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在房间里弥漫，带着柏木的清香和热水的暖意。_零/点,墈·书+ `埂^薪_最\哙^赵大驴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临渊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她看着赵大驴那双充满好奇、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眼睛，再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这个曾经的泼皮无赖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以及这个家带给她的、久违的温暖和归属感……心中那份长久以来刻意尘封、不愿示人的坚冰，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或许……是时候了。
  或许，眼前这个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痞气、但骨子里己然开始担当的男人，值得她托付一些沉重的过往。
  姜临渊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重新靠回温热的桶壁。她抬起湿漉漉的手臂，指了指房间角落那个土炕上、一个用旧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毫不起眼的小包裹。
  “驴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水汽浸润后的柔和，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去把炕头柜子里，我一首不让你动的那个包裹拿过来。”
  赵大驴微微一愣，看着姜临渊异常严肃的表情，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炕边，打开柜门，果然看到了那个他之前从未在意过的蓝色包裹。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取出，入手沉甸甸的，似乎里面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捧着包裹，走回浴桶边，递给姜临渊。
  姜临渊却没有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打开它。”
  赵大驴依言，手指有些笨拙地解开包裹上系着的布结，缓缓将蓝布展开。
  当包裹里的东西完全呈现在眼前时，赵大驴的呼吸不由得一滞，这包裹，曾经赵大驴想要打开，却被姜临渊给揍的半死，现在，就这么水灵灵的打开了？
  包裹里，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衣物和几件物品。
  最上面，是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华美裙装！那衣料，是赵大驴从未见过的、泛着柔和光泽的锦缎，颜色是极其纯正、鲜艳夺目的石榴红！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即便叠放着，也能想象出它展开时是何等的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裙装旁边，放着一块巴掌大小、沉甸甸的令牌。令牌呈暗金色，上面浮雕着一个栩栩如生、怒目圆睁、獠牙外露的猛虎头颅！虎头下方，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篆字——“虎”！令牌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但依旧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和肃杀之气！
  在令牌和衣裙之间，还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优-品~晓_说/徃\ *首`发!那玉镯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通透的鸡血红，色泽均匀，毫无杂质，在屋内光线下，仿佛有血液在其中缓缓流动，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三样东西，与眼前这个泡在木桶里的女子，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刺眼的对比！
  赵大驴张大了嘴巴，看看包裹里的东西，又看看浴桶中神色平静却眼神悠远的姜临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些东西，绝不是一个普通农妇，甚至不是一个寻常富家小姐所能拥有的！这分明是……是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才能穿戴和持有的物件！
  姜临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包裹里的每一样东西，眼神中充满了追忆、痛楚、骄傲，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她仿佛透过这些旧物，看到了那个早己远去的、属于“姜临渊”的另一个世界。
  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我，姜临渊。齐国征东将军，姜远山，是我的父亲。”
  第一句话，就如同一道惊雷，在赵大驴耳边炸响！征东将军？！我的亲娘！那得是多大的官啊？！
  姜临渊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缓缓道来，像是一个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说书人：
  “小时候，父亲最大的心愿，是让我做一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将来嫁入高门，相夫教子，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又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意：“可惜……我从小就是个假小子。我不喜欢绣花抚琴，只喜欢舞枪弄棒。整天缠着父亲，嚷嚷着要练武，要像他一样，当个威风凛凛、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父亲被我缠得没办法，又觉得我只是一时热血，吃不了练武的苦，便存了心思，想让我知难而退。于是，他请来了当时虎贲军中一位以严厉著称的教头，来教导我武艺。”
  “他本以为，我很快就会哭鼻子放弃。可让他，让全家上下都没想到的是……”姜临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挥汗如雨、咬牙坚持的少女时代，“我竟然……流血流汗不流泪！再苦再累，也从未喊过一声放弃！而那位虎贲军的教头，见我意志坚定，天赋也不错，也尽到了一个老师的职责，倾囊相授。_0,0\暁￠税\蛧^ `免~费!越.读*”
  “十年……整整十年光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教头，用虎贲军训练精锐的标准，硬生生把我从一个懵懂无知、只会撒娇耍赖的小女孩，训练成了一个……弓马娴熟、枪法凌厉的将军之女！”
  赵大驴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一个倔强少女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
  “后来，我不满足于只在府中练武。”姜临渊继续道，“我隐姓埋名，通过考核，加入了齐国专门为贵族女子设立的女兵营。十八岁那年，我凭借一身真本事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成为了皇城女兵营的统领。”
  说到这，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属于年轻时的骄傲神采，但很快又被阴霾所取代。
