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刘白羽    更新:2021-12-03 01:36
  大个子名叫王邦贤,19岁,当年入伍的新兵,其实,连里干部因为他拉肚子,连战斗都没让他参加,并没派他去接线,是他自己悄悄溜到阵地上,和电话兵田厥丰作个伴。当田厥丰喊了声:糟,电话线叫敌人打断了!他站起来就向外面跑,拦都拦不住。
  外面是一片开阔地,敌炮远远近近密密麻麻地爆响着,弹片贴着身子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啸,开始,他确实有点后怕了,真想扭头往回跑。另外一股力量又强制他不许回头:要害怕就别出来,出来了就不能当孬种,现在,全营全连几百对眼睛可都看着你呢,如果同志们说王邦贤是胆小鬼那多丢人现眼!于是,他迎着劈空而下的弹雨,不顾一切往前跑,从一个弹坑跳跃到另一个弹坑,连着接好了三处断线。
  说也神了,就像他身上揣个护身符似的,流星般迸射的弹片把他被风撩起的军衣打了好几个洞,就是未伤着他的身子。接第三个断线时,一块二寸来长的弹片扑地扎进中指与食指之间的泥土里,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咬咬牙,纵身跃出,继续前进。
  又是几发近弹爆炸,脚下的大地震荡得剧烈跳动,冲击波强大得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厚墙横拍过来,他狠狠跌了个跟斗,倒下去还翻了几个滚,掉下一截不算太深的河床,他就势下水,游到河对岸,细细察看,又接好了三处断线。
  电话终于恢复通话。一连接到营部的命令,中断了二十分钟的射击再度开始。
  敌炮刚刚被压制下去,大个子的身影便冒了出来,向自己的阵地快跑归队。
  郝金亮一阵兴奋,大声道:“去个人,问问那个大个子叫啥名,告诉一连给他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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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死故事之三
  目标区域——料罗湾。
  这时,炮的仰角是45度,装填手何新典必须把右腿跪在地上,哈着腰,才能把药包推进炮膛。何新典用一种别扭使不上劲儿的姿势连装一百四十余发。尽管他壮得像牛,也经不住持久而紧张的消耗,背、腰、臂酸痛胀麻,头晕,心跳得历害,全身的能量好像马上就要枯竭。
  同样一口气没喘的火炮也渐渐不顶劲儿了。由于连续发射,炮膛炮闩产生高热,带来相互矛盾的两个问题。第一,菌形杆已被烧得通红,药包一装进膛,只要一关炮闩,眨眼的功夫火炮便会自动发射。在这种情况下,装填手必须沉着关好炮门,迅速离开炮尾才不会出危险。第二,炮闩因高温已膨胀,一次比一次难关,何新典起先只用一只手,后来两只手全用上,也还得下死劲推,不然炮闩就到不了安全定位。这又增大了迅速离开炮尾的难度。
  何新典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装填手了,他沉着而敏捷地操作着,只要药包一到手, 他就“哧溜” 一下把它推进膛,然后两手把正炮闩,再用胸部顶牢,拼全力“哐”一声把炮闩推到安全定位,然后猛一侧身,跳到安全地带。
  他转身又接过一个药包,顺势填进炮膛。也可能因为炮闩更热更胀,也可能是他的气力不足,他满心想使出全部力量,麻利地将炮门推到安全定位的,谁知这次竟力不从心,没有关严。
  糟!一直担心的险情终于出现了。很明显,如果重关一次炮闩,火炮很可能在一刹那间自行发火,人一定来不及离开炮尾,而被火炮座伤甚至会牺牲。相反,假如丢下炮闩不管,个人可能躲了危险,但药包在高温状态下也可能会自行发火,轻者,炮闩将被打坏,重者,炮弹因无足够的动力而卡在炮管中爆炸……无论哪种情况,战斗将无法继续。
  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何新典必须于刹那间斩钉截铁地决定:是赶快离开炮尾还是重新关一次炮闩。
  何新典已经决定了。他上前一步,两手去扳炮闩的把柄。
  班长喊了声“危险!”
  他说了句“能行”将炮闩重新拉开,铆足了劲猛扣上去……
  炮闩刚到安全定位,便听“轰隆”一声响,火炮果真自行发射了!紧接着炮尾猛地后座,何新典闪电般扭身,炮尾还是沉重有力地打在他的左肩头,一下子把他掀起老高,平空翻了一个斛斗,头朝下栽到三米外的弹药库门口。他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院里,他缓缓睁开眼。班里同志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面前晃动,听见班长和谁在小声嘀咕:真玄,往下两寸,撞在心脏部位,可能有生命危险。
  他吃力地抬起右手,指指左肩,声音微弱地说:这儿,离心还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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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死故事之四
  夜战。敌人一发空爆弹在火炮的右上方爆炸。声如响雷,光如闪电。
  “打着你没?”二炮手汉德玉问运弹手小董。
  “没。你咋样?”
