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2-02 21:10
  长脸汉子嘿嘿低笑了两声,声音又变小了。
  “那一年两将军的被刺……”
  “啊!”胖子惊讶地说,“知道,知道……难道说会是他干的?”
  “这可就不知道了!”
  所谓的两将军,指的是前兵部侍郎向冲和云南都指挥史马智,二人皆忠于永历帝,手下各有实力,猝然遇刺身死,对永历帝一面,自是打击极大。简昆仑由不住心里顿吃一惊,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他来说,自有非常价值。
  长脸人冷冷地笑着,干瘪的脸上,显现着无比的正直,继续说道:“当日事出蹊跷,我只是对这个老东西怀疑而已,以后几年,却常见他邀游滇桂,出入有华车代步,衣着饮食,无不精美,人皆以七老太爷称之,他却一不是当官的,二又不是商人,有人说他是贩卖宝石的大盘客,可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商人的习气,也不见他与什么商人来往……
  真正怪异……”
  矮胖子说:“有人说他是京里来的大财主!有花不完的钱呢……是出来玩儿的!”
  “就该留在京里享福,到咱们这个地方晃个什么劲儿!真是奇怪!”长脸人说,“瞧着吧,我给他算着啦,这一回来到花鼓楼,不定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咱们等着瞧吧!”
  一阵轰笑声,打廊子里传过来。七老太爷一行人,竟向湖心亭走了过来。
  谈话随即结束,众人目光,不由自主俱都向着为首来人——七老太爷一行望去。
  说是老太爷,还真是那么一个排场,一只手搭在童子肩上,身边多人各有所司,有人捧着他的黄玉烟袋,有人捧着手巾把儿,加上看热闹的本店客人,众星拱月般来在眼前。
  老头儿身上配件极多,脚下又不大利落,每走一步,叮当乱响,明珠美玉猫儿眼,看得人眼花缭乱,难怪人家要传说他是珠宝大盘客,瞧着也是有那么个意思。
  有钱人走到哪里都不寂寞,定是到处受人欢迎。
  迎着七老太爷的身驾,负责湖心亭买卖的二当家的夏四先生,抢着急步第一个赶上去,狗颠屁股地先来了个大马趴,敢情是当今的时髦玩艺儿——请大安,俗称打扦儿。
  “七老……您大安啦!给您老问好儿,您老快进来歇着吧!”
  居然满口京腔,有声有调,这一套在北京城,当今正是流行,只是在此边远地区,可就看着不大顺眼。做买卖最讲究势利,夏四先生这一手是专为应付本朝新贵而学,应市以来,无往不利,诚然生财有道。
  七老太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四先生你客气啦,胡当家的可好?”
  “当家的出去了,可有话交代,您老来了,一切照旧,特地把小的给您老调了来弄菜,爱吃什么,您只管招呼,一应俱全!”
  “好好……”
  人一老了,好像只会说这么一个好字。人一有钱,好像也只会说这么一个好字。人一当了官儿,特别是当了大官,更像是只会说这么一个好字。
  诚然万事如意,般般皆好。
  嘴里一连串地说着好,七老太爷就在夏四先生的搀扶下,就着当中铺有红台布的座头儿上,抖颤颤地坐了下来。
  说他是满人吧,脑后可又少了那条小辫儿,说他不是吧,一身穿着打扮,就连说话的腔调,都透着像,真令人瞅着纳闷儿。
  七老太爷喝茶也一样的讲究。夏四先生亲自在一旁服侍。红泥小火炉,鸡心小茶壶,沏出来的茶水,碧绿碧绿的,味儿香极了。
  “明前龙井——崔子舌,您尝尝新。”
  “好好……”
  七老太爷伸出了一只手,珠光宝气戴满了五枚戒指的右手,众人才自留意到,他这手上非但宝气万千,还戴着指甲套。
  说不出是出什么戏,一老一少,两个人的眼神儿,竟然对在了一块儿。
  简昆仑警觉着刚要避开来,七老太爷却是老眼不花地点了一下头:“好……”
  惹得大家伙的眼睛,俱向这边看来。
  简昆仑不欲逗留,便自站起来向外步出。
  西边天只剩下了一抹残晖。
  九公子房里似乎开始有了动静。他像是在跟谁说话,仔细一听,才知道竟是呓语……
  算了时间,他也该醒了,简昆仑心里惦记着他的病,叩门不开,便只好破门而入了。这番动作,极是简单,只稍略具真力,向前一推,便自将内栓震断,房门随即轻轻敞开。
  简昆仑其实可以由窗户进来,只是天还亮着,唯恐惊俗,便只好如此。
  透过窗户上那抹子醉人的晚霞,九公子脸蛋儿更像是着了层胭脂那么样的红……
  青绫扎头,伸着雪白的一只胳膊,九公子那番睡姿,可真够撩人,若非早知他娘娘腔得厉害,简昆仑真能吓上一跳。
