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 第九章 下
作者:新月    更新:2021-12-03 02:46
  透过瘦骨嶙峋的树枝,依稀可以看到静谧的都林城在绽放暗红色的彩光。撩人的光影在城市上空的云层里形成一条条稀疏的带状物,这些带状物像血管一样,以英雄塔顶的烈火为中心,缓缓流传,不停地改变方向,如呼吸一般从容。
  莫瑞塞特皇家圣骑士团在城市北郊的一处空地上集结了,圣骑士们披着重甲,战马也裹着重革,这座战斗阵营里的生物全都被钢铁改变了本来的面目。骑士阵营后方的森林里窜出大捧的火光,那是跟随骑士的仆役在焚烧主人的营帐。每名圣骑士都有两到三名随从,若不是多得这些随从的帮助,身披重铠手握三米刺枪的高阶骑士很难凭借自己的力气爬到马背上。
  现在主人就要出发了,随从们的脸上并未出现离愁别绪,他们默默地丢弃了辎重和主人们的私人物品,给手中换上闪着寒光的刀兵。圣骑士在前,仆兵在后,所有人都面朝首都的方向,他们似乎是在祈祷,不过更像是在悼念一件令人难以割舍的事。
  皇家圣骑士团的团长大人站在队伍最前列,他骑着一匹灰白色的阿拉拜纯种马,披风一直垂到马尾,上面用金线绣着莫瑞塞特皇室的狮子图腾。克尔纳·里茨尼眨了眨蓝眼睛,他从状似正在燃烧的城市那边收回视线,转而打量莫瑞塞特王朝最后的抵抗力量,其实此时已不用再对这些勇敢忠诚的骑士说什么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从与皇宫失去联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圣骑士存在一世地最终命运——为神圣的称号和使命献身。
  克尔纳·里茨尼是圣骑士团的指挥官,他在最后一刻只对魔神一般地骑士们说了两句话:
  “把阻拦你们的人统统杀光。不管他们是谁!再把这些背叛皇室地人钉到耻辱柱上!”
  千名圣骑士组成的阵营根本没有回应团长的命令,他们只是平静地立在马背上。后又平静地放落各式铁制面甲。千人队伍,却只能听到一个金属碰撞的声音。
  圣骑士的战斗旗缀着长长地飘带,旗帜的颜色已经褪得看不出实质,只有金线勾勒的黄金狮子依然闪闪升辉:飘带是新的,描绘了神教的图案。深蓝色的镶边还点缀着浅黄色的小狮子花。
  战斗旗在队伍前列左右挥了挥,几乎是下一刻,千人队伍同时开始移动,人换人位,马换马位,圣骑士由空场走向血色的城市。一位号手吹响了号角,这不是近卫军的任何一种指令号,而是在异端崇拜盛行的罗曼帝国时期祭祀用地司礼号,号音意味着祭祀开始,手持屠刀的刽子手要用奴隶的血液祭奠祖先和空中遨游地各方神明。
  圣骑士的队伍加快了速度。他们很快就进入都林城郊低矮的棚户区。战马承载着圣骑士高大英武的身躯,他们地头盔甚至高过一些建筑的屋檐;骑士们目不斜视,静夜中只能听到马蹄铁踏响石板路的轰鸣。
  骑队制造的山洪巨音突然密了起来。急了起来!克尔纳·里茨尼完全放开缰绳,他的阿拉拜纯血马发出轻松的长啼:圣骑士的团长大人突然举手向天,在快速接近一个岔路口的时候,骑士的队伍突然开始分裂!
