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薛晓路    更新:2021-12-03 03:57
  齐砚弘不动声色地又是一笑,几乎看不出情绪上因范磊的话而起了任何波动:“找着了,你给我送来就是了。哦,对了,我记得你好像已经不在这儿干了吧。”范磊被问得一时支吾不知如何作答,还好齐砚弘并未追究,从容的出门而去,倒剩下范磊独个儿在翻得乱七八糟的一堆信前发呆:究竟是这女人城府太深,还是自己真的又想当初怀疑老爷子有私情一样,是错怪了好人呢?
  孝子 第三部分 1(2)
  为范磊解开这个疑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致公自己。范磊直接接触了第三方当事人之后仍然难以下结论,便决定亲自到大姐家探探。要是大姐夫并不冤枉,那齐砚弘肯定会把自己看到他们的事告诉他,只消看大姐夫对自己的态度,也能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范磊去的时候水兰正在厨房里洗涮晚饭用过的锅碗瓢盆。老两口吃饱喝足,津津有味看着电视里的京剧,范磊陪着二老一边看戏一边聊天,装着不经意随口问出大姐夫怎么还没回来,却听老太太说,沈致公基本上天天晚归,有时得到下半夜,这让范磊白天被齐砚弘的表现压下去的一点疑心像见了风的春草一样,忽忽又长了起来。
  沈致公这天回来得倒早,看见范磊也在,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客气地招呼道:“你也来了?别起来,坐你的。”招呼完,便说自己要写个发言稿,夹着包进了书房。这一回合,范磊并没有从姐夫的表情上看出任何异常,正要想办法怎么从大姐哪儿套话,沈致公突然怒气冲冲地打开书房门,手里拿着一条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男裤大声喊水兰:“水兰,是你把我这裤子给我扔水盆里了?”
  水兰闻声赶紧从厨房里出来,边走边在围裙上擦着手道:“什么裤子?”
  “你自己看!”沈致公提着那条裤子在水兰面前抖了抖,抖出的水珠一下子溅在水兰脸上。
  老太太回头看见,赶紧澄清道:“哦,是我。早上我看你换下来扔沙发上了,我说先拿水泡泡,好洗。”
  “你这不是胡闹嘛妈!”沈致公生气地转向老太太道:“这是纯毛的裤子,不能拿水洗,要送去干洗的!哎呀,这是刚买的新裤子!这回全糟践了!”老太太完全不懂衣裳不拿水洗还能用什么“干洗”干净,只是一个劲儿“哦哦”地答应着。沈致公心疼得抖搂开裤子,往自己身上比着。裤子被水一泡,严重缩水,裤脚只到沈致公的小腿,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很滑稽。
  水兰有些歉疚地给母亲解围道:“算了,不就是一条裤子嘛,回头我再给你买条新的。”
  “买?上哪儿买?”沈致公听了这话像被咬了一口似的起来跳脚:“这裤子是范思哲的名牌,几千块钱一条,你以为拿着钱就哪儿都买得着?我这还是刚从上海买的!”刚说出上海这两个字,他突然意识到范磊也在,自己失言了,有些紧张,便气哼哼地不再说话。水兰却并没有注意到他后面的话,只是被那“几千块钱一条”给吓住了,嘴里念叨着:“这么贵啊……”沈致公生气地叹了口气,拿着那条裤子回了书房,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留下门外的四个人相顾无言,感觉颇是尴尬。
  第二个知道沈致公这件事的自然是水灵了。这样的事范磊不好开口说,就把手机里那张照片翻出来,设成桌面,再把手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成心给水灵发现。可水灵从来对范磊的手机不感兴趣,范磊只好假借要看天气预报,让水灵帮忙把手机递过来,在这样刻意的经营下,水灵终于看到了范磊想让她明白的事情。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从男人角度看,就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这种事,不管怎么瞒,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我看的结论是,你姐夫看你姐,就跟没看见一样,眼睛里根本没有她。而那条裤子,他怎么就那么上心呢,不是钱的问题,是那个主儿送他的,你明白不?”范磊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水灵不默默点头。
  范磊还告诉水灵,这女人就是大姐夫那儿的办公室副主任,不但能干,而且手腕绝对不是一般的强。明明心里有鬼,可别人去试探愣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比沈致公还沉得住气,城府深不可测。“她那城府要是跟你姐争,那绝对一白玩儿,你姐是一点戏也没有!”水灵听了不禁叹气:“那你说怎么办呀?也不知道我姐知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范磊推测道:“这要是知道,以你姐的脾气还不早就闹了!”
