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秉烛光寒照残夜
作者:黯夜妖灵    更新:2021-12-03 02:54
  那一声哼的尾音是含糊的,没有任何意义,却是将屋子里边的人吓了一跳,再看时,原来是澹台玄迷糊中哼了一声。
  列云枫先笑道:“睡着了还不忘吓唬人,师父也太不讲理了吧?”
  萧玉轩道:“是我们做贼心虚,又关师父什么事儿啊?”他为澹台玄掩了掩被子,又道“你们的身上都带着伤呢,这儿有我,你们去休息吧。”
  林瑜道:“我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事儿了,我留在这儿吧!”
  列云枫推着林瑜,又向他使了个眼色道:“争什么?师父得睡三天三夜才能醒呢,他醒了以后就没有事儿了,今晚上有大师兄一个人守着就好了,林师兄你不如跟我去想想,等师父醒了我们怎么说?”
  萧玉轩忙道:“枫儿,你要编什么谎言,可别带上我,我是说不了谎的,我没有办法去骗他。”
  列云枫道:“你今天不是已经骗了他吗?既然是已经骗过了,再骗一次又何妨?”
  萧玉轩叹气道:“今天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是已经说了下不为例动了吗?”他口气很坚决“而且师父也未必会相信。”
  列云枫笑道:“大师兄,同样的话若是我说师父也许不信,可是如果换了你他一定会信。”
  萧玉轩拼命的摇头:“不行,我已经打算等师父醒了就坦言相告的,我劝你们也省省吧,就是一时间撒谎骗过了师父,为了这个谎话,还要说另外一个谎话来圆这个谎,那年那月才是头啊?而且,他是我们的师父,对我们有养育之恩……”
  列云枫叹了口气道:“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过你要坚持说实话……就自求多福吧。”
  林瑜笑道:“大师兄要是说了实话,你还能继续说谎吗?我就不信你能颠倒黑白,让师父不去相信大师兄反而信你的。”
  列云枫道:“你们这个师父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我还有那个闲心去扯谎?不过叫他一声师父,好像我整个人都卖个他了一样。”他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一边拉着林瑜出了屋子,隔着一个院落就是林瑜住的地方,到了这边院子门口,列云枫站住了。
  林瑜记得列云枫方才给自己使了眼色的,不知道他招呼自己出来是什么事情,因此见他站住了,也停下来等他说话。列云枫不停地打量着林瑜,左左右右看得仔细,看得林瑜有些窘了:“怎么了?”
  列云枫摇头:“我就是奇怪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为什么孟而修要下那么大的本钱对付你?”
  林瑜这些天也一直思索这个问题,对于自己的遭遇的这场横祸,对于自己的身上也许隐藏的秘密,他翻来覆去地想过很多次了,其实对于自己的来历,他也问过澹台玄很多次。澹台玄告诉他,是在彭州城外的一座古庙里边捡到他的,当时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死尸、弃婴到处都是,澹台玄虽然看到这些事情痛心疾首,不过他一个人又能救得了几个,不过是尽自己所能,把尸体掩埋,把弃婴捡了再找个能收养的人家,澹台玄当时已经收养了萧玉轩,不打算再收养一个,孩子毕竟不是小猫小狗,喂口吃的就算养活了。澹台玄遇见林瑜的时候,林瑜都要哭断了气儿了,他包在一个襁褓里边,他身边有个死去的年轻女人,那个女人身上中了数刀,应该是流血过多死的,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林瑜。林瑜的襁褓里边,塞着一个半月型的玉坠子,襁褓里还写着林瑜的名字,那字十分的潦草,颜色暗红,应该是用血写上去的。
  澹台玄掩埋了那个女子,他没有去翻检女子的衣物,人都死了,那个时候死人是最平常的事情了,他抱了林瑜,打算给他找个可以□□的人家,结果走了十几天,也没有遇见什么人。后来终于找到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孩子刚刚病死了,也想收养个孩子,澹台玄就要把林瑜给他们,可惜林瑜就认澹台玄一个,离开澹台玄就大哭,一哭连气儿都上不来的,别人怎么哄都抱不去,无奈之下,澹台玄只得把林瑜带回了家。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么简单,澹台玄也把那方襁褓和玉坠子都交给了林瑜,那方襁褓林瑜也看了千百遍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块小兰花的粗布,很普通那种,可能是因为匆忙逃跑,襁褓还是毛边儿的,那布应该是新扯下来的一块,来不及缝制。因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林瑜把襁褓留在了碧霄峰,只随身带着玉坠子。
  列云枫听着林瑜讲述当年很简单的往事,他拿出了玉坠子,是水清灵身上戴着的那个,自从出宫以后,这个东西就一直在他那儿,列云枫有时间就看这个东西,这个半月形的玉坠子质纯而细腻,色白如霜月,剔透晶莹,做工考究,从玉质上看,是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雕成。最奇怪的是,这玉坠子上边嵌了一颗蓝色的星星,星星的质地是粒蓝色宝石,但是整个玉坠子上看不出一点镶嵌的痕迹,好像这颗蓝色宝石本来就是长在玉里边似的。
