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色7
作者:    更新:2021-12-03 03:58
  吴可一连三天没有练舞。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坐在窗前;太阳落下的时候,她还是坐在那儿。
  许文智来的时候,就是看到她这个样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一身洁白的衬衣拖曳到地上,映在阳光下的部分像是被染上了收获时橘子的颜色,澄里泛红;一头青丝未加冠束,散在椅背上,像被浓墨泼洒上的上好丝绸;镶有铃铛的小鞋被踢在一旁,光洁的脚丫子随意的伸在地板上。
  吴可回头,未系紧的衬衣下露出淡青色的肚兜,冲许文智微微一笑:“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
  许文智怔仲了一下,没有说话,吴可以为他在等她猜,其实他是为刚刚那一笑而震撼不已。他为她做事,不仅因为她是他的恩人,更是因为,他爱她。但是,这样一个不论外表或是心灵都美丽丰富到不可言喻的女人,他…只愿在旁静静的守护着,不敢奢求,对她的敬重甚至时时让他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亵渎到她的高贵的。
  “你是不是没有被派去监工黄河流域的水利工程?”少顷,吴可轻轻的说,仍然坐在椅子上。
  许文智又愣了一下,佩服之情立刻取代儿女私情,说:“正是。姑娘如何得知?”
  坐在窗前的背影开口:“不是说了嘛,我是猜的……这几天我一直有种感觉,觉得好似坐在云端,飘飘然,感觉它要掉下来了吧,它还是稳稳的托着我漂浮。你说…我会不会头发花白了还坐在这里?”
  今天的姑娘好奇怪!平时她不会说这么丧气的认命的话啊!正在许文智斟酌如何开口时,又听吴可说:“来,你说说看,是谁抵制你去监管水利工程?”
  许文智说:“都水台薛使者,工部尚书李大人,中书令冯大人,还有宰相郭大人态度不太明确。”
  “都是大官儿呢……”吴可的声音极低,然后就没了声音。
  许文智等了好久,都没见吴可出声,只得试探的说:“可要打点找人游说一下?”
  吴可还是没有说话。
  “姑娘?”许文智也放轻声音,以为她睡着了。
  “嗯,”吴可开口,“不用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不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仕途四年,虽然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是多少贿赂过些许官员,最近稍微收敛点吧。”
  许文智点点头应声说是,他也觉得最近神经有点紧绷,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似的。
  “都水台薛使者,工部尚书李大人,中书令冯大人,宰相郭大人……”吴可口中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名字,突然咯咯咯笑起来,许文智虽然看不见她神貌,但是眼前却仍是浮现出她灿烂的晶眸。
  “薛使者的堂弟,李大人的小妾,冯大人的一个得意门生,郭大人的夫人…”停顿了一下,声音爽朗,“要么是娇美如花的美人,要么是硬朗俊秀的公子啊!”
  许文智脑海中的片片云团被这句话撩拨开了一角:“姑娘的意思是?”
  吴可把脚缩到拖长到地的衣衫里:“他也算是春花儿满天下了……你最近无事,继续去查虞墨,查查他到底是为什么被逐出家门,从家谱里删掉的,我要知道得更详细一点,为什么他是张家的人却姓虞。”
  许文智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有句话从前就一直想提醒你…这虞墨到底是‘鬼门关’的人,我们还是少惹为妙的好啊……”
  吴可点点头,无奈的说:“是啊是啊……可惜已经惹上了…而且,我们惹上的大人物还算少吗……只是,”苦笑了一下,“倘若功败垂成,连累你和文惠,虽然当初就想好最坏的打算了,但是今天看来,这打算也许会更坏一点。”
  “姑娘怎么这么说,我们三人当年不是说好了,姑娘帮助我们,我们帮助姑娘,任何后果都认了,姑娘早已帮我们达到目标,反倒是我们兄妹二人心中有愧了。”
  “是啊是啊…话是这么说,但是与你们交情渐深,倒也舍不得起来。”
  许文智一听这话,一抹眼泪梗在眼眶,感动得说不出话,她居然会说舍不得自己!
