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作者:(明)吴承恩    更新:2021-12-03 01:35
  行者垂泪道:“却怎么好!
  却怎么好”!毗蓝道:“大圣休悲,也是我今日出门一场,索性积个阴德,我这里有解毒丹,送你三丸。”行者转身拜求。那菩萨袖中取出一个破纸包儿,内将三粒红丸子递与行者,教放入口里。行者把药扳开他们牙关,每人揌了一丸。须臾,药味入腹,便就一齐呕哕,遂吐出毒味,得了性命。那八戒先爬起道:“闷杀我也!”三藏沙僧俱醒了道:“好晕也!”行者道:“你们那茶里中了毒了,亏这毗蓝菩萨搭救,快都来拜谢。”三藏欠身整衣谢了。八戒道:“师兄,那道士在那里?等我问他一问,为何这般害我!”行者把蜘蛛精上项事说了一遍,八戒发狠道:“这厮既与蜘蛛为姊妹,定是妖精!”行者指道:“他在那殿外立定装瞎子哩。”八戒拿钯就筑,又被毗蓝止住道:“天蓬息怒,大圣知我洞里无人,待我收他去看守门户也。”行者道:“感蒙大德,岂不奉承!但只是教他现本象,我们看看。”毗蓝道:“容易。”即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扑的倒在尘埃,现了原身,乃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大蜈蚣精。毗蓝使小指头挑起,驾祥云径转千花洞去。八戒打仰道:“这妈妈儿却也利害,怎么就降这般恶物?”行者笑道:“我问他有甚兵器破他金光,他道有个绣花针儿,是他儿子在日眼里炼的。及问他令郎是谁,他道是昴日星官。我想昴日星是只公鸡,这老妈妈子必定是个母鸡。鸡最能降蜈蚣,所以能收伏也。”三藏闻言顶礼不尽,教:“徒弟们,收拾去罢。”那沙僧即在里面寻了些米粮,安排了些斋,俱饱餐一顿。牵马挑担,请师父出门。行者从他厨中放了一把火,把一座观霎时烧得煨烬,却拽步长行。正是,唐僧得命感毗蓝,了性消除多目怪。毕竟向前去还有甚么事体,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长庚传报魔头狠 行者施为变化能
  情欲原因总一般,有情有欲自如然。沙门修炼纷纷士,断欲忘情即是禅。须着意,要心坚,一尘不染月当天。行功进步休教错,行满功完大觉仙。话表三藏师徒们打开欲网,跳出情牢,放马西行。走多时,又是夏尽秋初,新凉透体,但见那:急雨收残暑,梧桐一叶惊。萤飞莎径晚,蛩语月华明。黄葵开映露,红蓼遍沙汀。蒲柳先零落,寒蝉应律鸣。三藏正然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星碍日。长老心中害怕,叫悟空道:“你看前面这山,十分高耸,但不知有路通行否。”行者笑道:“师父说那里话。自古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岂无通达之理?可放心前去。”长老闻言,喜笑花生,扬鞭策马而进,径上高岩。
  行不数里,见一老者,鬓蓬松,白发飘搔;须稀朗,银丝摆动。项挂一串数珠子,手持拐杖现龙头。远远的立在那山坡上高呼:“西进的长老,且暂住骅骝,紧兜玉勒。这山上有一伙妖魔,吃尽了阎浮世上人,不可前进!”三藏闻言,大惊失色。一是马的足下不平,二是坐个雕鞍不稳,扑的跌下马来,挣挫不动,睡在草里哼哩。行者近前搀起道:“莫怕莫怕!有我哩!”长老道:“你听那高岩上老者,报道这山上有伙妖魔,吃尽阎浮世上人,谁敢去问他一个真实端的?”行者道:“你且坐地,等我去问他。”三藏道:“你的相貌丑陋,言语粗俗,怕冲撞了他,问不出个实信。”行者笑道:“我变个俊些儿的去问他。”三藏道:“你是变了我看。”好大圣,捻着诀,摇身一变,变做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几,真个是目秀眉清,头圆脸正,行动有斯文之气象,开口无俗类之言辞,抖一抖锦衣直裰,拽步上前,向唐僧道:“师父,我可变得好么?”三藏见了大喜道:“变得好!”八戒道:“怎么不好!只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老猪就滚上二三年,也变不得这等俊俏!”