  我们并不清楚皇家圣骑士团的建制。这千名骑士在岔路口前迅速分离,第一个奔往右、第二个奔向左、第三个急驰向前,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大队、中队、小队那样的组织,一切行动都只是为了身后的战友提供方便,也就是说,骑士们的选择发由内心!他们在面对三条黑漆漆的道路时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只是抱定不会耽搁前进速率、贻误战机的心思。
  三队圣骑士分别踏足巢穴中心的三条大道,这三条大道是巢穴深处狭窄弯曲的小巷里面唯一能够允许战马直行的道路。骑士们左手按着盾牌、右手持着刺枪,黑夜令他们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只有红色的天光在镶银铺金的铠甲上飞速流传,这些不断闪现跃动的光点有时就像乍然横过苍穹的彗星。
  彗星一闪即逝,可在最终突然爆发出炙烈的火光!这颗星体就是一位圣骑士,他在左翼大道的队伍最前列剧烈地燃烧起来,可他竟然一声不吭!为了不让身上燃烧的火焰刺激自己的战马发疯发狂,为了不让自己的残躯阻挡身后的战友,他抛开盾牌和刀兵,带着满身烈火义无返顾地飞跃而起,他真的像彗星一般横过夜空,最后重重地跌在石板上,溅起一路烟花般璀璨的火星。
  伏击开始了!巢穴大道上的低矮民居突然在一瞬间敞开了全部的门窗,燃烧瓶在整个街区中间此起彼伏,于空中划过一条条明亮的火线,最后砸在圣骑士的盾牌上、砸在圣骑士的马背上,发出“砰砰砰”的暴响,烈火便在人马之间剧烈地燃烧起来,连带一些建筑也随之遭殃。
  火势蔚为壮观!在火中高速前进的人体更加匪夷所思!他们不喊也不叫,似乎不痛也不痒!他们的策着战马直向前冲,火势借助前进的风势不断壮大,但燃烧着的圣骑士不管不顾,他们始终保持着冲锋的姿势,直到意识和斗志最终离体而去,直到疯狂的战马带着烈火一头冲进朽木拼凑的民居。
  巢穴被彻底点燃了!在最开始的时候,火光只局限于三条主干道,可在伏击开始之后,火点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景况一发而不可收拾!
  燃烧瓶似乎无穷无尽,但心惊胆颤的巢穴暴徒已经发现这根本阻止不了无声无息却极尽疯狂嚣张之意的皇家圣骑士,他们从屋顶探出头,可第一个敢于现身的暴徒还没来得及张开弓弦就被一把三米长枪刺了个通透。枪刺上的强劲力道将这名暴徒带得飞了起来,埋伏在侧地同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突然起飞的鸟儿一样离地而去。
  冷箭失去准头,即使撞在骑士的重甲上也只是发出一阵“咚咚”地响声!圣骑士的面孔被身前身后不断窜起地火光点亮了。他们的面甲上描画着各士式各样的铭文,有的则是类似纹章一样的图案。这些对莫瑞塞特王朝极尽忠诚地圣骑士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世代效忠皇室的家庭,他们过着苦修士一般的生活,受到非人的训练和关于忠诚勇武以及一切代表神圣、代表牺牲的教育。他们是活着的人,也是活着的机器。
  这些钢铁打造的战斗机械总能在一个照面之间轻松解决敢于站在身前的巢穴暴徒,暴徒们没有有效地组织。也没有拼死阻击的决心,圣骑士的队伍在夜空之底地大道上带起三条最为灿烂的光带,这三条光带像燃烧着的火蛇,以脱离光线的速度不断蜿蜒前进。
  巢穴地出口,此时此刻还很平静。街道、建筑、屋顶、露台,所有面朝街口的地方都已站满一排又一排的掷弹兵。其实……教历碰年的泰坦军队还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火枪兵,因为德林式前装填药滑膛枪的操作极为复杂,由装药开始直至点火开枪甚至需要不小于一分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足够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冲击一百米,更何况是莫瑞塞特王朝赖以处理突发事件巩固皇统的皇家圣骑士!
  掷弹兵之所以称之为掷弹兵。是因为他们都在腿袋里面装备着点火即燃的抛火弹,这种威力不大(极类似燃烧瓶)的小型开花弹并不是苏霍伊主母的发明,而是天才一般的火器部队指挥官纳索夫布仑塔诺泰坦尼亚准将为他的掷弹兵师描画的点睛之笔!
