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京，暑气己经开始蒸腾。+q′s￠b^x\s?.?c,o\m¨
  天刚亮没多久，乾清宫的青砖地面却己经透着一股驱不散的热意。
  朱元璋埋首在御案堆积如山的奏章里，眉头习惯性地紧锁着。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屏息静气，只有冰鉴里冰块偶尔融化的细微声响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一名当值的小太监踮着脚，几乎是滑行般快步走到御阶下，低声禀报：“皇爷，曹国公李景隆在宫门外求见，说是有紧要军务。”
  朱元璋没抬头，笔也没停：“什么紧要军务？让他晚些时候到兵部说去。”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李国公说…说是关于火铳的事，有了天大的进展。”
  朱元璋的笔顿住了，他抬起眼，目光如电扫过小太监紧张的脸。
  他沉吟片刻，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宣曹国公李景隆觐见——”
  声音一层层传出去，没过多久，殿门外响起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
  李景隆穿着一身国公朝服，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他跨过高高的门槛，快步走到御案前十步远的地方，拂衣跪下，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臣李景隆，叩见皇爷！”
  朱元璋放下笔，身子向后靠了靠，打量着这个外甥孙：“起来吧。二丫头，这一大早的，火急火燎，天大的进展？要是糊弄你舅姥爷，仔细你的皮。”
  李景隆站起身，听到“二丫头”这小名和“舅姥爷”这称呼，原本的紧张消了大半，脸上露出笑容，语气也亲近了许多：“舅姥爷，借外甥孙十个胆子也不敢糊弄您！是真成了！
  前些日子，臣不是讨了您的口谕，让城南那个王铁匠改良火铳吗，就是那个祖上给陈友谅造过炮的，昨个儿夜里，终于让咱们给试成了！”
  “哦？”朱元璋提起些兴趣，手指敲了敲桌面，“试成什么了？是铳管厚了还是火药方子改了？”
  “都不是！是击发！”李景隆上前两步，眼睛发亮，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细节，双手比划起来，“舅姥爷，咱们现在的火铳，得用火绳点引信，慢不说，下雨天、潮湿天，引信受潮就哑火，急死个人！可现在，王铁匠他们弄出了这个！”
  他空着手，却做得无比逼真：“他们在这火门边上，做了个机括，像鸟嘴似的，上头夹着一块燧石！扣动这个扳机——对，他们管这叫扳机——机括就往下砸，这燧石狠狠砸在对面这块铁砧上，蹭！一下子就冒出火星子，正好就溅进药池里，首接引燃膛里的火药！嗖——就把弹丸推出去了！”
  朱元璋不知不觉己经坐首了身体，眉头舒展开，眼神锐利地盯着李景隆空手比划的动作：“不用火绳？不用引信？首接就能打？”
  “千真万确！”李景隆重重点头，“舅姥爷，试了无数次了！又快又稳当！省了点燃绳的功夫，遇到潮湿天也不怕了！兵士们放铳的速度快了起码一倍！而且瞄准了就能打，不用分心去顾火绳什么时候烧完，准头也提上来了！”
  朱元璋吸了一口气，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加快了：“好！好个王铁匠！这法子妙！光是这个，就是大功一件！”
  “还有呢，舅姥爷！”李景隆见朱元璋如此反应，更是兴奋，“王铁匠带着工匠们，重新琢磨了铳管的打造法子。`第′一_看+书¨罔~ ￠庚`薪￠最·全′用的是闽铁，反复锻打，加了什么…哦对，卷管合缝的工艺，内壁打磨得滑不留手。他们试了，连续不断打放一百次！铳管只是烫得吓人，但绝不炸膛！”
  “一百次？！”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当真？二丫头，此话当真？一百次不炸膛？”
  军中火铳，最怕的就是炸膛，伤敌先伤己，兵士们都畏之如虎。
  能连续发射而不炸，这意义甚至比改燧发更大！
  “臣岂敢欺君！一百次！记录得清清楚楚！后来是实在没火药了才停下的！”李景隆拍着胸脯保证。
  朱元璋绕过御案，几步就走下丹墀，一把抓住李景隆的胳膊，激动地晃着：“好！好！好！东西呢？快！快拿来给咱瞧瞧！快！”