  “还有一件事,再过四个月是皇上的寿辰,你先不要着急准备礼物,倘若三皇子问你意见,你也先不要作答。”
  “可是听说五皇子已经在到处打听珍奇异宝了,如果我们不快点准备恐怕……”
  “不急…不急……我们以前都先发制人,这次慢慢来,以静制动,如果五皇子有主意了,再来告诉我。”
  许文智走后,吴可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双脚一酸,差点跌到,扶住椅子,弯腰下去,揉着脚踝,眼神转深,她不能失败,怎么忘了,如果她失败,可不单单只是自己、文智、文惠的事情,这整个“春满楼”都是个赌注。
  “公子最近为何如此清闲,竟然能在三贤院住上这么久?”
  “清闲点不好么,以前你不是总抱怨我不能长久呆下来,与你对赋吟诗么。”虞墨落下一子,笑笑。
  “公子与许大人有冤仇吗,为何如此排挤他?”
  “算是也不算是……不过,看来你老师对你很是看中啊,几句话就能让他改变奏折,看来他希望以后让你继承中书令的位子啊。”
  “哎……我倒不喜欢做什么位子,官场如战场,我不适合打仗,我只想在三贤院下下棋,作作画,有口饭吃,也就够了。”
  “从来没听说三贤院的人能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的……你怕是会跟着老师了。”
  “那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准备礼物啊。”
  “怎么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你上次说,许文智比较向着三皇子,希望皇上能立他为太子?”
  “不错,但是皇上喜欢五皇子,本来么,五皇子生性活泼,讨人喜欢,也知书达理,看见他的人都会喜欢他,只不过不是皇后所生;三皇子虽是皇后所生,但是不爱说话,不太容易亲近,只比五皇子大二岁,却像个三十多岁的人。”
  “那你觉得谁做太子合适?”
  “……如果没有你,我还是中意三皇子的,他虽待人冷淡,做事却扎实,而且名分也稳定。”
  “什么叫如果没有我?”
  “难道公子的意思不是要我暗中帮助五皇子么?”
  哈哈大笑:“好好,果然是我知己……对,我希望你帮助五皇子,最好,能带上你是师傅的力量,中书令啊,一品大员啊。”
  “在加上宰相,公子的后盾还真是强呢。”
  “宰相……不能太指望,他对他夫人虽是百般宠爱,却也不是言听计从的,这次虽然他没有反对不让许文智管水利工程,但是也没有明白的站出来抵制。”
  抽掉一颗白子:“那公子的下一步是?”
  “五皇子不是贪图美色之徒,平时不喜欢声乐舞蹈之乐,不如你就带他开开眼界,让他见识一下全国最美的舞蹈吧。”
  换好衣服,吴可又按了下眼角,眼皮总是跳,会有什么事发生么……
  “叮铃叮铃”众人渐渐听到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吴可入场,轻抬眼眸,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中,两位少年稍显突出。一位俊颜清朗,一位姿态雍容。缓缓抬起手臂,旋起玉足,再次飘去一眼,确定并没见过二人。
  舞毕回屋,卸去妆容,忽的眼神一闪,将手中的头簪放下,转身朝向窗边,果是那数日未见的身影。
  虞墨立在窗前,见吴可回头望他,这女人的耳里还是这么好。
  吴可站起身,嘴角含笑,两人就隔着一层黑纱互望着。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那么单纯的笑,好似…好似欣慰的如释重负一般?虞墨心中有一些慌乱,觉得这个还有半边高髻未拆,身着华服的女人并不是站在几丈以外,而是站在他面前,不,甚至是站在黑纱里,咫尺之间,冲他笑着,像那周幽王的褒姒烽火一笑……别开眼,忙从身后拉出一人。
  吴可挑了挑眉,怪不得刚才就觉着有一股味儿,似药似香,似淡似浓,原来还有个人啊。
  虞墨说:“是他要找你。”
  吴可的目光移到旁边,此人脸色略有苍白,背还有些驼,虽然虞墨戴着面纱,但是两人一起站着,还是显得这位浑身药香的俊秀男子病恹恹的,像是久病未愈。
  “是饿死鬼吗?”