  林瑜也摘下自己脖子上边的那个玉坠子,抬起手来,仰着头看,在月光下,蓝色宝石闪着幽蓝的光,映得那半弯玉坠子更加剔透,林瑜又看看天上那轮明月,皎皎如冰盘,凄凄似霜雪,然后想起了曾经笑语轻柔的水清灵,不由叹了一声:“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句话是水清灵说过的,她说的时候,也是把这个玉坠子举在眼前,出神的张望着。事情过去了,只是往事好像影子一样,总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就悄然爬上心头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列云枫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把林瑜的那枚也拿了来,两枚玉坠子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上边的星星大小有异,列云枫翻来覆去的看,林瑜凑过来:“这两个好像可以……”他刚想说可以扣到一起的,列云枫已经把这两个玉坠子扣到了一起,听到咯的一声,半月变成了满月,月上就有了两颗星星,月圆了以后,星星更亮了。
  玉坠子在月色下摇晃着,列云枫和林瑜都昂着头看,仰得脖子酸了,林瑜低头,咦了一声。
  摇来晃去的玉坠子,在地上也摇晃着圆圆的影子,但是星星的位置却是透下光来的,有凌乱的花纹,列云枫也低头看,两团花纹,林瑜曳住了玉坠子,不让它摇晃,花纹不乱了,可以看得很清晰。
  两个字,方才的花纹是两个篆字。
  宝月。
  两个字变得清晰了,林瑜奇怪地道:“宝月?是什么,人名?还是地名?”
  列云枫沉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心中却翻起波澜。他猜测着宝月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玉坠子本不是平常人家的东西,它应该属于宫廷,只有皇宫大内,才有如此质地的羊脂玉,才有如此巧夺天工的镶嵌镂空工艺,而宝月两个字应该是所有事情的关键。按照林瑜的讲述,如果这个玉坠子真的是皇家的东西,那么林瑜的身世应该是和前朝皇室有关的,起码他和前朝的一些事情有些关联,不然孟而修为什么对他那么有兴趣?如果林瑜的身世真的牵涉到了前朝皇室的秘密,林瑜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列云枫忍不住又看着林瑜,月下的林瑜有一种儒雅的沉静,忽然让人想到多情两个字,一个多情的少年。
  林瑜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的脸上会长出一朵花来?”被人注视久了,林瑜的脸会红得和个小女孩子似的,微微的羞涩。
  江南才子,自古风流。
  列云枫心中有些怅然了:“林师兄,你该猜到的,你的身上会隐藏着一个重要的秘密,从你遭遇的这些事情分析,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
  林瑜淡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应该是那个怀了璧的匹夫,可惜,我这个匹夫连那块璧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怅然的,带着淡淡的忧伤,他仰着头,望着月亮轻轻吟道“商曲渐消千声唤,风尘误了半世缘。失梦鸳鸯天涯路,残烟寒月照无眠。”
  列云枫听他念的这首诗,便知道林瑜又想起了水清灵,笑道:“林师兄心里还是有她,可是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你,你是一往情深,她是逢场作戏,事情如此清楚,你还执迷什么?”
  林瑜叹了口气道:“忘记应该是人世间最难的事情,有些事是心不由己,有些事是身不由己。”他自嘲地摇头。
  列云枫取笑道:“少年红烛罗帐里,最难消受美人恩,不过是枕畔衾里的恩爱,就让你如此刻骨铭心,她把你骗得那么惨,你还是忘不了她?如果她遇到危险,你还是会救她的,对不对?”列云枫的话说得有些刻薄,他也知道林瑜现在还忘不了水清灵,绝对不是因为水清灵的美丽容颜,而是林瑜在水清灵的身上倾注了少年最纯真的初恋。巫山云雨虽然醉人,醉过了依然会醒,皮囊不过是个皮囊,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尘归尘,土归土以后,有什么区别。可是动了心,痛了心,只怕会让这份心痛折磨自己一生一世的。列云枫故意在刺激林瑜,这样的事情,藏着或者回避并不是办法,只有真正面对了才能彻底忘却它。
  林瑜不语,列云枫的话虽然刺耳,可是林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心中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水清灵真的遇到了危险,他会不会去救,想到这个问题,他的感觉是羞愧的。
  列云枫看林瑜的样子,也猜得到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道:“我会去查,这两个字,你和谁也不要说,就是师父和大师兄他们,也先不要说,如果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瑜倦倦地道:“我知道,前些时候,因为我的关系,差一点就连累了师父,连累了玄天宗,如果我身上真有什么秘密是会连累师门的,我会想办法离开玄天宗。”
  列云枫笑道:“难怪师父会生气,你写诗就写诗吧,这么多愁善感的干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林瑜也笑了:“这个本来就是女人写的,你既然会听,自然也会写吧?你爹爹不是武将吗?难道是个文武全才的将军?”
