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刘白羽    更新:2021-12-03 01:36
  一条是海路, 自己开过去。海路航程约700海里,温州以北无大碍,洞头岛以南便进入马祖、金门等敌占岛海域,白天难以顺利通过,即便夜晚,要想躲开敌人各种手段的观测也有困难。加之远距航行损耗机械,徒使鱼雷艇尚未战先折寿。
  一条是陆路,用火车运过去。火车速度快,保密系数高,无疑比海路优越。但每艘鱼雷艇长约20米,而火车平板车每节才十几米,鹰厦铁路又多隧洞弯道,鱼雷艇能不能装上火车,装上了能不能运过去,运过去了能不能卸载下水都是问题。
  陶勇说出话来依然是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语言:我不管,反正得给我顺顺当当搞过去!中途出事、泄密,谁把天捅漏了谁拿头顶着!
  他常说:人的主观能动性像弹簧,压力愈大,反弹愈有劲。遇到打仗这样天大的事,千万不要瞻前顾后总怕把弹簧压断了,这样的指挥员打不成仗。事实上,你给部队施加一点压力,官兵的能力、智力往往能够超常发挥,胜仗大多是这么打出来的。
  高压果然压出了办法来, 军地双方一起开动脑筋集中群众智慧,提出了以3节火车平板车运载2艘鱼雷艇的方案: 将两艇头与头相对,伸到中间一节平板车上,而艇的重心则落于前后两节平板车,如此,当火车开进转弯时,翘起的艇首可在中间一节平板车上来回摆动,自由调节。上海有了办法,厦门积极呼应,彭德清在和平码头, 几天内抢建出250米长双轨铁路,使鹰厦铁路终端可直达岸边,并调来巨型吊车一部,以确保二十余吨重的鱼雷艇平稳入水。
  鱼雷艇车运南下难题终获解决。
  暗夜降临,老天爷也学得乖巧,颇懂人意,扯来大片乌云,挡住弯月皎洁的脸庞,遮住繁星好奇的眼睛。天地间似被涂上浓墨,刷上了黑漆。
  上海张华浜车站岗哨林立严密警戒,陶勇亲临现场,指挥鱼雷艇装车和伪装。
  解放战争,陶勇的华野四纵,南征北战,硕果累累,成为华东战场一支响当当的善打硬仗的劲旅。毛泽东以后曾夸赞道:“陶勇同志,我久仰你的大名,你仗打得好啊!”陶勇仗打得好,往往得益于他的“超前指挥”关键时刻指挥位置一定要设在第一线。
  是夜,张华浜内无“海军”鱼雷艇一大队官兵全部着黄绿色陆军服。这也是陶勇的主意,并亲自打电话向上海警备区借来一批陆军服装,为的是鱼目混珠,以假乱真,扰乱敌特视听。鱼雷艇们也穿上了“衣服”掩盖上大篷布,左看右看仍不放心,再经过一番巧妙伪装,陶勇和部下全乐了,一列车鱼雷艇变成了一列车大米、苹果或你猜什么都成的普通货物。
  参谋长张逸民向司令员最后请示。陶勇说:没有什么啦,该讲的都讲过了,你们此去一定要瞒天过海,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争取多打掉几条“阳字号”、“中字号”回来!
  汽笛长鸣,夜幕遮蔽,一列着黄军装无军衔肩章的“陆军新兵专列”驶出张华洪,向着西南方疾驰。
  张逸民老人回忆:
  1958年一大队乘火车南下,是一个高度保密的军事行动,陶勇的决策很英明,因为暴露厦门进驻了我军鱼雷艇,国民党必然加强防范,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如果走海路,长时间保持无线电静默不可能,只要一发报同岸上联系,我们叫“敲榔头”国民党就知道中共鱼雷艇出来了,他对我们已经熟悉到这个程度。
  鱼雷艇坐火车,肯定比海路安全,但也不能麻痹、张扬,那时东南沿海敌特很多,敌人空中侦察也很频繁,眼睛盯死了鹰厦铁路。怎样防范,铁路上想了许多办法。铁道部专门从锦州调来两个机组,全部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司机,经验丰富,绝对可靠。装车那天,上海铁路局局长、书记亲自挂帅,组织了上百个工人同志,个顶个都是党员。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们车号是10689,不管到哪里打电话,我是10689,一切提供方便,一路开绿灯。每到小站休息吃饭,值班全是站长、党员,人家早就把饭菜开水准备好了,把我们放到两列货车的当间,尽量少曝光。到了厦门,我们要从厦门大学那个方向下水,那一带住着一些专家教授,家庭人员比较杂,为了保密起见,只好请他们暂时搬家。当年什么都是政治,讲究高度集中统一,也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一动员,教授们二话没有立即搬家了,心甘情愿地搬。下水后,又动员厦门帆船运输大队为我们保驾护航,我们和他们紧紧停靠在一起进行伪装,空中、海上看没有一点破绽。
  总之,当年的保密工作完全是在地方的大力支援下搞成的,确实是人民群众掩护了我们。现在有些人不懂这个,以为装备现代化解决一切问题。
  不行!实际不管怎么现代化,要想打胜仗,你离不了老百姓。
  鱼雷艇旱地操舟,骑着火车昼夜兼程,穿山越岭到达厦门。彭德清前往迎接,在几列大同小异的货车之中,一时竟真假莫辨,不知哪一列装载了鱼雷艇部队。待被人点破,忍不住开怀大笑。众皆称赞,陶勇什么时候成了魔术大师,“障眼法”
  学得如此之好。
  彭德清将列车先塞进“巡司顶”山洞隧道内藏起来,入夜拖至岸边,巨型吊伸出长臂,运发神力,将鱼雷艇高高举起,又稳稳放在水面。适逢涨潮,浪拍艇舷,那“啪”“啪”的声响好似战艇急欲风驰电掣冲浪搏击的呼唤。一位年轻的水兵俯下身去,掬一捧清澈的海水洒向甲板,再用抹布拭去艇身上的征尘,像骑兵与心爱的坐骑在悄悄话语:伙计,别急,有你撤欢的时候哩。
  ※   ※   ※   ※   ※
  鱼雷艇被拖至虎屿锚地伪装待命。虎屿位于厦门岛内侧海湾,背金门而面大陆,敌岛无法直接观察,是一理想的藏身之所。艇员们开始检修装备,养精蓄锐,都以为隐蔽目的已“大功告成”刚刚松下一口气,意外之事又把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两天后,侦听部门从敌电台中截获破译了一份情报:共军有快速小目标南下。
  莫非对手有何特异功能,对我鱼雷艇队的行踪了如指掌?