  饿死鬼诧异了一下,看看虞墨,这女人好聪明!点点头:“正是在下。”
  吴可等着他继续说,她虽猜到了他的身份,却猜不到他的来意。
  “姑娘身边有一丫环,曾于两月前救过姑娘,后来与好色鬼打斗,姑娘可有印象?”
  原来是指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那个女子啊,怎么,她是鬼门关的人?
  答道:“当然记得。”
  “不知她后来找过姑娘么,或是姑娘知道她在哪儿么?”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饿死鬼焦急起来,有点语无伦次的瞎问了。
  吴可笑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有她在身边,又怎会知道她在哪儿呢。她也没有再来过。”事实上,她还以为那女子已经死在好色鬼手上了。说完便觉得有一到炙热的目光直盯过来,像在问:你是真的不知道有这个人么。吴可硬是挺了脊梁,不让自己回避这道目光。
  “哎……你那日怎么不问问呢……哎哎。”饿死鬼埋怨道,背更驼了,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年,像个老头儿了。然后瞟了瞟吴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姑娘可觉得体虚身轻,手脚经常无力?”
  吴可愣了一下,早就听说饿死鬼精通使毒,但同时也是个神医,本想矢口否认,但转口说:“我自幼身体不好,不碍事的。”
  饿死鬼又看看她,继续问:“姑娘手脚会酸疼吗?”
  吴可笑笑,应对道:“跳舞之人么,正常的。”
  饿死鬼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吴可强作笑容,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掩入袖中。
  饿死鬼抿抿唇,说道:“那就不到打扰姑娘了,告辞。”
  “告辞了。”虞墨也拱拱手。
  “慢着!”吴可出声止住他的脚步,叮叮当当踱到他面前,离黑纱很近的地方,近到一个人开口说话,就会吹拂起沙帘的地步。
  “这纱倒也不厚,”吴可轻巧的笑道,“我似乎能看清公子了呢。”
  虞墨脸色僵了僵,还是泄露了他眼中的一抹慌乱,“看清”…是指容貌,还是…她已经知道自己过去的事,自己那卑贱的出身,那耻辱的童年…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告辞了。”虞墨转身离开。
  市郊野外长亭。两个男子,一个戴着长长的纱帽,一个微微驼着背。
  “你接下到哪儿?”
  “到处找找吧。”
  “多保重。”
  “你也是,”饿死鬼顿了顿,说,“你和那舞妓是什么关系?”
  “你今天看出她有什么毛病?”虞墨不答反问。
  “她那屋子可精巧了,采用北方上好的原木,处地清幽,冬暖夏凉。”
  “她每月收入上万两,有的是钱造好屋子。”
  “她脚上那铃铛你可瞧见了?声音灵动悦耳,那可是深海磁石所做,我有幸得到一块放在珍贵药材中以保持它们的药性。此石对舒缓经脉有很好的疗效,可以减轻酸疼。”
  虞墨静静的听着,问道:“所以?”
  “她面呈阳火,但身呈阴虚,显是脉络不通,畏寒畏热,手脚无力且经常酸疼,我看可不像她所述是什么天生而来。可惜啊,我没有把到脉……”
  “我把过了。”虞墨沉声说。
  “是什么脉象?”
  “我又不懂你们什么医学上的讲究,只是她没有武功,脉象有点奇怪,又不太像寻常百姓的。”难道她有什么隐疾?
  “你在她那学‘回雪游龙’,可是一路学下?”
  “不是,里面有很多她夹杂的舞步,我每学一回,就要回去把舞步和‘回雪游龙’的步子分离开来。”
  “你下次,全部用‘回雪游龙’的步子跳一曲给她看,让她学,倘若她学会了,那就是天生体弱;倘若她无法跳完……”
  “是什么?”
  “筋脉尽断,手筋脚筋全被挑断,武功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