  作为世界上第一支全部列装火器的战斗部队的指挥官。纳索夫也穿着一身轻便的近卫军制服,在军靴上也绑着排满抛火弹的腿袋,他在中心路口前不断走来走去,时而聆听一阵巢穴深处正在不断扩张的撕杀呐喊。时而停下来,向家族子弟兵的阵营望上几眼。
  “注意!正前方!五百米!”在路口前的一座高大建筑上挺立待命的炮火导引员突然向街面上的战友发出一声呐喊。
  ※※※
  纳索夫猛地掉转头,他奔回布置在街口最中心位置上的一座炮位,在他的前沿就是阻击圣骑士的最后一道街垒。
  “点火!”纳索夫布仑塔诺泰坦尼亚准将的命令在稍显平静的街道上往返回荡,他的短暂话语因不断翻涌的心血而沙哑走调,但始终坚守岗位的炮兵战士已经冲上各自的炮位,他们用火把点燃了早已装填完毕的火炮!
  纳索夫焦急地等待着,这段时间在他的回忆中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守卫街口的第一炮位突然颤抖起来!八磅德林式前装药弩炮的炮口突然泛起一阵红色的血芒,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血芒瞬间扩张又瞬间消失,气雾弥漫、刺鼻的硝烟立即充斥口鼻!
  这发即将终结一段历史的炮弹擦燃了空气,它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出漆黑的炮膛,然后它便看到出世以来的第一个星夜!星夜被它的光芒点亮了,它用傲人的身姿和完美的抛物线划过夜宇,可层层叠叠的星火却用一闪一闪的眼光讥讽它的微笑和不自量力!这激怒了这名好奇的新生儿,它展开愤怒的披着烈火的羽翼,寒惨着脸、大瞪着眼!它想飞行,可大地却用强大至无可匹敌的劲力令它不断下降,它疯狂地挣扎,不断地幻发光火,可它阻止不了这一切,它看到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它到街道上有不断向前涌动的战马和人体。
  在这样一刻!这枚承载着一段历史又结束了一段历史的炮弹突然醒悟了!它找到了由出生那刻起便为之向往、为之献身的目的地!它的眼睛甚至能够看到马匹在清冷的春夜呼出的白气,它的耳朵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怒吼和天地之间的一切声音!
  它最后看到的是一名猛然向屋顶振起刺枪的圣骑士,然后……
  巢穴街心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暴响,霰弹在爆炸地一瞬间撕开了空气!撕裂了屋宇!也将数具人体撕成碎片。可它并不满足,它在解体之后化身为烈火、气浪、碎铁皮和强劲的冲击波,遇到这一切的人体和物体都被送到空中。随着它地微笑而飘舞,随着它的消逝而陨灭!
  炮声隆隆!第一炮位在挥出历史性地一击之后。左近街区的炮鸣接二连三地响起,巢穴深处不断绽放光与火构成的烟花,一切都在这个清爽的夜晚四分无裂,失去了本来的样子!
  纳索夫被火炮发出地烟火熏得满身青黑,他拨出腰间的弧柄马刀。
  刀锋不断想前挥舞,口里不断喊着命令!
  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师长的命令简洁准确,炮兵战士在指挥刀挥起的光影下紧张激动地调整炮距,这些面目清朗的士兵并没见到霰弹爆炸那一瞬间的凄况惨景,他们只是一丝不芶地执行命令。
  炮兵战士用尽全身的气力以最快地速度擦磨炮膛、装填弹药、压实弹体、埋设引线、最后点火发射!待那声嚣张迅疾的暴鸣腾空而起之后,待脚下的大地停止震颤之后,他们又接着重复之前的工作,他们没有见到三分五裂地人体和不断倒塌崩毁的建筑,他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没人能够说清最初的炮火急袭持续了多长时间,也没人知道有多少不断冲锋地圣骑士倒在光火灿烂的巢穴深处。都林人只知道屋宇在颤抖、天地在颤抖,似乎连头顶的神明也在不停地颤抖,这种颤抖在伴随声声轰鸣的时候简直令人不寒而栗!不分男女、不分贫贱、不分信仰和种族。都林人都拥抱着一具温暖地活生生的躯体,他们要抗拒恐惧、抗拒担忧,他们要触摸彼此的体温和脉搏才能确定活在世上的确切含义。
  母亲抱着儿女、丈夫拥着妻子、管家揽着侍女!所有人都拥抱着,似乎这是他们的本能。可除了光火漫天炮声隆隆的时候,都林人很少像现在这样真挚地看待彼此。在此时此刻,当炮火撼动大地、天宇为之失去颜色的时候,就连碰撞在一起的近卫军士兵也默默地分开了,他们仍是那副老样子,一部分人聚在门外,一部分人守在门里。
  近卫军士兵已经放低了破损的盾牌,他们仔细聆听着城市中不断传来的炮鸣。有人在战士的群体中小声嘀咕,“是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师长……是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师长……”一定是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师长,可守在门里的战士并不清楚这轮猛烈的炮火到底是打到哪里。
  泰坦军情局第二特种作战旅的临时指挥官蹲在路边一家商店的台阶上,首都卫戍司令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中将就坐在他身边。两位将军一口一口地吸着烟,他们坐的位置十分有趣儿,从泰坦光明门前的街垒顺延过来,首都卫戍司令在门里,特战军官在门外。
  “你猜泰坦尼亚家的子弟兵在打谁?”