  好大圣,躲离了他们,径直近前对那老者躬身道:“老公公,贫僧问讯了。”那老儿见他生得俊雅,年少身轻,待答不答的还了他个礼,用手摸着他头儿笑嘻嘻问道:“小和尚,你是那里来的?”行者道:“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特上西天拜佛求经。
  适到此间,闻得公公报道有妖怪,我师父胆小怕惧,着我来问一声:端的是甚妖精,他敢这般短路!烦公公细说与我知之,我好把他贬解起身。”那老儿笑道:“你这小和尚年幼,不知好歹,言不帮衬。那妖魔神通广大得紧,怎敢就说贬解他起身!”行者笑道:“据你之言,似有护他之意,必定与他有亲,或是紧邻契友。不然,怎么长他的威智,兴他的节概,不肯倾心吐胆说他个来历?”公公点头笑道:“这和尚倒会弄嘴!”想是跟你师父游方,到处儿学些法术,或者会驱缚魍魉,与人家镇宅降邪,你不曾撞见十分狠怪哩!”行者道:“怎的狠?”公公道:“那妖精一封书到灵出,五百阿罗都来迎接;一纸简上天宫,十一大曜个个相钦。四海龙曾与他为友,八洞仙常与他作会,十地阎君以兄弟相称,社令城隍以宾朋相爱。”大圣闻言,忍不住呵呵大笑,用手扯着老者道:“不要说!不要说!那妖精与我后生小厮为兄弟朋友,也不见十分高作。若知是我小和尚来啊,他连夜就搬起身去了!”公公道:“你这小和尚胡说!不当人子!那个神圣是你的后生小厮?”行者笑道:“实不瞒你说,我小和尚祖居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姓孙,名悟空。当年也曾做过妖精,干过大事。曾因会众魔,多饮了几杯酒睡着,梦中见二人将批勾我去到阴司。一时怒发,将金箍棒打伤鬼判,唬倒阎王,几乎掀翻了森罗殿。吓得那掌案的判官拿纸,十阎王佥名画字,教我饶他打,情愿与我做后生小厮。”那公公闻说道:“阿弥陀佛!这和尚说了这过头话,莫想再长得大了。”行者道:“官儿,似我这般大也彀了。”公公道:“你年几岁了?”行者道:“你猜猜看。”老者道:“有七八岁罢了。”行者笑道:“有一万个七八岁!我把旧嘴脸拿出来你看看,你即莫怪。”公公道:“怎么又有个嘴脸?”行者道:“我小和尚有七十二副嘴脸哩。”那公公不识窍,只管问他,他就把脸抹一抹,即现出本象,咨牙倈嘴,两股通红,腰间系一条虎皮裙,手里执一根金箍棒,立在石崖之下,就象个活雷公。那老者见了,吓得面容失色,腿脚酸麻站不稳,扑的一跌;爬起来,又一个躘蹲。大圣上前道:“老官儿,不要虚惊,我等面恶人善。莫怕!莫怕!适间蒙你好意,报有妖魔。委的有多少怪,一发累你说说,我好谢你。”那老儿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又推耳聋,一句不应。
  行者见他不言,即抽身回坡。长老道:“悟空,你来了?所问如何?”行者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西天有便有个把妖精儿,只是这里人胆小,把他放在心上。没事,没事!有我哩!”长老道:“你可曾问他此处是甚么山,甚么洞,有多少妖怪,那条路通得雷音?”八戒道:“师父,莫怪我说。若论赌变化,使促掐,捉弄人,我们三五个也不如师兄;若论老实,象师兄就摆一队伍,也不如我。“唐僧道:“正是!正是!你还老实。”八戒道:
  “他不知怎么钻过头不顾尾的,问了两声,不狤不魀的就跑回来了。等老猪去问他个实信来。”唐僧道:“悟能,你仔细着。”
  好呆子,把钉钯撒在腰里,整一整皂直裰,扭扭捏捏,奔上山坡,对老者叫道:“公公,唱喏了。”那老儿见行者回去,方拄着杖挣得起来,战战兢兢的要走,忽见八戒,愈觉惊怕道:“爷爷呀!今夜做的甚么恶梦,遇着这伙恶人!为先的那和尚丑便丑,还有三分人相;这个和尚,怎么这等个碓梃嘴,蒲扇耳朵,铁片脸,毧毛颈项,一分人气儿也没有了!”八戒笑道:“你这老公公不高兴,有些儿好褒贬人,你是怎的看我哩?丑便丑,奈看,再停一时就俊了。”那老者见他说出人话来,只得开言问他:“你是那里来的?”八戒道:“我是唐僧第二个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问的,叫做悟空行者,是我师兄。师父怪他冲撞了公公,不曾问得实信,所以特着我来拜问。此处果是甚山甚洞,洞里果是甚妖精,那里是西去大路,烦公公指示指示。”老者道:“可老实么?”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虚的。”
  老者道:“你莫象才来的那个和尚走花弄水的胡缠。”八戒道:
  “我不象他。”
  公公拄着杖,对八戒说:“此山叫做八百里狮驼岭,中间有座狮驼洞,洞里有三个魔头。”八戒啐了一声:“你这老儿却也多心!三个妖魔,也费心劳力的来报遭信!”公公道:“你不怕么?”八戒道:“不瞒你说,这三个妖魔,我师兄一棍就打死一个,我一钯就筑死一个,我还有个师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个。三个都打死,我师父就过去了,有何难哉!”那老者笑道:
  “这和尚不知深浅!那三个魔头,神通广大得紧哩!他手下小妖,南岭上有五千,北岭上有五千,东路口有一万,西路口有一万;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门的也有一万;烧火的无数,打柴的也无数:共计算有四万七八千。这都是有名字带牌儿的,专在此吃人。”那呆子闻得此言,战兢兢跑将转来,相近唐僧,且不回话,放下钯,在那里出恭。行者见了喝道:“你不回话,却蹲在那里怎的?”八戒道:“唬出屎来了!如今也不消说,赶早儿各自顾命去罢!”行者道:“这个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