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薛晓路    更新:2021-12-03 03:57
  尽管比起最初设想的100万打了个对折,而条件还极为苛刻,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海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海洋带着小蔡到许大嘴那儿取了支票拿回公司。工人工资总数需要140万,除了这50万,还有将近100万的窟窿要堵。这钱从哪儿筹?公司也没什么钱了,老会计默默在他面前摊开一本流水账,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余额 150,000”。他把支票拿出来盖在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上,苦苦地笑了一下。小蔡和老会计的心顿时被这笑划得滴出了血。
  “这是咱们家所有的家当了。”谢言把家里所有的存折和股票清单一张一张铺平了摆在床上。坐在她对面的海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眼看过年了,爸妈都在,咱们总还得留出点日常开销的用度。能拿出来的整数,最多只有40万了,这还是要把所有股票都割肉出了以后的情况。”谢言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丈夫,眼睛深处藏着让他看了之后心如刀绞的凄楚。
  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天,谢言才把目光挪开,轻叹一声:“怎么日子会过成这样了!”她忍着没有告诉丈夫,就在当天,她去取钱给水灵家用,发现银行卡竟然连2000块都取不出来了,给了水灵1000块钱之后,她所有可以支配的现金,只有800。从小到大,从对钱这个东西有了概念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捉襟见肘”,什么叫“山穷水尽”。
  海洋看着妻子,难过又愧疚,然而无话可说,只得任死一般的沉寂在他们身周幽灵一般游荡半晌。谢言犹豫再三,终于再次开口道:“我能想出来的还有一个法子。”她一字一顿地说:“把车和房子卖了。”
  这轻飘飘的七个字像羽毛一样在空气中浮游,然后缓缓地降落在海洋身上,却让他感受到了重过千钧的力量,他一下子被砸愣了,反应了很久方才明白谢言并非赌气。他坚决地摇头道:“房子绝对不能卖!就算往后公司有个什么闪失,你和女儿还能有个家。再说,咱家房子还没付完按揭,卖了钱,也都得还给银行……”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是谢言也听懂了,那辆陪伴了他们不过一年多的心爱座驾,很快就将成为别人的财产。
  把车卖掉那天海洋给范磊放了假,让他留在家里帮水灵干点活,自己带着谢言将车开到了接手的车行。谢言拿了一个巨大的手提纸袋,将车里的CD、墨镜、纸巾等等零零碎碎的物事一件一件装进去。车里的东西每少一件,她就难过得仿佛生命里有那么一部分硬生生地被人夺走了。海洋在一旁沉默地呆着,没有帮忙。看着妻子一边收拾杂物一边偷偷抹泪,他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让她这么伤心,发誓自己只要这次不被彻底击垮,就用剩下的时间一百倍一千倍地来补偿她。可是,发誓有用的话,人还会常常觉得无助么?自己也曾经发过誓要让妻子永远快乐无忧,但是乔海洋,他羞愤地骂自己,你看看你深爱的妻子抑制不住的眼泪,想想被她偷偷咽进肚子里的更多苦楚,你的誓言,又跟空话有什么两样?让女人委屈,其实是男人的耻辱啊!
  出手急,只能便宜卖,原价五十多万的车现在连一半成本都没收回来。加上家里的存款和出清的股票,海洋总共又凑出了60万。余下的30万空子,小蔡补了20万,老会计也拿出了10万来,终于把数给凑够了。工头李制文在和海洋约定的时间过来签字领钱的时候,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外,连连说:“我真没想到今天来真能拿到钱。乔总,我服您!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李制文的地方,您说话,我还乐意跟您干!”