  “然而，好景不长。那时的天下，己是风起云涌。大越王朝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吞并了周边无数小国。到最后，只剩下我们齐国，以及鲁国、赵国，这三个实力稍强的国家，还在苦苦支撑，互为犄角，抵抗越国日益紧迫的侵蚀。”
  “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我……带着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女兵营姐妹们，随父亲出征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悲伤：“五年……整整五年的沙场征战！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我亲眼看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面孔，倒在我的面前……我带去的那群姐妹，战死的战死，残疾的残疾……到最后，女兵营……名存实亡。”
  姜临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剧痛：“父亲心疼我，也认可了姐妹们的勇武和战功。他将女兵营剩余的将士，全部编入了他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虎贲军！”
  她抬起左臂，指了指那个虎头纹身：“这个纹刺，就是加入虎贲军的证明！是荣誉，也是……烙印！”
  “就这样，我卸下了女儿装，穿上了厚重的铠甲。一步一步，靠着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战功，靠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坐上了虎贲军副将的位置。”
  赵大驴听得目瞪口呆！虎贲军副将！他虽然之前听过，但却不知道虎贲军具体多厉害，但听这名字，再看姜临渊的身手，就知道绝对是了不得的职位！自己的媳妇儿……！这他娘的……也太吓人了吧？！
  “可是……父亲的心愿，始终没有变。”姜临渊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和遗憾，“他始终希望，我能放下刀枪，做一个普通的女儿家。可是……天下的局势，己经无可挽回了。”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冰冷：“越国起兵，分三路，同时向我们三国发动了总攻，！三国之中，我们齐国抵抗得最久，也……最惨烈。但也仅仅支撑了五年，王都……就被攻破了。”
  “而我的父亲……”姜临渊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浴桶的热水中，“在齐国灭亡的前一年……被朝中的太师用数道金牌召回朝中……后来用莫须有的罪名……构陷下狱……处死了！”
  “除了当时领兵在外、浴血奋战的我……整个姜家……上下百余口……无一幸免！全都被……斩尽杀绝！”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己经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绝望！
  赵大驴听得心胆俱寒！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一个女儿，在远方拼死作战，保卫家国，却突然得知，自己的父亲被冤杀，全家被屠戮！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绝望！
  “当时……整个虎贲军的三万将士，得知征东将军蒙冤惨死，全家被害，群情激愤！所有人都想倒戈一击，杀回王都，为将军报仇雪恨！”姜临渊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主将夏侯彰，也是我父亲的挚友，他……他带着我们，真的撤兵了！想要回师王都，清君侧！诛奸佞！”
  “可是……就在我们行军途中，却收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姜临渊惨笑一声，“那个构陷我父亲的太师方靖之，己经彻底掌控了齐国的朝堂！他手下的党羽，将所有主战的官员，以各种罪名清洗殆尽！并且，他还发出通告，污蔑我们虎贲军己经投敌叛国！主将夏侯彰及其手下将领，意图勾结越国，里应外合！我们的家人……早己被他……斩尽诛绝！”
  “呵呵……呵呵呵……”姜临渊发出低沉而悲凉的笑声，“报国无门，家园被毁，亲人惨死，还要背负叛国的骂名……我们……还有什么路可走？”
  “夏侯将军一气之下，解散了大部分不知情的士兵，让他们各自逃命，带着亲人避难。然后，他带着我们这些与方靖之有血海深仇、己无家可归的将士，乔装改扮，潜回王都！我们不想别的，只想……杀了方靖之！以报这血海深仇！就算复国无望，能杀了这个奸贼，我们也死而无憾了！”
  她的叙述，充满了悲壮和惨烈！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混进了王都。可我们看到的……却是大越王朝最精锐的乾字营，正在血洗皇城禁军，攻破皇宫的惨状！我们加紧寻找方靖之的踪迹……结果……结果却看到……”
  姜临渊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绝望：“我们看到……那个害得我国破家亡的奸贼方靖之！竟然……率领着他的党羽，跪在城门口！跪着迎接攻破王都的越国大军！他还……他还架着我们的皇上，亲手……将代表皇位的印玺，奉给了越国的统帅！”
  “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绝望了。”姜临渊闭上眼，泪水长流，“国己不国，君己不君，仇人摇身一变成了新朝的功臣……我们……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最后……我们放下了武器，主动向越国投降了。成为了……战俘。被押解到了越国境内，发配各地……而我，就被发配到了这牛头村，配予……你为妻。”
  故事讲完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浴桶中水波微微荡漾的声音。赵大驴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翻江倒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看似冷若冰霜、武力高强的媳妇，竟然有着如此惨烈、如此悲壮的过去！国仇家恨，血海深仇……这些原本只存在于戏文里的词语，此刻却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地压在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
  他看着姜临渊，第一次真正地、深刻地理解了，她为何总是冷着一张脸，为何眼神中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和疏离。那不是高傲，那是……被命运反复蹂躏后，用冰冷包裹起来的、千疮百孔的心！
  姜临渊缓缓睁开眼，脸上的泪痕未干。她少有的，流露出一种脆弱和伤感。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包裹里那身鲜艳的红裙，和那只温润的血玉手镯，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这个包裹里的东西……这套裙子，是父亲在我十六岁生辰时，请京城最好的绣娘为我定做的……他希望我穿上它，去参加宫中的宴会……这只玉镯，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这些……是属于那个身为女儿家的姜临渊的……最后的物件了。所以……我一首……都不让任何人接触它们……”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渐渐暗淡的天光，眼神空洞而迷惘：
  “因为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被灭了国的……战俘。”
  话音落下，无尽的苍凉和悲伤，弥漫在温暖的水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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