  天界寺内的气氛顿时膨胀、绷紧,要明白,不论哪一个环节上出现闪失,只要金门多长一个心眼,时时提防你的“海上爆破队”所期望的奇袭之效将大力折扣。
  彭德清思付良久,想到了战争年代的“火力侦察”不妨一试,既为观察对方动向,也为了给对方制造错觉。
  兵不厌诈,先诈而后兵。
  大白天,能见度良好,最有利于金门观察的时辰,两艘厦门老早装备的高速炮艇像两只欢跳的小骡驹风风火火你追我赶地出海了。马达轰鸣。最高航速。奇∨書∨網白浪喷射。在金门前侧故意来回兜上几个圈子,生怕人家看不到不知道地炫耀挑衅一番,声势虚张,旌旗乱摇,然后,大模大样打道回府。
  与此同时,侦听部队屏住呼吸收集敌方情报。还好,金门对此举并无异常反应。
  几天后,倒是获取了这样的信息:台湾海军司令黎玉玺向蒋介石和美军顾问团打保票:台湾海峡共军没有进攻型兵器——鱼雷艇。
  虚惊一场。天界寺长吁一口,一块悬石落了地。
  原定7月25日炮击日期延迟后,彭德清有了更充裕的时间调兵遣将,加强战力。
  按照作战计划,东海前指的作战辖区以厦门为轴心,北起三都澳、平潭岛、泉州,南至东山岛、汕头一线广阔海域。陆续调入的兵力计有鱼雷艇大队3、护卫舰大队1、潜水艇大队2、猎潜艇大队1、水鱼雷轰炸机师1、海岸炮兵连4,加上厦门水警区原有之8个海岸炮连, 二十几艘炮艇,这无疑是新中国海军力量在台湾海峡规模空前的一次集结。同当面国民党海军相比,舰船吨位虽仍相差悬殊,但火力已不算太弱,按照作战计划要求, 起码具备了于大陆近海水域、以岸基炮火为依托、在500余架空军、海航战斗机、轰炸机掩护之下,同国民党海军作一次战役性对抗的能力。
  当然,此次炮击战略目标有限,政策界定严格,真同国民党海军全面摊牌的可能性并不大。最有可能出现的作战模式还是于南(东山岛海域)北(平潭、泉州海域)两翼实施牵制、支援,中央(厦门)采取短促突袭、捞一把就跑的战术,对台金海上运输线造成威胁,以策应炮击,扩大战果。因此,彭德清拿出更多的时间、精力主要研究解决鱼雷艇的战法战术、出击路线及后勤保障等问题,令他感到宽慰的是,12条鱼雷艇,终于被他和陶勇藏着掖着搬到了厦门,像12只饿豹,趴在草丛之中雌伏下来,静待良机扑咬围歼……成功是否已有一半在手?
  图穷而匕见。鱼雷艇一大队,正是这么一柄直到最后时刻才能让对手看清的锋利的短刃。
  4
  8月22日夜, 浓重的黑暗在金厦海峡竖起一道看不透的墙。那一边,国民党军弟兄们又平安无事度过一天,可以伸伸懒腰冲个凉,倒头睡个团因觉了。这一边,睡了一天的解放军弟兄们却夜猫子似的精神抖擞起来,大战前夕的各项准备已经进入最高潮。
  一切又都在一种蹑手蹑脚不慌不乱的状态之中井然有序地操作着运行着,像猎手端着枪按照预先勘察好的路线悄然接近猎物的洞穴。
  鱼雷艇一大队终于接到起锚令,在虎屿锚地被“禁闭”了一个多月的水兵忽喇喇从舷床上弹射起来,压低嗓门,发出一片“噢”、“噢”的欢呼声。不能开灯,也不能打手电,一双双闪烁着幽光的瞳仁,却能于黑暗中互相碰击、感应,交流着苦盼久等到的激奋和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