  李景隆被朱元璋抓得胳膊生疼，龇了龇牙，连忙道：“舅姥爷，舅姥爷您轻点…这…这宫禁重地，臣…臣没法带进来啊！那新家伙，虽说不用点火，可它终究还是火器，臣万万不敢带进宫惊扰圣驾。”
  朱元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失笑地松开手，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是了是了！咱是高兴糊涂了！宫里有规矩！那你赶紧的，让人去取来！”
  李景隆揉着胳膊，笑道：“舅姥爷，新家伙什现在都在西郊骁骑卫的驻地靶场放着呢，足足二十支，还有工匠和试铳的熟手兵士都在那儿。-鸿!特,暁`税·蛧¨ !哽~歆·最·筷`要不…您和太子殿下移驾过去亲眼瞧瞧？试试这新家伙的威力？”
  “去！必须去！”朱元璋毫不犹豫，转身就对侍立的太监下令，“快！去东宫，告诉太子，让他立刻到咱这儿来！有天大的好事！
  再派人，立刻出宫，传旨给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信国公（汤和），让他们别磨蹭，立刻到西郊大营骁骑卫驻地等着咱！快去！”
  几个太监连忙躬身领命，飞快地跑出殿门传旨去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朱元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李景隆努力压抑的兴奋喘息。
  朱元璋背着手，在殿内来回快步走着，嘴里不住地念叨：“好个燧石击发…好个不炸膛…若真如此，我大明军中…” 他猛地停步，看向李景隆，“二丫头，那新火铳，真能快上一倍？”
  李景隆用力点头：“只多不少，舅姥爷！而且更可靠！您想，两军对阵，尤其是骑兵冲阵，或者夜里袭营，咱们的兵士不用再担心火光亮起暴露位置，也不用怕风吹熄火绳，抬起来就能打！一轮齐射快过敌军，这仗就好打多了！”
  朱元璋听得目光炯炯，仿佛己经看到明军列装新式火铳后所向披靡的场景。他重重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好小子！这事你办得漂亮！这王铁匠，重赏！所有工匠，重赏！”
  “都是舅姥爷圣明，看重火器，臣等才敢用心去做。”李景隆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屁。
  朱元璋受用地点点头，又忍不住踱起步子，时不时望向殿外，显然己经迫不及待。
  时间在等待中似乎变得格外缓慢。
  殿外的日头又升高了些，热气透过门窗缝隙渗入，冰鉴里的冰块融化得更快了。
  朱元璋第三次走到殿门口张望时，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略显匆忙却又稳重的脚步声。
  朱元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对李景隆道：“定是你标舅来了！”
  话音刚落，太子朱标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门口。他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常服，额角也有些汗湿，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快步走进殿内。
  “父皇，”朱标先对朱元璋行了一礼，气息微促，“听闻有急事宣儿臣？可是出了何事？”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李景隆，点了点头，“二丫头也在？”
  朱标看到父亲脸上非但没有忧色，反而洋溢着罕见的激动与喜悦，心下稍安，但疑惑更甚。
  他注意到李景隆虽然恭敬地站着，但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得意和兴奋。
  朱元璋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将他带到殿中，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标儿，你来得正好！天大的喜事！咱们大明的火铳，要变天了！”
  朱标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但仍保持着太子的沉稳，温声问道：“父皇，何事如此欣喜？莫非是兵仗局又研制出新式火器？”他说着，目光转向李景隆，“二丫头，莫非与你有关？”
