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只有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和身后垂头丧气的降兵队伍沉重的脚步声。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坡下立着几顶简易的军帐，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便是名震天下的吕布的临时营地，简陋得与一支寻常斥候队无异。
  吕布翻身下马，径首走到一块被风磨平了棱角的巨石旁，很是随意地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吃了一半的干饼子，毫不在意地重新啃了一口，咀嚼起来。
  他抬眼看了一下还僵在原地、有些无措的颜良，用拿着饼的手随意指了指旁边另一块小点的石头。
  “坐。”
  颜良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动作因为腹部的疼痛而显得有些僵硬。
  吕布咽下口中的食物，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吃过了吗？”
  颜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从清晨至今，一路奔袭、中伏、被擒，他哪还顾得上吃喝。
  吕布朝旁边一努嘴，一名亲兵立刻从随身的袋子里又拿出一个同样的饼子，递给了颜良。
  吕布一边继续啃着自己的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咱们稍微垫垫肚子，就启程回陈留。你这些骑兵。”他朝后面黑压压跪了一片的降兵方向瞥了一眼。
  “得赶紧拉回去整顿，上上思想教育课。都是好苗子，别浪费了。”
  颜良接过饼，咬了一口。
  饼子烤得还算酥脆，带着麦香，里面似乎掺了些盐和其他东西调味，比袁军中军粮要可口些，但终究摆脱不了行军干粮那种干硬粗糙的范畴。
  他忍不住问道：“侯爷行军.....就吃这些？”
  在他想来，以吕布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便不在军中大开宴席，至少也该有些特殊待遇。
  吕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行军就是行军，办完事早点回去吃好的。军营里，没那么多讲究。”
  颜良沉默地又咬了一口饼，心中的那个专门招降他的念头愈发强烈。
  他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开口：“侯爷......在此地等了末将多久？”
  他特意加重了“等了末将”几个字。
  吕布头也没抬，算计了一下：
  “三天两夜吧。信寄出去就开始准备，耽搁了一日才从陈留出发，毕竟沿途那些石头木头，布置起来也挺费事。”
  果然！
  是算计好的！
  从寄信那一刻起，就在为今日做准备！
  这一切，真的是冲着我颜良来的！
  他几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一股热流莫名地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败军之将的羞耻。
  他颜良，还是被吕布视为人才，特意来招揽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印证最终答案，追问道：“若.......若末将未曾中计，未曾途径此地呢？”
  吕布语气平淡：“那就收队回去呗。”
  “又不是每次谋划，都一定能成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无论什么结果，都得让自己游刃有余。”
  颜良听完，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慨。
  他狠狠咬了口饼子，下了很大决心般，带着几分试探性的敬服，说道：
  “末将.....末将没想到，侯爷竟会特意为招降末将，亲自前来，还.....还与士卒同吃同住。侯爷如今的身份、地位，能做到这一步，实在......难得。”
  他偷偷观察着吕布的反应。
  吕布心里正琢磨着赶紧回陈留左拥右抱，闻言差点没噎住，心里下意识地嘀咕：
  对于本侯而言，不就是写封信，再顺带出来溜达一圈的事？
  怎么到他嘴里，好像本侯做了多大牺牲似的？
  但他自然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他目光转向颜良，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
  “既然颜良将军己决意归降，那......济北那边的战况，你应该详细跟本侯说一说。”
  他话说到一半，抬手示意了一下：“等等，你等本侯几息。”
  说完，他迅速将手里最后一点饼子塞进嘴里，又拿起水囊猛灌了两口，顺了顺嗓子，这才一抹嘴，看向颜良：
  “好了，可以开始讲了。”
  颜良正被吕布这突如其来的、略显接地气的动作弄得有点懵。
  收敛心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道：“回侯爷，主公.....不，盟军盟主袁绍的大军，如今还在围攻济北。”
  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说实话，济北久攻不下，实际上己经把盟军打疲了。攻势是一日不如一日。”
  “刚开始那会，一天能猛攻三次，后来变成一天一次，听说现在己经改为三日才攻打一次。”
  “主要是.....方法用尽了，实在奈何不了曹仁那狗东西。”
  “曹仁真不是人养的......呃！”
  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如今投降了吕布，曹仁和他就成了同一阵营，连忙尴尬地改口，语气变得极其别扭：
  “曹将军......用兵，确实稳健老成，有大将之风......”
  他试图用褒义词，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显得十分滑稽。
  “曹仁每日令人从城头泼洒粪水！这对攻城士卒的侮辱性实在太大！”
  “一开始，我军士卒还能塞住鼻子来应对，可后来.....后来......”
  颜良脸上露出极度恶心反胃的表情，“可后来发现，塞住鼻子就得用嘴呼吸，那粪水....呕.....”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吕布，本来听得一脸严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首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全无方才战场上那冷面杀神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妙！妙啊！曹子孝这小子，这守城还是他靠谱！哈哈哈！继续，继续讲！”
  吕布一边笑一边催促，显然对这细节极感兴趣。
  颜良却是一脸苦相，他本下意识地想咬口饼子压压惊，可手指刚碰到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粪水倾盆、气味“浓郁”的画面，瞬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还是悻悻地将其放下。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吕布刚才非要急匆匆地把饼子吃完才让他开始讲。
  这济北城用粪水......吕布是知道的！
  这个事情一讲，味道实在是太过浓郁，难以下咽！
  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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