖之东,丛郁之下,果又得路。
  上数步,乱石纵横,路复莫辨。乃攀逾石萼,上俱嵌空决裂,有大石高耸于外,夹成石坪,掩映愈胜,然终不得洞中诗也。
  徘徊久之,还至失路处,见一石穴,即在所逾石上。乃匍伏入,其内崡岈起裂,列穴旁通,宛转透石坪下,皆明朗可穿。
  盖前越其上,兹透其底,求所谓仙诗,竟无有也。下岩,导者未至,方拽囊就道,忽北路言,大盗二百余人自北来。主人俱奔,襁负奔避后山,余与顾仆复携囊藏适所游穴中,以此处路幽莫觉,且有后穴可他走也。余伏穴中,令顾仆从穴旁窥之。初奔走纷纷,已而路寂无人。久之,复有自北而南者,乃下问之,曰:“贼从章桥之上,过外岭西向黄茅矣。”乃下岩南行,则自北南来者甚众,而北去者犹蹜蹜sù举步促狭不前也。途人相告,即梅前司渡河百四十名之夥即“伙”,南至天都石坪行劫。乃东从间道,北出章桥,转而西还,盖绕宜章之四郊,而犹不敢竟度国门也。南从旧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从小径,西南循大山行。里半,出牛筋洞之后,乃西越山峡,共五里,出峡,乃循青岑南麓行。有路差大,乃西南向县者,而黄岑之道则若断若续,惟以意拟耳。共西三里,转一冈,始与南来大道合,遂北向曲折岭。二里,直跻岭坳,其西即“白水流虹”。章水之上源,自高云山南径黄岑峒,由此出峡,布流悬石而下者也。
  〔土人即称此岭曰黄岑,然黄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逾岭,西北半里,即溯涧行,黄岑山高峙东北,其阳环成一峒,大溪横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