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刘白羽    更新:2021-12-03 01:36
  连城、汕头距金门、马祖相对距离较远,易于隐蔽。退一步讲,即便为敌发觉,也不致使敌太过惊恐。
  高明的摔跤手,并不奢望第一次过招就把对方掀翻在地,总要先在外围盘绕,观察彼方心态,隐藏自己套路,期待对手失误,捕捉最佳时机。
  转场时间几经修改,最后敲定在7月27日上午6时。因为情报侦悉,国民党军26、27两日将以2个师到金门换防, 福州军区叶飞上将决心于26日晚或27日晨对金门进行集中炮击。 必须估计到,炮击过后,27日8时左右,国民党空军即会大举出动对大陆前沿机场及重要目标进行破坏轰炸。 我机6时空转,先敌一步,预备着针尖对麦芒,硬碰硬地大干一场。
  26日,毛泽东的一封信将炮击暂缓执行,但已定空转时间不再变更。
  聂凤智就像个女儿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老妈妈,命令、指示一道接一道,所有环节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设计好了预案。空战是一项复杂工程,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于瞬间使结局成为另外一种样子:
  航线上速度800-850公里/时,转场高度为1500公尺;
  严格隐蔽指挥,指挥起飞一律用有线电,航线上如无特殊情况一律不讲话;
  大队相互掩护,以后续梯队掩护前梯队迅速着陆;
  第一个大队应于着陆后15分钟以内做好一等战斗准备。全团转场后做好战斗出动准备时间,不得超过40分钟;
  当日任务主要掩护本基地, 不远伸作战, 活动地域为距本基地80-100公里半径范围内;
  第二批到达基地上空时,路桥(机场)海航第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霞浦附近巡逻。空十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古田上空巡逻,以吸引牵制台湾北部国民党空军兵力;
  进驻新基地后,如敌对我前沿机场轰炸,则连、汕部队要随时准备到惠安、晋江、漳州、厦门地区作战;
  夜间除值班飞机外,其余飞机均疏散,并很好组织基地高炮掩护机场及空炮协同动作。要立即检查抢修机场的准备工作,做到随炸随修;……
  27日,天公不作美,乌云盖顶,厚重如铅。军区气象站电话不断,北京、福州、罗裳山、各机场纷纷催问,今天到底能不能飞?中午11时30分,东南风加强,以力大无比的双臂将方圆数百公里内的云层整体拾高了数百米,聂凤智果断发令:起飞!
  停靠在跑道头等得不耐烦直撂蹶子的战机如脱缰野马,嘶鸣狂奔,一跃而起。
  赵德安,时任空十八师五十四团大队长,老人们一旦聊起一生中最为光辉灿烂的那段时光,再内向者也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1958年7月中、 下旬,刘亚楼把我们师长林虎召到北京当面交待作战任务。林虎师长回来就作参战动员,什么支援中东伊拉克阿拉伯,我们那时年轻,听不太懂,就是气盛、好强,大家嗷嗷叫,表态,都说国民党空军里边有个什么飞虎队,我们是武松,打虎队的干活,要把他打个稀巴烂。
  林虎师长开玩笑,“我也是一只‘虎’,到了天上,你们看准喽,可别乱打一气哟。”大家都笑,热情确实高。
  7月27日中午, 我们团空中转场,从惠阳到汕头,距离很近。如果平时飞训练,跟玩一样,而这回是战斗飞行,随时准备同国民党的飞机干,心情就不一般了。我倒希望航路上“有情况”
  比较别扭是高度必须1500。那一带山都是1200左右。我们贴着山尖尖,在云层里钻出钻进,感觉弄不好就会撞山。但绝对不准拉起来,上去敌人雷达能看到,我们意图就暴露了。我身子都不敢乱动,使劲稳住驾驶杆。
  几十架飞机几乎翅膀挨翅膀,所有人都瞪大眼珠聚精会神编队。再一个别扭就是空中绝对不许讲话,谁出声谁违反纪律,林师长反复交待,“要把敌人指挥员变成瞎子和聋子”我们大气不敢喘,咳嗽更不敢,落地后,摸一把,湿漉漉,一脑门的汗水。
  获悉15架米格17安全降落汕头机场,另外33架亦顺达连城,聂凤智掏出手绢,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立即拿起保密电话,向厦门叶飞和北京刘亚楼同时报告。他说:我已按照要求,神不知鬼不觉把第一批货送到了。刘亚楼说:老聂,你的“暗渡陈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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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梯队,韬光养晦。
  空十八师飞转汕头,两天后,三比零,打了一个漂亮的埋伏。
  空军入闽的战略企图业已暴露,第二梯队以何种方式进入,更让聂凤智劳神费心。
  刘亚楼一日三电,催询在进驻次序问题上,究竟先漳州、后福州、龙田,还是三个方向同时进驻。何者为优?