  勒雷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再也清楚不过了!巢穴里只有流氓地痞,巢穴外面只有皇家圣骑士团,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师长不会兴师动众地对付一群流浪汗,那么这个答案自然心知肚明。
  “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首都卫戍司令还是不说话,他吐出烟,干瞪着烟气在他的身前缓缓飘散。说真的!他知道自己不该被人拉着坐到这里,他该指挥首都部队以顽强阻击面前的敌人,不管牺牲多么巨大,他都要在关键时刻回师汉密尔顿宫,那里有他作为军人的操守和信誉,他不能失信于女皇陛下和护守的一切东西。
  “阿兰元帅还好吗?”李将军露出无限缅怀的神情,“记得冬季攻势……阿兰元帅带领我们北方军人夺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是元帅提拨了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爷爷只是瘫痪,头脑倒是还算清楚……”勒雷尔终于露出善意的笑容,这是他唯一想与面前这位军人共同分享的事情。
  “不是脑淤血吗?”麦克伦将军有些惊讶。
  “谁说脑淤血就无法思考了?他可以花上一个下午摆弄那些玩具兵,还可以呓呓呜呜地数落我!我听得出来,他绝对是在数落我,就像从前那个样子。”
  “呵呵……”李将军笑了笑,他向沉溺于亲情的首都卫戍司令摇了摇头,“阿兰元帅是在数落女皇陛下!他若是见到汉密尔顿宫竖起白旗,见到近卫军列队欢迎侵略者的和谈代表,估计他会……”
  勒雷尔突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瞪着信奉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英雄军人:
  “我绝对不会让你和你的士兵走进门去,除非你能踏过我的尸体!”
  勒雷尔突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瞪着信奉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英雄军人:
  “我绝对不会让你和你的士兵走进门去,除非你能踏过我的尸体!”
  踏过支离破碎的人体马尸,距离街口已经不远的圣骑士队伍凌乱不堪,每名骑士都带着伤,铠甲和盾牌上都滚着浓密的血珠,居中为首的骑士不打算再从避无可避的街道上发动攻势了,他牵动缰绳跃进一户民居,又用染血的衣角缠住了战马的眼睛。
  伴随一声巨响!眼前一片黑暗的阿拉拜纯血马将民居的屋墙撞得四分五裂,它发出愤怒的呜鸣,似乎是在立誓要把挡在面前的东西全都送到天上去!主人的马刺却在催促它快些冲锋,它就奋起全身的力气,用坚实的头颈和胸肌撞开了无数座木板墙、撞毁了无数座低矮的棚户,在漫天烟火和房屋倒塌的轰响中,这名骑士首领和他的坐骑变成了一架破坏力惊人的机器,他们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废墟,迎面而来的物体也会在他们身后化为瓦砾。
  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的炮兵战士已经停止了炮击,他们迅速挪开了区隔火炮的藤筐和街垒,齐力拉动炮车,将三个连队的火炮拖进城市中的第二阻击位置。
  都林城突然恢复平静,没有战马的奔驰,没有人声的嘶喊,没有爆炸的巨响。持有德林火枪的战士在三名团长的指挥下纷纷抬起枪口,黑洞洞地枪口全部指向杳无声息的街口!士兵们的枪口在颤抖,扣紧扳机地手指也在颤抖。似乎他们并不清楚即将冲出街口的会是什么东西,可他们又必须面对令人感到恐慌地未知。
