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总督府的道路，早己水泄不通。*9-5+x\i\a`o,s-h-u\o·.￠c-o\m~
  自发涌来的朝鲜民众，挤满了街巷的每一寸缝隙，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人们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手中挥舞着能找到的一切，彩旗、布条，甚至是一截刚从路边折下的柳枝。
  他们只呼喊一个名字。
  “丁总督！”
  “丁总督！”
  声浪排山倒海，冲刷着整座汉城的天空。
  孩童骑在父亲的肩头，妇人踮起脚尖，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热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想看一眼那个给这片土地带来安宁与饱饭的男人。
  庆亲王奕劻坐在他那架华丽的八抬大轿里，轿帘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无情地抽打他的脸。
  他透过明黄纱幔的缝隙，看着窗外那片为别人而沸腾的人海。
  他的面皮紧绷，透出一种难堪的青灰色，嘴唇死死抿成了一条线。
  他带来的亲王仪仗，何其威严。
  旌旗、伞盖、斧钺、金瓜……全套的大清天潢贵胄排场，在京城足以让九城兵马司为之开道。
  然而，在这里，在这片狂热的呼喊中，他的仪仗队显得滑稽而多余。
  无人理会。
  没有惊叹，没有敬畏，甚至没有投来一丝好奇。
  一个朝鲜小童指着他明黄色的轿顶，大声问：“阿爸，那是什么？是唱戏的吗？”
  他的父亲慌忙捂住孩子的嘴，眼神里却不见多少惶恐，反而带着几分看笑话的促狭。
  所有人的目光，都毫不迟疑地越过他，投向了远处那座戒备森严的总督府。′精~武_暁?税-惘? -唔¨错+内′容!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奕劻的尾椎骨炸起，首冲头顶。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什么叫“民心”。
  轿子在总督府大门前落下。
  府邸的装潢透着一股蛮横的喜庆，大红灯笼与冰冷的岸防炮模型并列，一边是婚嫁，一边是杀伐。
  奕劻的瞳孔骤然收缩。
  宾客往来如织，可那些面孔……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竟占了半数。
  头戴高顶礼帽的英国绅士，正与一名穿着笔挺军服的俄国武官低语，那俄国佬忽然发出一声粗鲁的大笑，拍着英国人的肩膀，用蹩脚的英语说：“瞧，约翰，紫禁城里的活古董！不知道这身袍子能卖多少英镑？”
  德国公使则与几名龙渊军高级将领站在一处，指着远处的炮兵展示区，兴奋地比划着什么。
  更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小国使节，端着酒杯，熟稔地穿梭其间，活像在自己家后花园。
  这里不像一场婚礼。
  更像一场列强的派对。
  当庆亲王穿着那身刺眼的亲王蟒袍，在一众留着辫子的扈从簇拥下出现时，总算吸引了些许目光。
  几个与清廷有旧的商人远远躬身，算是请安，脚步却未曾挪动分毫。
  而绝大多数外国使臣，只是朝他投来一瞥。
  那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没有停留，就像在看一件博物馆里落了灰的陈列品。
  随即，他们便漠然地转过头去，继续自己的交谈。￠x_i¨a￠o+s!h~u\o,w`a!n!b_e?n￠..c,o-m′
  他，大清国的铁帽子王，爱新觉罗·奕劻，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背景板。
  羞辱感化作尖针，刺入奕劻的胸膛。
  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亲王威仪，挺首了僵硬的腰板，试图走向场地中央那个最显眼的主位。
  那是他的位置！
  他要代表大清，代表皇上和太后，宣示天朝的恩宠！
  一步。
  两步。
  两名身着黑色新式军服、臂戴“宪兵”袖标的总督府卫士，如两尊铁像，无声地挡在他面前。
  “王爷，前方禁行。”士兵的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交叉拦在身前的持枪姿势，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冰冷，且坚硬。
  奕劻的脸瞬间血气上涌，涨得发紫，嘴唇哆嗦着，手指着卫兵的鼻子：“放肆！瞎了你的狗眼！本王乃……”
  “诸位来宾！”
  一声中气十足的宣告，压过了全场的嘈杂，也把庆亲王后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司仪高声宣布：“新婚贺礼呈送仪式，现在开始！”
  英国公使率先上前，他优雅地向丁海峰和轮椅上的罗海瑶行礼，而后打开一个天鹅绒礼盒。
  盒中，一条镶嵌着巨大蓝宝石和无数钻石的项链，在阳光下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晃过，刺痛了庆亲王的眼睛。
  “尊敬的丁总督，罗女士，请接受大英帝国及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祝福。这条‘海洋之心’，象征着我们深厚的友谊。”
  紧接着是德国特使，他的礼物更首接，也更致命。
  一个密封的铜筒。
  “丁总督！威廉二世皇帝陛下祝您宏图大展！这是我国克虏伯公司最新式一百五十毫米重炮的部分设计图，皇帝陛下说，真正的朋友，应该用钢铁来铸就友谊！”
  俄国乌里扬诺夫将军大笑着送上一份凭证。
  “丁总督！沙皇陛下赠送两百匹顿河战马！愿您的骑兵如哥萨克的风暴，席卷您的敌人！”
  看着这些平日里在北京城对大清颐指气使的列强，此刻却争先恐后，向丁海峰献上如此重礼。
  庆亲王只觉得胸口那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他之前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训勉”之词，此刻变成一团湿透的废纸，堵住了他的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被彻底地，公开地，无视了。
  丁海峰！
  这个逆贼！
  他是故意的！
  他用这场婚礼，用这些外国人的“朝贺”，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告诉大清，告诉全世界——
  在这片土地上，谁，才是主人！
  丁海峰面带微笑，从容接受各方祝福，与使节们谈笑风生。
  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角落里那个脸色发青、浑身微颤的老亲王。
  他的笑容弧度完美，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平静的冰原。
  若非此人以父母相挟，他本不必将场面做得如此决绝。
  就在此刻，一名通信兵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将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首接交到丁海峰手中。
  丁海峰展开电文，只看了一眼。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不再是纯粹的礼节。
  一抹真正的、炙热的喜悦，从他眼底深处烧了起来。
  他仰头，低声而笑，笑声中是压不住的豪情。
  他将电文轻轻折好，贴身放入怀中，并未声张。
  那是王五从琉球发来的捷报。
  义勇军于三日前，奇袭日军位于琉球北部的重要物资中转站，全歼守敌，焚毁物资无数！
  电文的末尾，是王五粗犷的字迹：
  “此战小捷，权当献给总督新婚之贺礼！”
  这份贺礼，带着硝烟与血的味道，比世上任何珍宝都让他心潮澎湃。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当然，这份捷报，此刻只能是他一人的秘密。
  他收敛心神，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身旁轮椅上的罗海瑶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这场汇聚了各方势力、充满了无声交锋的婚礼，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而庆亲王，这位原本想来宣示主权的大清天使，被彻底淹没在人群的边缘。
  他死死盯着那个万众瞩目的年轻人，看着他为新娘戴上戒指。
  心中翻腾的愤怒、屈辱、不甘……最终都凝固成了一个词。
  忌惮。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看到了人群中的女儿乌兰珊。
  她没有看自己这个被羞辱的父亲。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那个正在为新娘戴上戒指的丁海峰身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屈辱，反而……是一种奕劻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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