  “很好。”汉德玉刚说完,突然感到左小腿一阵发麻,伸手往下一摸,一手粘乎乎湿糊糊的,他知道自己挂花了。
  战斗正是较劲的时刻,火炮不间歇地发射着。他一声不吭,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军用水壶来,迅速用水壶上的帆布带,在左膝下面紧紧地绕了几圈止血。可以感觉到,温热的血仍不住地往下流,袜子、鞋子都湿透了。他不理睬,聚精会神盯住仪器,坚持操作。
  又是一发空炸。汉德玉猛然感到左胸被什么咬了一口,火辣辣地难过。伸手往左肋下一摸,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二次负伤了。
  这次的伤口肯定较大,因为血一下子就淌到了裤腰上,待一会儿,裤裆都湿透了。他仍不吭声,一只手按住伤口,一只手操纵着方向转轮。但是,他已明显感到了工作进行很困难,浑身发热,脑袋一阵阵晕眩,耳朵里嗡嗡直响,眼也花了,连仪器上涂有荧光粉的字也看不大清楚了。
  炮长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来,知道他负伤了,命令他“快下去包扎”叫运弹手小董接替他的工作。
  下了炮位,汉德玉两处伤疼得无法站立,他就凭借炮口的火光,挣扎着向前爬。
  那条受伤的左腿几乎麻木得不能动了,右手还得紧按住左肋下的伤口,他只能用左手和右腿支撑住全身的重量,慢慢爬。炮位离避弹室并不太远,对他来说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路。
  他在避弹室抓了两个急救包,摸黑给自己胡乱包扎一下,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渐渐人事不省。突然被一个巨大的声响震醒,只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呼唤:“快,赶快运弹药。”他想,大概人手少了,炮弹供不上了,怎么的也不能让大炮断顿呀。
  于是,他又开始一步一步向炮位那边爬。地上,留下他来时的一溜血迹和回去的一溜血迹。
  到了炮位,他挣扎着站起,推搡小董,“你出来,赶快运弹去。”
  炮长说:“小汉,你伤的不轻,快下去。”
  他不说话。回答是目不转睛注视着仪器,紧张地修正着射击方向,开始在瞄准座上操作了。
  战斗一结束,汉德玉便昏倒在自己的战位上。
  医生一边给他紧急输血一边嗔怪说:这个伤号失血太多了,为啥不早点送来?
  再晚来一会儿,你们连又要多一名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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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死故事之五
  一发炮弹堵着发令所的门爆炸,报话员当场牺牲。电话兵王启禄被冲击波掀翻在地,顿觉右腿和臀部受到沉重打击。抬头看,右半身被硝烟冲得发黑,右大腿两处伤,大的伤口有二寸深,三寸长,血哗哗流。侧背、颈脖、额头也流血,他知道那儿处也有伤。
  堑壕里又落进一发炮弹,他看见十四五步开外,烟尘中指导员晃了两晃倒下去。
  他吃力地动弹有腿,扶着倒塌的土壁,半弯腰,向指导员那边移动。
  “指导员!指——导——员!”
  指导员全身都在冒血,军衣湿淋淋染成红色,也不知伤在哪里伤了几处,脸色苍白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已不会说话。
  炮弹还在周围爆炸。王启禄四下张望想找副担架。这条壕沟没有一副担架。其实有也派不上用场,因为没有第二个人来帮忙抬。
  于是,他屈腿、弯腰,抱起指导员,一点一点往自己背上移放。要是在平时,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可现在,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稍用力便痛得钻心,奇#書*網收集整理又伯加重指导员的伤情,不敢动作太猛,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得以完成。
  交通壕很窄,一瘸一拐背一个人通过相当吃力,两旁壕壁不小心碰到伤口,一撞疼出一头汗。他用上牙紧紧咬往下唇,强迫双腿往前奔,因为他知道在敌火下运动要求愈快愈好,多耽误一秒钟,就多一分被再次杀伤的危险。
  走到交通壕尽头,要到达连隐蔽所,还要翻过一个陡壁,再穿过公路,越过一道排水沟。这陡壁,平时一个健壮人都要手足并用才能爬上去。他咬咬牙,一只手拽牢指导员的胳膊,一只手扒住陡壁上的土窝,艰难地向上攀。不料,足一软,眼黑头昏滑下来,创口像刀割一样刺痛,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停在那里喘了好一阵粗气,再次挺住腰,屏住呼吸,开始第二次努力。陡壁上长满了龙舌兰(剑麻)平日这些状如宝剑的植物被战士们视为美化阵地的心爱之物,而现在却成为一种威胁,他担心:如果稍一不稳,腿吃不上劲,扑倒在上面,岂不糟糕!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由于两腿过分吃力,伤口撕裂得更大了,鲜血开始大量流出,滴在陡壁干土上,和指导员的血混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挣扎着攀上这截陡壁的,他很感谢敌人的炮弹,正是它们爆炸的巨响分散了他对疼痛的感觉,刺激他受伤肢体焕发了超常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