  聂凤智反复权衡后回报:仍按“逐步推进”的既定方针行事为宜,着令空九师先进漳州。
  漳州,八闽重镇,距金门直线距离仅40公里。如果突然驻扎了大批飞机,就好比在台湾的腋下顶了一把刀子,将使对方产生骨鲠在喉般的难受不自在,奇∨書∨網立即诱发闽海上空大规模空战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聂凤智给了空九师师长刘玉堤八个字:韬光养晦,藏锋蓄锐。把你们这把剑摆在人家鼻子下边,不是要你们逼人家立刻出来决战的。要有敢打必胜的信心,更要有高度的政策头脑。空军作战的原则一般是后发制人,别忘了,你们这把“剑”是带着“套鞘”的。
  具体原则:一般不出海作战;没有必要时不轻易出海;战斗巡逻、航线飞行、编队训练务必避开金门空域。
  当然,如果发生另外一种情况,那就另当别论,必须“扬眉剑出鞘”了:如果敌人超越金门上空侵入厦门上空,或从金门以南以北侵入大陆,为了反击敌人则根本不受这个限制,一定要坚决与敌机进行空战,狠狠打击敌机,敌机经金门上空退却也要坚决追击,不能因为不过分刺激敌人这一策略,而限制了主动空战的机动性和积极性。
  刘玉堤回答:明白,我就是棋盘上的相和仕,无权过河打冲锋。但那边的车、马、炮、兵如果越界跑过来,我统统有权开杀戒。
  8月4日上午,刘玉堤带飞机34架,自新城机场安抵漳州。
  岳崇新老人当年曾是34条好汉中的一个,在刘玉堤辖下的二十七团当飞行员,回忆往事,他仍心有余悸说,那天,飞得有点乱套,没出大事,万幸。
  我们九师原驻长沙,入闽参战,命令来了说走就走,大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们大队长叫张闯虎,好不容易三十出头讨到了老婆,头天晚上喜气洋洋在部队举办了婚礼,第二天又红光满面地领着新娘子去逛大街。
  他刚出营门,我们就接到了立刻转场的通知,赶紧派人去找吧。长沙那么大,一下找不到,就想到了广播寻人这个办法,于是,又联系电台喊:张闯虎同志,听到广播后请马上回单位,有急事找!张闯虎挽着老婆逛得正来劲哩,他居然听到了广播,这小子犹豫了一下,对新娘子说:怎么广播电台里还有个张闯虎?肯定不是我,咱接着逛。刘玉堤左看表右看表,实在等不及了,说“他妈的我们走让兔载子幸福去”带着我们就起飞了。
  张闯虎傍晚回营傻了眼:怎么人全没影啦?后来他归队,刘玉堤好一顿臭训: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
  我们第一站落江西新城和从东北转来的空一师住在一起。一师政委叶松盛给两个师一起做动员,大家明白了,这回要真打,纷纷表态。我发言,打不下来撞也要把他撞下来!
  8月4日,我们空转漳州一线机场。三十几架飞机浩浩荡荡,落地时,有人看错了跑道走向,形成了分两队从跑道两端对头落的局面,像在公路上会车一样,真他妈玄哪!保卫机场的高炮兵看傻了眼,都翘大姆指:哇,这个部队好棒,技术顶过硬!我心说,硬个鸡巴,在跑道上来个两机、多机相撞,那就彻底稀松软蛋啦。
  情报侦悉,空九师进驻漳州后,国民党空军连日召开紧急会议,部署空防。金门军眷,也开始大批撤往台湾。
  刘玉堤即便盘弓不发,对手也已感到了一种有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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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梯队,立体掩护。
  计划:空十六师进驻龙田,海航第4师进驻福州。
  8月4日至13日,整整九天,聂凤智按兵不动,既然暂不炮击,他有意要让已经烫手的台湾海峡降降温。电示已在浙江衢州集结的部队安心待命,抓紧训练,自己则蹲在罗裳山的坑洞里,一包接一包消耗香烟,不知疲倦的大脑转动着他的“万全之策”
  犹如科研试验先要虚拟各种假设条件一样,他将参谋人员召集起来,提出假设:
  我进驻连城、汕头敌人还不很紧张。进驻漳州时紧张了一下尚能忍受。此番我如再进福州、龙田不仅威胁金门、马祖,而且直接威胁台北的安全,敌人很可能孤注一掷,下决心乘我立足未稳实施轰炸,或乘机进行大规模空战,拼个鱼死网破,不将我逐出福建,决不罢休。
  各位智囊,有何高见?
  智囊们深思熟虑后,向他呈上两案,一是若无空情顾虑,海航先转福州做好战斗准备,空十六师直飞龙田,一步到位。二是若空情复杂,则两师均先到福州,十六师视情再转至龙田作二级跳跃。而无论取哪一案,沿海各机场均应起飞多批机群给以有力掩护,以优势兵力压制威慑敌人。因为第三梯队转场的隐秘性实已丧失,不妨大张旗鼓,先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