  列云枫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你不要和我说写诗,我都让诗坑死了。我爹爹是恨不得我上晓天文,下晓地理,一时想起了什么,就要我学什么。不然听见谁家的孩子天赋异禀了,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才学了,也立刻要我去学。有一次我爹爹去参加一个同僚的寿筵,见到那位风大人的儿子出口成章,写得好诗,回家就疯了心似的逼着我写诗,其实写写诗陶冶一下性情,也是件风雅事,不过我爹爹非要我像那位风公子一样,能看了题目就脱口而出,那是七步之才,能是人人都做到的吗?”
  林瑜听列云枫忽然讲起童年往事,方才惆怅的情绪慢慢就淡了,想想列云枫被父亲逼着学习好多的功课,一定是很痛苦的事情,不由得对列云枫有了怜惜,但是纵是有严父逼着读书做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是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林瑜微笑道:“然后呢?你学成了吗?”
  列云枫道:“我又不是神仙,都说是锦心绣口,心里头没有嘴上怎么说?我被逼得急了,就反驳我爹爹,结果我爹爹大怒,然后他想出来一个更绝的法子来逼我。”他说着自己先笑了“我爹爹说,既然棍棒下边出孝子,那么出个诗人应该也是可行的,所以再要我写诗,一律先按到凳子上去,说了题目后就开打,什么时候写出来了,什么时候鞭子才肯停的,要不想多挨鞭子就快点写。”
  林瑜也笑了:“你爹爹的这个方法还真的够绝的,应该推而广之,这个世上的诗人一定能摩肩接踵,那个情景该是蔚为壮观的。”他又想起了上次澹台玄责打自己的时候,列云枫说的那些话,想来当年列云枫被父亲列龙川责打的时候,还要写诗,情景应该是滑稽的,列云枫有这么多的感慨,和他童年的这些遭遇不无关系“你这个诗人应该是水到渠成了吧?”
  列云枫笑道:“可惜辜负了我爹爹的捶笞教训,要是顺口胡诌还是勉为其难,要是像写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还不如干干脆脆地打死我算了。好在逼了我一段时日后,爹爹看我是不可雕的朽木,就死了心了。”
  林瑜笑道:“你爹爹不逼你,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列云枫摇头:“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是我爹爹有听说京城里边有个寒门的秀才,教导儿子画的一手好山水,他临摹李思训的那种‘金碧山水’都可以以假乱真的。”
  林瑜道:“那,你爹爹又逼你学画?”
  列云枫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爹爹听见这个,焉有不逼我的道理?”
  林瑜叹道:“看来你这个风风光光的小王爷,做得实在辛苦。”他这句倒是很至诚的心里话。
  列云枫不以为然地道:“林师兄也不必替我不平,我爹爹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望子成龙之心太切了?他心里要是不喜欢疼爱我,也不用这么费心费力,天下的父母有几个不心疼子女?而且我们家原来兄弟姊妹有七个,后来遭逢变故,家里就剩下我一个儿子了,我爹爹自然对我给予更多的希望。”他说得父亲时,眼中带着一种浅浅的笑意,那是敬慕的依恋的幸福。
  林瑜忽然很好奇列龙川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不由问道:“你爹爹什么样子?”
  列云枫笑道:“你觉得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爹爹就是什么样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的表情是骄傲的。
  林瑜更加好奇了,道:“你爹爹是不是该回来了?”
  列云枫没有认真听他的话,还是陷入那种失神之中,浅浅的笑意,微微的暖,自言自语道:“我可能永远都变不成我爹爹那个样子了,在我爹爹所有的儿子里边,我是最不像他的,可惜像他的儿子都……”他说到这儿,忧伤涌上眉间“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年死的是我就好了,我那几个哥哥都比我强……”
  清寒的月光下,列云枫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伤,这样的表情,让林瑜错愕又怜惜,忧伤的列云枫有着惊世的那种戚然,一种绝冷的心痛,不过转眼,浅浅的笑容又涌上了眼眸,列云枫总是在很快的时间里边就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林瑜心中感叹,这种瞬间都可以变化的掩饰,究竟是种天赋还是一种习惯呢?无论是什么,都是让人痛惜的。林瑜幽然地叹息了一声。
  列云枫笑道:“我都无所谓了,你还这样唉声叹气的?我们这三天还是不要出去了,等师父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林师兄你先休息,我回房去了。”
  林瑜道:“这么晚了,在这儿凑合一宿吧,还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列云枫笑道:“我在这儿,你又睡不好了。”他没有留下,坚持要走,他这么坚持,林瑜便猜到列云枫应该有别的事情,只是不愿意和他说,因此也不强留,送列云枫到了院门口。
  夜风凄冷,列云枫完全没有睡意,他没有回房,反而纵身上了房顶,飘然离开了王府,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