  尽管如此,他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床上的清秀少年——九公子,简直就是个女孩儿家,那样子真比女孩儿家更称娇柔妩媚……
  定了定神,他才向床前走近。
  九公子呻吟着掉了个身子,棉被半曳,一多半都垂到了地上,那身子轮廓分明,宛若起伏山峦,四下去的细细腰肢,猝然衬托出隆起的臀儿……哎呀……简昆仑几乎呆住了。
  这身段若是生在女孩儿家身上,也该是迷人的了。
  总是由于他眼前的病,制止了他一霎间的神驰,打消了猝起的疑念,宁可认定了他的男儿身子。
  “你该醒醒了。”
  简昆仑倚着床边坐下来,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由得吓了一跳,敢情烧犹未退,和前番一般,火辣辣煞是烫人,看来病势不轻。只当是一般风寒,睡上一觉也就好了,却是贵人体娇,那病势越发的沉重了。
  望着他痴痴的发了一阵子怔,简昆仑真有说不出的内疚,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迟迟不与医治,害得人家病势不退,更加重了。想到这里,决心不再迟疑,这就施展内功推拿手法,先为他活动身上脉穴,去除高热。
  心里想着,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待将把这番心意告诉他,却又转念以为不可。
  那是这小哥儿的脾气,他实已领教,一路上都在闹别扭找碴儿,简直和女孩儿家一样小心眼儿。若是明说,定为他见拒,反到不好,不若乘他在眼前睡梦之中动手施展,反到落得个行事方便。主意打定,即站起将房门掩好,先把自己长衣卸下,暗暗运功,将真力徐徐注入丹田,才自动手把九公子身上锦被揭下。
  九公子含糊地发出了一声长吟,改侧姿而仰卧。正适合于眼前的动手,省却了简昆仑一番顾虑。
  却见他仍然穿着先时长衣,不及脱落,便自睡倒。这等阔家公子,无论起居饮食,身边总是离不了个服侍小心的人儿,一旦不在身边,可就乱了规矩。
  眼前这个九公子,正是如此,看着真令人又气又怜,真拿他没有办法。
  当下不及深思,即行递出右掌,隔着对方身上薄薄绸衣,将真力徐徐灌入。
  这番动作,看来吃力,其实在九公子的感觉里,却极其轻微。他原本沉重的呼吸,乃得暂时恢复了平静,看来睡得更是酣甜。
  简昆仑见状,乃得暂放宽心,他随即掌势移动,按向对方心经脉络。却不意,这部位衣着扎实,竟似裹扎着什么?
  心头微微吃了一惊,一个直觉的意念:“莫非他身上负了伤?”
  总是他居心纯正,实在没有想到其它方面,脑中一经意念,即行动手解开了他外面长衣。
  果不其然,里面装备十分扎实,胸间密密层层地裹扎着一层白绫,裹了又裹,扎了又扎,什么样的严重刀伤,值得如此?
  天气既热,又不透气,这样的层层裹扎,若是真有刀伤,不发炎溃烂才怪?怪不得他睡姿不宁,时见呼吸短促,原因却在这里。
  再看那紧紧内扎的白绫,早已为汗水所湿,这个不当的处理,早已给他本人带来痛苦,即使在昏睡之中,亦为显然,便是那只白细的手,紧紧地拉扯着,下意识里的意欲挣脱,终因绑扎得过于结实,总是挣脱不开。
  简昆仑这才注意到,这条白色绸带的连缝之处,竟是用小针密密缝结,怪道如此扎实,想要解开,却是不能,这却如何是好?
  他脑子里只是想着救人,真的意不及他,目光扫处,发觉到对方枕边的一口连鞘匕首,便自不加思索地取到手里。
  原来九公子虽不擅武,却以日来连番遭遇,几度亡魂,心里不无警惕,这把匕首,便是因此而置,落在简昆仑眼里,不无感触,顿生无限同情。
  当下他取刃在手,才自觉出竟是一口难见的利刃。象牙的把柄,宝石嵌镶的刀鞘,抽出来的匕首刀锋,冷森森侵入毛发,不甲说极其锋利。以之轻轻探向对方束胸白绫,刀锋方及,即为之噗噜噜……大肆开脱。
  敢情是束扎得过于严谨,缝线乍开,即行自个爆解敞开。
  简昆仑心中一惊,触目处,竟是一双隆起的女子酥胸……哪里是什么刀伤!
  一惊之下,简直吓傻了。
  抬头再看,九公子睡姿撩人。胸间桎梏既去,面容也为之开朗了,一直轻颦的两弯蛾眉,下意识里也展了开来。其时粉汗新润……瑶鼻、樱唇勾画出的一幅眼前图画,无比娇柔韵饶,简直美丽不可方物,谁说他不是女儿之身?
  强制着定了定神,简昆仑才缓缓伸出手揭下了对方用以束发的绸帕,大蓬秀发,黑云似地便自披落下来……
  眼前再无可疑。
  九公子他是一个女人!
  秀发披散,玉体横陈……
  “哎呀!”
  简昆仑直觉地打了一个踉跄,只觉着头上轰的一声,脸也红了。
  这种感触,真是前所未有,一任他铁打铜浇,顶天立地男儿,面临着眼前的一霎,也大感张皇,着了大难。
  若是装作不知,再为她穿戴如初,不啻自欺欺人,内心里先就难以适应,更是觉得不妥。