  街道深处传来快速突至的跑步声,掷弹兵更紧张了!他们在世界火药武器史上的第一具准星里面圈住一方无穷无尽的黑暗。只等这方黑暗被人体填满!他们默默祈祷,默默勒紧扳机。准星前沿的世界会有多么精彩?又或会有多么恐怖?这个问题没人知道。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在诞生以来地第一场真枪实弹的演练与屠杀无异,可这又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注定了的事。
  街道上猛然传来欢呼和呐喊,掷弹兵战士竟然就此松了一口气!莫瑞塞特皇家圣骑士团的仆兵队伍由后冲杀而至,他们身姿矫健,剑拨弩张。他们为了身后的主人可以用胸膛去承接致命的枪火……
  大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三个整编步兵团先后响起短促的命令呼语!枪火的光焰立刻连成一条细细的红线!最开始是一声短促有力地鸣叫,然后就像传染扩散一般连成一片!火星和硝烟在这条闪动着骇人光焰的红线上不断跳动,出现在枪火前方的人体惊叫着栽倒在地,有地人被击中头部,无声无息;有的人被射成蜂巢,鲜血从无数孔洞急流而出;有的被穿透骨头、有的被夺去眼睛……完成这一切地掷弹兵战士似乎不忍目睹这幕人间惨剧,他们在开枪过后迅速转身退往后阵,后排赶上的战士接着举枪,继续射击。
  纳索夫布仑塔诺泰坦尼亚准将焦急地打量着战场,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眼前这些不断冲过街口又不断失去生命的仆兵身上。他向高层建筑上的炮火导引员挥舞信号旗。可观察员们三番两次地摇头,这表明他们在巢穴的街道上找不到一个圣骑士!
  “他们在哪?”纳索夫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惨剧,人体的脆弱超乎他的想象。弹丸的进袭从未遇到阻隔!冲出街口的仆兵越来越少,连伤员都叫喊着冲了出来,可泰坦尼亚子弟兵似乎已经忘记什么叫做怜悯,他们机械似地圈定目标。后又轻松地扣下扳机……纳索夫并不敢轻易判定圣骑士的去向,这些强大的高阶骑士不可能全都倒在炮火里,他们是用仆兵消耗弹药?还是在用有限的时间调整进攻措施?
  纳索夫准将突然叹了一口气,枪声稀落了,街口已经倒下无数具尸体,鲜红的血液沿着石板路的缝隙蜿蜒前行,流经他的脚底,向城区深处蔓延。这场短暂的屠杀持续了多长时间?第一掷弹兵师的指挥官说不上来,他也不想观望士兵们的神情,这些小伙子都是第一次开枪射杀鲜活的生命,他们面容呆滞、机械一般装填弹药,有的干脆伏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冲着堆积在街口的无数具尸体。
  一名少年人突然从仆兵的尸山中心站了起来,他在摇晃、在茫然四顾,在场的泰坦尼亚子弟兵纷纷抬起重新填上弹药的火枪,他们这次全都看清了,这名身负多处枪伤的少年人还没到喝酒的年纪。
  泰坦尼亚子弟兵呆呆地举着枪,血液在他们的脚下汇成河,空气中充斥着枪火的气息,没有人命令他们开枪,他们只是盯着艰难挺住身形的少年仆兵。战士们似乎都在轻轻地摇头,他们是想劝说这名少年不要做傻事,可茫然四顾的少年似乎并未发现眼前的敌人在尽量展示善意,他捂住肩膀上的血洞,艰难地拾起一把宽刃大剑,这柄大剑要比少年的个头还要高,少年奋力地举起大剑,他一步一步地向枪口堵塞的街道挪了过去。
  泰坦尼亚子弟兵没有开枪,战场上获得难得的平寂,人们的目光随着流血的少年缓缓移动,直到他在距离掷弹兵只有几米远的地方!纳索夫将军出现在军阵前沿,他挡住少年人的去路,并向这名怒瞪着眼的仆兵抬起短枪。
  少年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指往自己眉心的枪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没有迟疑,依然坚强地抗着大剑,一拖一掖地挪着步子。