  对于家里人,海洋两口子自然不能如实说车是卖了给公司填窟窿了。好在丢车在年根往往是频发事件,跟抢劫和小偷小摸一样是每年节前大城市里的保留节目。海洋和谢言统一了口径,一口咬定车被贼偷了。
  这个消息对于老爷子和老太太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家里的气氛一连好多天都蒙着愁云惨雾。
  海洋和谢言看家里人蒙在鼓里白白替他们着急上火,心里内疚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做下去。而老太太和范磊这两个家里最闲不住的人,则各自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试着帮海洋他们把车找回来。老太太请出了杀手锏楚先生,求人家帮忙测算测算车被偷到了什么方向;范磊没有神仙可以指望,祭出了最笨可也最实用的办法——扫街。白天,他天天带着小水一大早就出门到四环上,找个马路边的隔离带墩子蹲下,父子俩一人脖子上挂一个望远镜,专看来往车辆的车牌号码。到晚上,他就从离家最近的停车场开始,一个停车场一个停车场那么踅摸过去,展开撒网式的普遍巡查。老太太这边,一向有求必应的楚先生让她失望了。电话里楚先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些“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之类文绉绉的让她小半明白大半糊涂的话,提出的建议更多是劝她和孩子们想开点:“丢车主要是因为家里气场不顺,得想法子调调气场,气场调顺了,自然会时来运转。”
  孝子 第四部分 2(4)
  调气场这个说法,老太太觉得实在玄妙莫测,不过听了老爷子“就是找点高兴的事岔换岔换”的大白话注解,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调气场,就是老辈人所谓的“冲喜”。可现阶段能有什么喜事呢?不可能给谁操办婚事,水灵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唯一比较靠前的喜事,也就是孙女猫猫快要到来的生日。而且猫猫生日过后正赶上春节,一念至此,老太太想出了个主意,过两天请上亲家两口子,再把水兰致公他们也叫到北京,由自己热热闹闹操办一场团圆宴,把家里的气场彻底调个个儿。
  其实老太太跟谢言说想好好为猫猫过个周岁生日的时候,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是谢言觉得一来老太太出于一片好心,二来春节也快到了,所以,尽管心里犯难,嘴上她二话没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可是晚上跟海洋细细算账,水兰他们过来一趟的开销真是让人发愁。谢言愁容满面地望着海洋,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而理所当然的,老太太的计划虽然征得了儿媳妇的同意,却被老伴给狠狠埋怨一通:“让你找找高兴事给言言他们岔换岔换,可也没让你折腾这么大事啊!你看海洋这儿还能转得开磨吗?现在已经8口人了,再来三口,你这不是给海洋他们加负担嘛!”
  “又不是常住,就过节那么几天,怎么不能对付一下!”老太太不服气地打断老伴滔滔不绝的批评,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申辩道:“我这不是想过节人多热闹,让海洋、言言他们高兴吗?我可是照你说的做,你还埋怨我!真是!”看老伴依然紧皱眉头,老太太从床头桌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摸出一把小钥匙,自个儿摇着轮椅到衣柜边,把突破重重伪装抱出从老家随身带来的宝贝桃木匣子打开,拿出一小沓钱交给老爷子:“行了,你别跟这儿愁眉苦脸了!猫猫生日、水兰他们来这些费用我来出,这些钱你明天就拿给言言。还有,你明天上商场去买个长命锁去,算咱俩给孙女的生日礼物。”老爷子接了钱,点点头。
  第二天,一直到在医院里被抢救过来,乔战勇还不敢完全相信,自己这个多年的老兵,经历了战争和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共产党员,竟然被一帮毛头小孩给骗了。自己费尽心机从老伴的匣子里偷拿出来的两万块钱,竟然乐呵呵地双手奉送给了骗子!他在心里反复回忆着从遇见他们到钱被骗走的整个过程和每一个细节,可始终想不透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天他依着老伴的嘱咐去给孙女买长命锁,特意选了一家坐落在闹市区的大商场,在黄金珠宝柜台挑了半天,挑到一个刻着“长命百岁,幸福安康”的黄金小挂锁,买完了还没走出商场门,就被穿着商场制服的一男一女给叫住了。他们非要请老爷子去见商场一位姓严的经理,说老爷子是商场开业以来第800万个进入商场购物的,幸运地中了商场本次店庆促销活动的头奖——一辆别克凯越汽车。
  对天上掉馅饼的事,老爷子自然心存怀疑,可那家大商场气派的大楼外的确用气球悬着“店庆促销”的大红条幅,那严经理的办公室也的确在商场楼内,宽宽敞敞的一间,装修也说得过去。怕老爷子不放心,严经理给老爷子看了写着自己职位还贴着照片的胸牌,并且拿出印刷精美上面印着公证证书缩样的宣传材料,还特地打电话到他说的车所在的天津码头去,让老爷子亲口跟那边的工作人员确认。老爷子眯缝着老花眼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各种证明材料,再仔细琢磨刚才自己亲自通话所得到的信息,最终得出判断——自己的确是中奖了,而且奖品恰恰是一辆汽车。作为老布尔什维克,老爷子一直认为,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救世主,然而这一次他隐隐约约觉得,是老天爷知道自己前一段亏待了乔家,所以才特地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他们。
  看老爷子终于为这个奖验明正身,严经理便张罗着让老爷子办手续。他拿出一本税法宣传小册子,仔仔细细地为老爷子讲解说,按照国家规定,中奖奖品的个人所得税需要中奖者自己承担,按一辆别克凯越的价值,老爷子得付两万块钱的税款。“只要银行和税务局核对证明您的个人偶然所得税到帐了,车就从天津运过来,您要是这会儿交钱,明天,顶多后天早上,您就能过来把您的车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