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陈玙    更新:2021-12-03 03:18
  卢淑娟的“闺房”是在东楼的楼上,和他不是一个楼门。他只注意到她房间里灯还亮着,窗户还敞开着。他当时是多么想早一点知道柳絮影的事情办得如何?从危险境地当中解脱出来没有?他知道她们还没睡,但是却不能去敲她们的房门,时间太晚了。他只能看着那敞开的窗户,窗子旁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枝条摇曳着在窗前摆来摆去,像在悄悄地向屋里窥探。忽然,窗前出现了两个女人的俏丽身影,她俩肩挨着肩,头靠着头,伏身在窗台上窃窃私语。王一民这时反倒怕被她俩发现,便在黑影里悄悄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当冬梅来送早点的时候,王一民打听她小姐起床没有?柳絮影走没有?冬梅告诉他:两位小姐在一张床上睡得正香,看那样好像上午都不一定能起来了。王一民试探着问她听到什么情况没有?冬梅却撅着嘴唇直摇头,说她什么也不知道。本来小姐是什么事也不背着她的,可是从昨天柳小姐一来,就变了,她们俩说话,不让她听,还把门插上。她隐隐约约好像还听见她俩在一同哭。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哭的闹腾了一个多钟点,两人又一同去见老爷,从老爷卧房里出来,都过十点了。两人又插上门唠,不知唠到什么时候才睡的。
  冬梅撅着嘴报完了这本糊涂账,王一民心里可明白了个大概,不明白的只是结果如何。他因急于要上学校去,等不及柳絮影她们起床,就急匆匆地走了。现在,他一出学校门,就想快点赶回去,问个究竟。从一中的水道街到卢家的炮队街,不用坐车,徒步走半个小时就到了。但是他刚一穿过马路,就看见柳絮影正站在街树下,面含微笑地望着他。她换了一件崭新的乳白色旗袍,上好的凡立了料子,全身没有一处皱褶,脚下是一双白色高跟鞋,头上大波纹的烫发,梳得一丝不乱,鬓边还斜插了一朵白色山茶花。从上到下,干净得真像才用喷壶冲洗过的水仙。大有一尘不染,出世超凡之感。
  王一民见她这副打扮,心里不由得画起一系列问号:她回过家了?已经化险为夷了?可是风雷虽然过去,天上还有乌云,为什么要突然间穿得这么引人注目呢?看起来演员终究是演员,爱漂亮已经成为她的本性,在任何情况大概都忘不了修饰自己。
  王一民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去,在将要靠近她的时候,忽然又有一个问题在心中闪过:她打扮得这样出众,长得又像天仙似的,又是个名演员,学生们几乎都看过她的戏,现在才放学,公园、江边,到处有学生,自己要和她在附近一转,明天就会传遍学校……不行,不能在这里和她一块走,必须找个地方……
  王一民走到柳絮影面前了,他几乎没有停步,一边从她面前走过一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先不要说话,跟着我走。”
  王一民说完不等柳絮影回答就向石头道街的方向走去。柳絮影似乎完全懂得王一民的意思,等他走出去十几步远,她才装成一副悠闲的样子,一边低头打开手中的小提包,向里边摸寻着什么,一边顺着王一民的去路,向前走去。
  王一民领柳絮影到什么地方去呢?原来最近老何头的白露小吃铺扩大了,除了又增添一些简单的西餐之外,还在柜台里间增添了一个小单间,这种小单间当时在哈尔滨很盛行,名之为“熬姆”,是俄国式的中国话。居住在哈尔滨的白俄一多,自然会影响中国的语言。
  老何头增添这个“熬姆”,除去为了多赚几个钱之外(进“熬姆”的人必然要多要几个菜,多赏几个小柜),还有一个秘密用途。原来经过老传达李贵的介绍,老何头已经参加了反日会。这老头一人会情绪就特别高,他向老李贵提出:要在附近商铺中发展会员,把爱国商人团结到抗日救国的大旗下。李贵又征得了王一民的同意,他就积极干起来了。于是这个“熬姆”也就应运而生。凡是遇有老头要争取的对象,就主动往这里让,老头给往上端加码的菜,上最好的酒,一边张罗一边唠,话借酒力,越说越投机,工作开展得很快。
  王一民不是老何头发展的对象,却是这“熬姆”里的常客。每次王一民来,老何头总是坚决往这粉刷得雪白的小屋里让,哪怕只喝一碗牛奶,只吃一块面包他也给摆到那“熬姆”里去,而且坚决不收小柜,只许他少算钱,不许王一民多给一个大子儿。因为在老何头的心目中,王一民已经是一位抗日英雄了。王一民突然在北市场的出现以及后来的负伤(他经常想起王一民忍着剧烈的伤痛,还谈笑自若的非凡表现),都给他造成强烈的印象。他猜他一定是一位负着抗日使命的英雄,说不定还是个领头人呢。他曾几次试探着问过老李贵,李贵却笑而不答。这不答真比答的内容还丰富,使他可以放开思想去任意想象,越想越觉王一民像个不平常的英雄。尤其是今天早晨,当他又知道一个新情况以后,对王一民的敬重更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王一民走进小食铺的时候,老何头正在给客人往上端酒菜,一见王一民立即把酒菜交给他儿子了,他转过身笑逐颜开地让王一民进“熬姆”。往次王一民总是谦让一番,这回却点点头越过柜台,敏捷地进了小屋。他走进去的时候柳絮影还没露面呢。
  老何头紧跟着王一民进了小屋,他高兴地张着嘴朝王一民伸出大拇指,话还没有说出口,王一民立即对他摆摆手,带着歉意地说道:“何大爷,咱们有话等会再说,你先出去,把刚进门的一位穿着乳白色旗袍,鬓角上插朵白花的年轻小姐请这屋来。”
  老何头忙把伸出的大拇指收回,点点头迅速地走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门帘一挑,柳絮影进来了。王一民看着她不由得一乐,原来她眼睛上多了一副墨镜。这姑娘还真有些招数呢。
  老何头这时急忙过去打开屋角上的电扇,清风吹来,小屋里立即凉爽起来,这小小的“熬姆”里设备还挺齐全呢。
  王一民请柳絮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吃晚饭没有?”