  短枪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泰坦尼亚子弟兵纷纷别开头,他们没有看到那枚小小的铅弹贯穿了少年地头颅。并在少年脑后带起一蓬激射而出的血箭。
  纳索夫目送少年软倒在地,直到此刻他才有些犹豫,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这一切又能成就什么?他掌握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火器部队。他夺走了这里所有人地性命,可他为什么感到这么失落?他该得到荣誉和武勋。可现在有的只是若隐若现地忏悔。
  步兵准将突然抬起头,他落脚的地方在轻轻震动,纳索夫疑惑地环顾四周,面冲街口的巢穴棚户正由屋顶溅下瓦砾。
  “步兵队伍注意……”
  指挥官话音未落,街心深处突然窜出一枚流箭。纳索夫只是看到星芒一闪便下意识地侧过身体,流箭在他的胸膛擦出一道半指宽的血痕,而他身后地步兵阵营立刻就有一名战士扑通一声载倒在地。
  纳索夫仍然站在队伍最前列,他给自己的火枪重新装填弹药,就在这个时候,临街的巢穴屋宇突然传出一声巨响!一名高大的圣骑士驾驭战马又漫天碎屑和残垣断壁中飞跃而出,他的铠甲沐浴着血色,高高扬起的骑士大剑在空中划过一轮耀眼的光彩。
  街口的掷弹兵下意识地向这名独闯军阵的圣骑士打了一阵排枪,骑士和他的战马在距离面前地敌人只有数米的地方双双载倒。枪火过后,又一声屋宇倒塌的声音响了起来。又一名圣骑士由烟尘中义无返顾地急冲而出,惊慌失措地掷弹兵只得调转枪口冲这个方面又打了一阵,这名闯出街口的圣骑士再次倒了下来!
  “不要胡乱开枪!保持三排枪击阵型!”纳索夫大声喊叫着命令。
  他看到掷弹兵战士在惊恐地装填弹药,他还看到巢穴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一支描绘着黄金狮子的巨大战旗。
  ※※※
  “开炮!向街口最前沿开炮!”纳索夫急出满头大汗,他疯狂地向退第二阻击位置地炮兵战士大声喊叫。
  炮火如期而至!圣骑士的冲锋同样如期而至!包围街口的六排掷弹兵战士已有三排在刚刚的短暂混乱中打出了子弹,在队友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时。这些毫无自保能力的士兵只能疯狂地填补弹药。
  剧烈的爆炸似乎是在呼应圣骑士的冲锋,马匹的碎块儿和人体的残肢在一瞬间散入夜空,血雾和硝烟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
  透过光火交织出的气雾,纳索夫平抬枪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搜寻着猛烈炮击中的幸存者!一名圣骑士冲出炮火的光雾,步兵准将抬手一枪迎面而去,德林式压药火枪射出的铅丸嵌入这名骑士的头骨,他身子一歪便从马上滑了下来!
  第二名圣骑士由步兵准将的右方冲出火影,纳索夫便从腰间拔出第二把火枪,他稍稍一扬枪口便把这名骑士射倒在地。圣骑士三三两两地冲了出来,他们摇摇欲坠、遍体鳞伤,但他们始终高擎着刀剑,始终保持冲锋的姿势。
  追随这些左冲右突的骑士,第一掷弹兵师的战士胡乱放枪!子弹因而失去准头,撤往后阵装弹的士兵彼此撞在一起。
  “刺刀!用刺刀!”纳索夫早已注意到队伍的混乱,他丢下火枪,率先拔出马刀迎向一名急奔而来的圣骑士。
  圣骑士与步兵准将擦身而过,纳索夫一动未动,他已经看到这名骑士的胸膛遍布枪口,这是一名早已失去意识的骑士,可他依然冲了出来!纳索夫为此感到震惊,他目送这名失去生命的骑士撞进掷弹兵的阵营,泰坦尼亚子弟兵用刺刀疯狂地向他捅刺,血肉的碎末随着刺刀的进出溅落满地,骑士仰躺的地面一瞬间就变成一座血池。
  炮火仍在轰鸣,炮弹不断打在阵前,在巢穴中失去战马的圣骑士已经赶上战友,他们没有选择大道,而是从街口两侧的建筑物里迂回杀出!他们先是向掷弹兵的阵营发射了几枚箭矢,前排枪手立刻就有数人栽倒在地。骑士们就掷出飞斧、掷出刺枪,泰坦尼亚子弟兵就惊叫着散了开来!