  沉默了半晌,又想了半晌,水灵跟范磊说:“范磊呀,这件事你跟我保证,一定别告诉别人。不说还有个进退,说透了大家就都没回旋了。别的我现在也想不出怎么能帮我姐,我想他们这次这个演出,一定得让她参加。我想,我姐要是还能象当年在台上那会儿那么风光,就算姐夫有什么变化,姐可能还好接受一点,不至于那么受伤害。”
  孝子 第三部分 1(3)
  范磊也觉得目前只有这个方法比较切实可行,无言地点点头。
  水灵于是在第二天该作中午饭的时间特意买了菜跑到水兰家,让开门的水兰觉得十分意外:“你们两口子这是怎么了,来还要排着队,昨儿是范磊,今儿又是你。”
  水灵的肚子已经显形了,照说这个时候应该少动弹,多在家里歇歇,以免来回路上出点什么小意外坏了大事。可水灵坚持要每天过来给老两口他们做饭,好让水兰能腾出工夫去剧团排练:“姐,我跟范磊都商量好了,往后啊,你排练时候,我们俩就轮班过来做个饭什么的,家里爸妈你就放心,安安生生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你可不是只为你自个儿要登台,你要为了咱们整个家呢。等演出那会,别忘了给我们多弄几张票就成了。”水灵的话仿佛触动了水兰深藏着的什么东西,她看着妹妹,突然眼圈红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时候,一件事不按它的脉络结那个顺理成章的果实,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催化条件。那个结局其实是早就沉甸甸等在那里的,只等一个偶然事件轻轻摇撼,便实实在在地落地砸坑。老太太在收那个陌生男子饼干盒的时候又怎么能想到,只要翻开码得整整齐齐的第一层饼干,就可以看到下面成扎成扎崭新的、粉红的、腰上还带着银行处女扎带的百元大钞。沈林天天在外面跟同学疯玩,往往晚上回来,老两口已经睡下了,老太太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外孙子,那小柜里有一盒饼干是给他晚上饿了当夜宵吃的。那盒饼干——不对,是几块饼干和它们身下严阵以待的钞票们一起,在小柜子里不见天日地度日如年,全都不知道自身价值何时才能得到发现。
  那个人送礼送了好多天,看沈致公这边没什么动静,以为十万块钱已经起上了作用,便去沈致公办公室找到他,要他帮忙办事。沈致公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再加上那人的要求很多违反政策,自然毫不客气地予以拒绝。却不料那人突然翻脸,硬说沈致公已经收了自己那十万块钱,如果大家撕破脸自己去举报,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十万块钱是能把沈致公的乌纱帽摘掉还能把他往牢房里送一程的数目。沈致公本来觉得这人神经兮兮很有可能是存心捣乱,可听那人时间地点家里都有谁说得滴水不漏,心里也开始发慌了。自己没收过是肯定的,可自己老不回家,谁知道老婆会不会鬼迷心窍呢?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好言安抚了那个人几句便匆匆赶回家,寻找那十万块的下落。
  他心急如焚,水兰却去了剧团排练,等她接了沈致公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回家,他俩的卧室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沈致公找遍了所有藏钱和可能藏钱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一块钱不属于他们原来积蓄的财产,眼睛已经急红了。水兰赌咒发誓才让沈致公相信她真的也是不知情者,这时的怀疑对象才指向老两口。老爷子想起了他们唯一接待过的那个来访的客人,赶紧说明情况并从小柜里拿出那盒比金子还贵得曲奇饼干。沈致公一把夺过来抓去上层的饼干,底下与饼干的色彩迥然不同的钞票伴随着新钞特有的油墨气味暴露在空中。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那一刹短路了。
  沈致公拿着钱出门,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才一身疲惫地回来。水兰安慰过父母这是无新之失,钱只要退了应该就没什么事,自己心里却惴惴得很,也是一夜无眠。等沈致公回来也说应该没事,这件事似乎是真的可以揭过了,但沈致公第二天一早就用个旅行箱收拾了些衣物,说要到单位去住几天。他的理由很充分,说单位这些天要搞干部考评,自己得找职工谈话,家里人太多不方便。再说,屋子里总有一股味道,也不好让同事过来。
  水兰听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知道他一是还在为钱的事情生气,这件事也引爆了老两口住在这儿这么久他积攒的怨气,另一方面,他们的感情已经走到了最淡薄的时候——在岳父母还在的情况下,他甚至连表面文章都不愿意做了。看着丈夫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只顾埋头叠衣服,水兰也越来越觉得心灰意冷,所以她并未阻拦,唯一的要求是如果爸妈问起,就说他是出差去,别让老太太心里难受。
  又是个礼拜天,水灵带着小水到姐姐家给爸妈包饺子。水兰去剧团排练回来,看上去像是气力都被抽空了,连说话都是只有大概的声音。休息了一会儿,她才养起点精神,跑到厨房去给水灵帮忙。对快要来临的演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反而跟水灵说,别老为了这事儿,在人家干洗店里干活的时间少了,惹人家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