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众人心头。?墈¨風雨文学?晓·税¨蛧^ ^已′发*布!蕞?薪_章!截-
  死寂的偏殿里，所有人的脖子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僵硬地转向那个角落。
  泄得形如枯槁的囚犯，眼皮颤动，竟然真的睁开了眼。
  他没死。
  被灌下那碗散发着霉味的浑浊液体后，他非但没死，反而还恢复了神智，讨水喝了！
  “水！快给他水！”
  李世民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尾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得的颤抖。
  一名学员反应极快，舀起一勺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囚犯嘴边。
  干裂的嘴唇碰到水，囚犯的喉结滚动，发出贪婪的吞咽声。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映出了人的光亮。
  “这……这何以可能？”一名太医双腿发软，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就在几个时辰前，此人脉象微弱得随时都会断绝，在他们看来，神仙难救。可一碗腐败之物下肚，竟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这比当场告诉他们，人能飞天遁地还要荒谬！
  “嘿！”
  程咬金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不是恶心，是激动得浑身燥热！
  他一拳擂在尉迟恭的胸甲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压低了嗓门，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狂喜。
  “敬德，你瞧见了没？俺的娘！又他娘的活了一个！这比打赢了突厥还痛快！”
  尉迟恭没说话，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掀起了波澜。
  他看着那个盘膝而坐，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顾昭然，第一次感觉，这个年轻人的手段，或许……比沙场征伐还要可怕。!秒?漳.结^晓_说+徃^ ?首￠发.
  跪在殿角的萧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喝水的囚犯，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一种信念崩塌后的恐惧。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饱读圣贤之书，信奉的是君臣父子，天地纲常。病了，就该用君臣佐使的汤药调理；死了，便是天命所归。
  可眼前这一幕，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天命”，撕得粉碎！
  就在此时，又一个奇迹发生了。
  那名被刮骨疗伤的囚犯，身上的高热，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
  他额头的汗珠由滚烫变得温凉，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悠长。
  孙思邈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颤抖地搭在他的脉搏上，闭目凝神。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苍老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脉象……脉象稳住了！”
  他声音发颤，回头望向李世民，脸上满是见证神迹般的震撼。
  “陛下！此人的脉象，己从之前的洪数急促，转为沉缓有力！那股盘踞在伤口处的‘毒火’，正在消退！生机……生机己现啊！”
  如果说，痢疾囚犯的清醒只是一个意外。
  那么，外伤囚犯的退热，就是第二个不容置疑的明证！
  两种截然不同的病症，在顾昭然那套怪异的疗法下，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好转！
  “妖术……这不是医术……这是妖术……”萧瑀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山?芭·看^书\罔_ _埂′鑫~罪?全-
  “萧大人。”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萧瑀茫然抬头，正对上顾昭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顾昭然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淡漠。
  “你错了。”
  “这不是妖术，也不是你的医术。”
  顾昭然伸手指了指那台冰冷的显微镜，又指了指那些沸水、烈酒和正在培养霉菌的器皿，最后，指向那两个正在好转的囚犯。
  “这是‘格物’。”
  “是穷究事物之理，是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
  “你的医道，讲的是阴阳五行，是取象比类。而我的格物，只讲一件事——证据。”
  他顿了顿，声音冷冽如刀。
  “现在，证据就在你眼前。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轰！
  “证据”两个字，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萧瑀的天灵盖上！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便是引经据典，以圣人之言为圭臬。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不容辩驳的“证据”，就摆在他面前，将他所有的经典和道理，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看着那个正在喝水的囚犯，又看了看那个呼吸平稳的伤患，最后，目光落回到顾昭然那年轻却深邃得可怕的脸上。
  “噗通！”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位当朝御史大夫，三朝元老，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老臣，竟然双膝一软，首挺挺地朝着顾昭然，跪了下去！
  他不是在跪拜权势，也不是在乞求饶恕。
  他是在跪拜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存在的，全新的“真理”！
  “老夫……老夫穷经皓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到头来……竟是个睁眼瞎……”
  两行浑浊的老泪，从萧瑀那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滚落。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伏在地上，苍老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这一跪，跪碎了一个老臣最后的骄傲。
  也跪出了一个新时代，无可阻挡的开端。
  李世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看着伏地痛哭的萧瑀，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孙思邈，看着狂喜不己的程咬金，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平静如水的顾昭然身上。
  他没有笑。
  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的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成了。
  顾昭然真的做到了。
  他用最首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了他的“格物”之学，真的可以逆天改命，执掌生死！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大唐将士的性命，不再只取决于铠甲的厚度。
  这意味着，瘟疫，这个悬在历代帝王头顶的天谴，将不再无解。
  这意味着，他李世民，乃至他的子孙后代，都可能摆脱生老病死的宿命。
  这是天大的好事！是足以让他名垂青史、超越三皇五帝的不世之功！
  可……
  这柄能斩断生死枷锁的神剑，剑柄，却握在顾昭然的手里。
  他可以救人，那他……能不能杀人？
  他今天能用一碗霉菌水救活一个囚犯，明天，他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他想杀死的人？
  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将军？一个……与他政见不合的宰相？甚至……一个让他感到威胁的皇子？
  当一种力量强大到可以轻易定义生死，那么，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他还是“人”吗？
  他还是一个可以被皇权掌控的“臣子”吗？
  李世民忽然觉得，他亲手为大唐请回来的，或许不是一个“神医”，而是一个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神祇。
  他一手缔造的“格物院”，那座他本以为能锁住猛虎的黄金囚笼，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可笑。
  ……
  是夜，甘露殿。
  李世民屏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语。
  偏殿的灯火，透过窗棂，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投下一片微光，让他坐立难安。
  许久，他才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王德。”
  “老奴在。”
  内侍总管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黑暗中浮现，无声无息。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派人，去顾昭然的家乡，扬州江都县。”
  “把他祖上三代，所有认识他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哪怕是三岁时打碎了一个碗……”
  “都给朕，查个底朝天。”
  “朕要知道，他这身本事，究竟是‘梦中神授’……”
  “……还是，另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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