  纳索夫仍在阵前奔走,他不断呼喊口令,战士们就不停地开枪,可圣骑士铠甲厚重。即使身中数枪依然行动迅速,陆续有人杀入掷弹兵的阵营,骑士剑大开大阖。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走数名泰坦尼亚子弟兵的性命。
  街口陷入混乱,四周地建筑、昏暗的街巷。每一处都有枪火的闪光,可圣骑士们依然屹立不倒,他们被刺刀扎实,被枪口抵住胸膛,可他们仍在挥舞手中地刀剑。就像传说中的不死魔王。
  泰坦尼亚子弟兵蜂拥着后退,间或有人朝着凶神恶煞般地圣骑士放上数枪,圣骑士势寡人稀,但他们不断在给掷弹兵制造伤亡。隐伏在街道建筑上的士兵向圣骑士们投掷抛火弹,圣骑士被炸倒,附近的泰坦尼亚士兵也被炸倒,也许是这声暴鸣提醒了乱作一团的掷弹兵们,他们纷纷扯出腿袋里的抛火弹,有些惊慌失措地家伙连引线都没有点燃就把弹药扔了出去,他们互相推撞、不断躲闪。千人团队在面对为数不多的圣骑士时竟然溃不成军。
  炮火再次袭来!可这次有些不一样!纳索夫惊诧地观望着炮弹轨迹!
  “不!”步兵准将发出一声悲叫!
  炮弹在泰坦尼亚子弟兵与圣骑士的锋面上接连炸响!爆炸的威力将敌我双方全都掀入天空。纳索夫将军怒目圆瞪,他擎着马刀向打炮的方向大声叫嚣!
  “是谁?是谁?”
  首都炮兵师长塔·冯·苏霍伊将军自然听不到!他迟到了,可来得正是时候。他组织自己的炮兵战士在街口的右翼发动攻势,尽管这位指挥官是世界炮兵历史的开创者,可他也做不到精准地布置每一门火炮的位置。
  这阵猛烈的炮火急袭长达两分半钟,泰坦尼亚子弟兵在纳索夫地指挥下仓皇退出街口。将这片已经干涸的血池让给了顽固的皇家圣骑士。
  人们似乎是在炮声休止地时候才重新开始呼吸,纳索夫没有理会现场还有没有生还的圣骑士,他朝着打炮的地方冲了过去,在见到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之后连想都未想就把对方打断在地。四周地首都炮兵纷纷赶上来救护自己的长官,他们把状似疯狂的第一掷弹兵师师长拖到一边,又把掉了一颗门牙的苏霍伊将军由地上扶起。
  塔里朝对方笑了笑,笑容十分无奈,也充满歉意。
  纳索夫扯开了拖住他的首都炮兵,他知道对方的炮击是最为正确的战场反应……也不多说什么,步兵准将只是瞪了一眼炮兵将军之后便扬长而去。
  炮火停歇,硝烟还未散尽,城市战场已经完全平寂下来,只有泰坦尼亚掷弹兵的军靴踩踏路面的声音。战士们抬着枪,明晃晃的刺刀反射着火光,他们小心地移动,生怕踩到或沾到地面上的残肢断壁。
  透过烟雾,最前排的士兵看到一名圣骑士傻呆呆地坐在地上,他的头盔不知掉在哪里,腰身以下的肉体完全消失了,人们只能看到他坐在一截脊柱和一滩肠子上。这名圣骑士愤怒地瞪着陆续经过自己身边的泰坦尼亚士兵,他咳着血,艰难地探手伸向一件武器!费尽千心万苦,他终于抓到一柄骑士剑,这时,终于有一名泰坦尼亚掷弹兵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圣骑士看到对方向自己抬起枪口,于是他便露出满意地微笑。
  火雾和硝烟之中,炮击最猛烈的区域一片狼籍,这里的能见度非常低,四处都是碎成无数块的肉体和掉落在石板路上的瓦砾,泰坦尼亚战士在这片凝而不散的硝烟中缓缓前进,他们借着遗失在地面上的火光打量四周,四周没有半点活物,只有燃烧的声响和一片难耐的死寂。
  硝烟光雾中突然响起风声!一名泰坦尼亚士兵莫名其妙地栽倒在地,战友们立时发觉,他们盲目地环顾四周,可周遭只有淡青色的烟火和各种各样的尸体。风声在人群中再次想起,长剑急速穿刺制造的风力吹散了沉厚的硝烟,附近的泰坦尼亚战士都看清了!一名身手矫健的圣骑士用一把宽刃重剑贯穿了一名战友的铠甲!