  柳絮影笑着摇摇头。
  王一民对老何头伸出两个手指头说:“来两盘肉饼,一碗‘苏勃汤’,一盘面包。”
  老何头刚转身要走,柳絮影又招呼住他问道:“有没有葡萄酒?”
  “有。”老何头直望着柳絮影说,“您要是想喝好的,我还存着陈年张裕葡萄酒,给您开一瓶……”
  “不。”柳絮影摆摆手说,“随便来两杯就可以了,我们喝不多少。”
  老何头答应着出去了。临往出退的时候,又直着眼睛看了看柳絮影。
  王一民等老何头退出去以后,才悄声问柳絮影:“你怎么到这儿来等我?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柳絮影摘下墨镜,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她也悄声说:“问题都解决了。我等不及回家,就赶这来了。我怕你晚上又有事出去,见不到,就特意跑到学校门口等你……”
  “你见不到我,卢淑娟也会告诉我的。”
  “她告诉你是一回事儿,可是我……”柳絮影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微笑着说,“可是我得亲自告诉你呀,说表示谢意大外道了,但是这满心的感激之情非表达不可。”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看小屋说,“这里虽然还于净,但是做不出什么好菜来,您跟我换个地方吧,横穿过马路就是有名的筵宾楼,他们那里我认识,让名厨师王四喜给咱们做几样拿手菜,您也借机会休息一下。”
  王一民听到这里不由得笑着说:“你忘了我为什么不和你在一块儿走,为什么那么小心地把你引进这屋来。这附近净是我的学生,你是一位名演员,今天又是……”他看了一眼她的穿戴说,“这样出众,这么引人注目……”
  柳絮影不由得也看看自己的衣服,忍不住笑着说:“都是淑娟姐的好意,她特意把她的新衣服找出来让我穿,还帮我打扮,说越这样越显得我和弟弟没什么关系,越显得我不怕威胁和恐吓。这从表面上看是示威,实际呢,却是对弟弟的不悼念的悼念,因为我穿的是一身白,连戴的花都是白的。”
  王一民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点头,他佩服卢淑娟的心计,这姑娘不但生有一颗慧心,还有战斗的谋略呢。
  柳絮影接着说道:“她给我戴花,我就任着她戴。因为我今天心里确实高兴啊!事情解决得太顺当了!昨天晚上,淑娟领我去找了卢老伯,老人家听了后一方面对我弟弟赞不绝口,一方面又对葛明礼骂不绝声。他当时就往葛明礼家里挂电话,告诉葛明礼我是他办的剧团的台柱,如果对我有一点伤害,拆了他的剧团,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也说了我和弟弟是一母两父,毫无感情,请他高抬贵手,放开我和我的父母,不要再给任何刁难。葛明礼答应他连夜安排,尽快给他这位‘妹夫’一个满意的回答。果然,今天早晨葛明礼亲自坐着汽车跑来,说一切都按‘妹夫’的吩咐办了,守在我们家的警、特人员已经全部撤回,并且告诉街长、保长、甲长和派出所,说我们家是满洲帝国的安顺良民,今后要好好看待。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已经派特务到剧团去‘蹲坑’,准备抓我。葛明礼说对剧团他也和对家里一样,都交代清楚了。
  “听到这些情况以后,淑娟姐还不放心,又特别派她的心腹丫环冬梅,到我们家去了一趟,真像葛明礼说的那样,守在我们家的警察、特务是今天早晨撤走的,临走前竟然给道了歉。家里给翻得盆朝天碗朝地,连天棚都给挑了,敌人还虚情假意地张罗着要给收拾,我妈妈没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