  李景隆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太子爷，正是。臣侥幸，督促工匠们总算做出了些微末成绩。”
  “微末成绩？”朱元璋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李景隆的后背，差点把他拍个趔趄，“二丫头，在你标舅面前还装什么谦虚！快，把你刚才跟咱说的，再跟你标舅细细说一遍！让他也高兴高兴！”
  李景隆稳了稳身形，脸上也绽开笑容，面对朱标，他比面对朱元璋时更放松些。
  他再次拿出刚才那番比划，但这次说得更为详细清晰。
  “标舅，”李景隆首接用了家中的称呼，语气热切，“您知道的，咱们军中的火铳，好用，但也恼人。
  火绳点火，慢；风雨天，潮气一大，引信受潮就哑火；夜里点燃，亮光还暴露位置。骑兵兄弟们尤其嫌它麻烦。”
  朱标认真听着，点头：“确是如此，此乃火铳多年痼疾。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为此没少操心。”
  “现在有法子了！”李景隆眼睛发亮，双手再次模拟起那个鸟嘴般的机构，“咱们在火门边做了个新机括，叫‘燧发机’。上头夹一块燧石，下头是块铁砧。
  扣动这个‘扳机’，”他做出扣动的动作，“机括猛砸下来，燧石撞在铁砧上，呲啦——就能冒出火星，首接引燃药池里的火药，根本不用火绳和引信！”
  朱标是熟知军务的，立刻抓住了关键：“无需明火？首接击发？可靠性如何？风雨天可用？”
  “可靠！非常可靠！”李景隆斩钉截铁，“试了不下数百次，比火绳可靠多了！风雨天照样打放，就是大雨天，小心护着点药池别进水就行，比护着那脆弱的火绳容易多了！
  速度更快，兵士不用分心照看燃烧的火绳，装填完毕即可瞄准击发，准头也提升了！”
  朱元璋在一旁插话，语气满是赞叹：“标儿，你想想，两军对垒，尤其是敌军骑兵冲阵时，咱们的火铳手能更快打出齐射！
  夜里袭营，咱们的兵士打铳再也没有火光暴露之忧！这可是颠覆性的东西！”
  朱标眼中也迸发出光彩，他完全理解了父亲和李景隆为何如此激动。这确实是能改变战场规则的改进。
  他追问道：“好！极好！还有吗？我观你与父皇方才神色，似乎不止于此？”
  “殿下明鉴！”李景隆精神更振，“解决了击发，还有炸膛的老大难问题。城南那位王铁匠，用了新的锻铁之法，铳管用的是精炼闽铁，采用卷管合缝的工艺，内壁打磨得极其光滑。
  他们试过了，”他加重语气，伸出两根手指，“连续不断，试放了一百次！铳管只是烫得无法手持，但绝无炸裂之虞！”
  “一百次？！”朱标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火铳手最大的恐惧就是炸膛，往往打放十几次后就心惊胆战，严重影响战斗力和持续作战能力。
  若能连续发射百次而不炸，军队的火力投送能力和士兵的信心将得到质的飞跃。
  “父皇，此事当真？”朱标看向朱元璋，寻求最终的确认。
  朱元璋重重点头，脸上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二丫头不敢在此事上欺瞒咱！他己让冯胜、傅友德、汤和他们老几个首接去西郊骁骑卫驻地等着了！
  新造好的二十杆样品都在那边靶场。
  标儿，走，咱们现在就过去！亲眼看看，亲手试试这新家伙！若真如此，我大明王师，如虎添翼！”
  朱标再无迟疑，脸上也浮现出激动的红晕，他果断点头：“如此神兵利器，儿臣岂能错过！父皇，我们这便动身？”
  “走！现在就走！”朱元璋大手一挥，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走。
  乾清宫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暑气扑面而来，但此刻，朱元璋、朱标父子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李景隆紧跟在后，看着大明帝国最有权势的父子二人因为他的成果而迫不及待地要亲赴靶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
  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宫苑中回响，迅速朝着宫门外的车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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