  战士们倏地散开,枪声复又响起!这名仅存的圣骑士在场中胡乱摇摆一阵,然后便“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他垂着头,面甲上的气孔还在断断续续地喷吐白气。
  泰坦尼亚士兵的刺刀都指向骑士的要害,他们重新围了上来,经过刚刚一轮急速射击,硝烟不但没有转浓,反而随着这阵巨大的冲击力消散无形。
  战士们终于看清了这明圣骑士的身形,他高大挺拔、身上披着厚厚一件重铠,铠甲镶嵌着黄金白银,胸口刻着莫瑞塞特皇室的纹章和巨大的圣骑士之勋……这一切都表明了他的身份和阶级。
  “是个大官儿!”一名泰坦尼亚战士小声嘀咕,可圣骑士突然在他面前站了起来,吓得惊慌失措的战士下意识地扣动扳机,铅弹穿过圣骑士的身体,可这名高阶骑士再也没有摔倒,他只是无所谓地摇了一摇。
  士兵们举着枪,他们遥指着这名屹立不倒的骑士。
  骑士的身体支撑着旗杆,莫瑞塞特皇家圣骑士团的军旗始终被他抓在手里。泰坦尼亚士兵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们茫然四顾,这名骑士浑身浴血,身上遍布弹痕,他不该这样站着,也不可能这样一直站在这里。
  一枚响箭打破了难耐的尴尬,箭矢由巢穴深处急射而出,泰坦尼亚士兵听到响箭的呼啸就大惊失色地散了开来,这枚雕翎细箭带着尖啸穿过人群,它似乎不是指向泰坦尼亚家族的子弟兵,因为箭影只是一闪就刺在圣骑士的膝盖上。
  “恩……”骑士发出沉闷的低呼,他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持战旗。
  巢穴深处正在燃烧,火势渐渐向城区逼近。漫天光火中走出无数丛林战士,惠灵顿·斯坦贝维尔再次撑开手中的长弓,雕翎细箭又一次腾空而起!
  这枚细箭射穿了圣骑士执旗的手臂,可……他自然还像一个没事人儿一样站在那里。
  斯坦贝维尔的丛林战士与泰坦尼亚的掷弹兵汇合了,他们分作一前一后,一块儿打量着名死也不愿倒在地上的圣骑士。
  “他真的死了!”一名战士发出惊叫,因为他早就注意到圣骑士面甲的呼吸口已经很久没有冲出白气。
  惠灵顿用刀柄碰了碰骑士的肩膀,果然!高大的身躯缓缓软倒,连带镶着黄金狮子的战旗也变作血泊中的一件破布烂衣。
  “结束了……”纳索夫将军凑了上来,他的沉吟透出虚弱至极的气息。
  “是的!结束了!”塔里赶了过来,他用靴子上的马刺轮碰了碰圣骑士的尸体。
  “真的结束了?”惠灵顿弯下腰,他翻过骑士的尸身,又把对方的头盔卸了下来!
  “哦啦……”丛林战士的指挥官学着某位泰坦亲王的口气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可他的面孔却在转瞬之间变作惨白,惠灵顿·斯坦贝维尔猛然起立,“这不是克尔纳·里茨尼!这个家伙不是皇家圣骑士团的团长!”
  “你确定?”塔里用难以置信地眼神打量着老朋友,“这个人若不是皇家圣骑士的指挥官……那克尔纳·里茨尼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