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碧云深(64)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蓝惜月    更新:2021-12-03 02:06
  卷三 碧云深(64)山有木兮木有枝
  既然对桓济无意,就不该再接受他的照顾。 至于我病重期间他给的人财物力的帮助,以后再想办法还他吧。
  或者竟不能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至于我病了,他派丫头照顾了几天,我就得以身相许吧。
  我一直就认为,受恩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以前桃根病重,不得不仰赖胡二哥帮忙的时候也是这种感受,就是觉得好大的压力,好重的精神负担。 感情上的亏欠感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因为无以为报,所以不知所措。
  好在我后来有能力帮胡二哥重新开店,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把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歉疚感给压了下去。 这次我病到卧床不起,每天只有胡大娘过来,胡大嫂有时也来看看,唯独胡二哥一直没露面。 大概,他现在生意很忙,还有跟素素姑娘已经日久生情了吧。
  虽然我还是会有些失落,但心里其实也明白,这样最好。 不欠人,尤其是不欠情,到时候才能一身轻松地离去。
  奇怪的是,胡二哥不来,连那个以前总是阴魂不散的六殿下也销声匿迹了。 要不然,我这段养病的日子哪能如此清静。 我病了这么久,经书不能如期交付,也没见那个彩珠找上门来讨要。
  总之,一切都透着一种古怪,一种不寻常。
  这对瘟神一样的兄妹俩同时消失,不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吧?
  啊呸。 我一个平头百姓,管什么宫里的事啊。 他们兄妹俩不来正好,从此永不再出现更好。
  以前天天在眼前晃地人都不见了,老天爷大概看我孤苦伶仃,又给我派了一个桓济来,帮我度过了这个大难关。
  现在,我的病也差不多好了。 人家的丫头,也该还给人家了。 我可养不起一个丫头。 我自己都还是丫头呢。 只听说小姐有丫头,没听说丫头还有丫头的。 明明是两个级别一样的人,我可用不起,怕折了福。
  我本来就只有一米粒那么大的一丁点福分,再一折,不就彻底没了?
  趁小米粒还在,赶紧护住吧。 于是我对香儿说:“多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 我的病现在慢慢好转了,等会我就试着下地看看,应该可以自己在屋里走动,自己做饭吃了。 你等会就搭船回去吧。 回去后替我多多问候你家少爷,就说我地病好了,改日会亲自登门致谢的。 “
  香儿却一脸难过地样子,“姑娘你要赶我走啊,我是二少爷派来侍侯你的。 你不要我了,我去哪儿呢?”
  我有点纳闷地问:“你当然是回桓府了,你本来也是从那儿来的呀。 ”
  想不到香儿告诉我,“我不是啊,我是在桓府当差的刘**女儿,我并没有在府里当过差。 二少爷前几天跟我爹娘买下我。 然后送我过来服侍姑娘。 ”
  末了还说了一句传奇话本里滥俗的台词:“从今以后,我可就是姑娘的人了。 ”
  喔耶,幸亏俺不是男人,不然光这一句话就要让我抓狂。
  我努力忍住没笑出声,强自镇定地问她:“你签地是卖身契?”
  香儿点头道:“我弟弟病了,需要一大笔钱,我妈去找二少爷,主动提出把我卖给府里做丫头。 二少爷就卖下我服侍姑娘。 临走的时候,二少爷见了我一次。 因为我当时惦念着弟弟的病,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愁容。 二少爷就特意交代我:我要你去伺侯病人。 你要老是愁眉苦脸的。 她还会以为是她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你要多笑,病人看了才会舒心。 当时我也问过二少爷。 姑娘病好了,我是不是就回府里当差。 二少爷说:不用了,你以后就跟着她吧,她有个***,你就帮她做家务,带妹妹。 ”
  我越听越惊心,原来桓济才是书塾四少中最深藏不露、最有城府的一个——至少在对付女人上是。 他肯在我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可是在书塾时居然能丝毫不泄露自己的心事,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正因为如此,这一切必须到此为止。 我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纠缠,不然就会像蜘蛛网一样越缠越多越缠越紧。 六殿下对我那样势在必得,被我用一个字骗了六万贯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可是他也没想到放个丫头在我这里蹲点。
  我越想越疑惑:帮我登上才女榜,又给我许多首饰衣料,以及派“神仙姑姑”每天接送我地那个幕后指使者,难道就是桓济?
  但我马上就否决了这种猜测。 桓济才十几岁,他无官无职,又不是家里的大当家,他就算想,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吧。
  不管是不是他,总之必须把香儿打发走,尽可能跟他撇清关系再说。
  唉,也怪我,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王献之生病的时候病,让别人觉得有机可趁。 而最要命的是,我根本就无法拒绝。 当一个无法承担自己的生命,连床都不能起,日常生活起居也无法自理地时候,又怎么拒绝得了别人的照顾?
  又是一番好说歹说,嘴都讲干了,香儿还是坚决不走。 最后,我只好跟她说:“香儿,如果你不走是怕你家少爷会怪罪你的话,我去跟他说,我陪你去桓府好不好?我亲自把你交到他手里。 ”
  香儿这才慌了,着急地说:“你开玩笑的吧?你这样的身体,要是我还让你陪我一起坐船过河去那边府里,少爷会骂死我的。 搞不好少爷一气之下,会连我爹娘一起解雇掉。 ”
  我问她:“你爹娘都在桓府做事?”
  香儿点头道:“是啊,不只我爹娘,我弟弟也是,十岁就开始在府里当小仆役,端水扫地打杂。 ”
  原来她一家子都靠在桓府当差吃饭的,难怪她敬桓济如神明,一点儿也不敢违拗。
  想了想后,我跟她说:“那这样吧,你帮我研磨,我写一封书信给你带过去给你家二少爷,他看了这封信后就不会怪你了的。 ”
  颤巍巍地写好书信,又劝了半天后,才总算把香儿弄走了。
  送香儿到门口,看着外面温暖的冬阳。 想到自己已经好多天没出门了,于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在阳光里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我惊喜万状地喊:“子敬,是你来了?”
  他走过来抚摸着我地头发说:“对不起,我也大病了一场,这么久才来看你,你身体可好点了?”
  我忙点头:“我好了,你呢?”
  他笑嘻嘻地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你看,我已经完全好了,我又可以把你一直抱到河边了。 ”
  我忙压低声音嗔道:“你小声点啦,你这话让邻居听去了算什么嘛。 ”
  他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反正我们就快要成亲了。 ”
  我听了,酸溜溜地说:“你不是就要娶郗小姐了吗?”
  他把我拥进怀里,“别听那些人瞎说,我哪个小姐都不娶,我只娶你,我地小丫头。 ”
  我哽咽着靠在他胸前问:“真的?”
  “真地。 ”他拉起我的手,“我就是专程来接你的。 ”
  我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差点从椅子上栽倒在地。
  原来只是一场美梦。
  原来不管我做多少心理建设,我还是这样的想念他。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们遇见,却又让我们的身份这样天悬地隔?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
  得与王子同舟又如何,还不是枉自相思,无由可诉。
  还不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既有而今,何若当初不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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